第6章
第6章
丹岐又開始破壞鎖鏈,他破壞一點兒,我就修理一點兒,只修一點點,絕對不多了。他終于忍不住了,對着我又吼又叫的。
我攤開手,示意他我就是和他鬧着玩呢,然後問他:“幹什麽這麽兇啊,着急出門嗎?”
“三千年了,老子在這兒關了三千年了!你知道每日每夜我都是怎麽過來的嗎!”他扯着嗓子號道。
“三千年都待了,也不差這一會兒,是吧,”我說,“陪我聊聊天吧。”
“聊你娘。”他說。
“我娘死了,”我說,“你記得吧,你哥哥把她給殺了。”
丹岐被噎了一會兒。
“我哥也死了。”他說。
我倆沉默了一會兒,他突然又大笑起來,可能被關久了就是這樣,精神狀态十分美麗,“但是我哥就要回來了!”他過分樂觀地說。
“而且你娘死的事,你應該去怪景煌。要是他及時到青丘增援,你娘可能不至于死。”丹岐戲谑道。
“他有他自己的罪要受,”我沒有被他的話騙到,“攻打青丘的是魔族,這是事實。”
丹岐說:”給我解開!”
我笑了:“真會做夢。”
“真蠢,”他說,“你還不明白嗎?就算最後下手的是魔族,難道他們鳳凰就沒有一點責任嗎?神魔大戰,魔族沒落,青丘覆滅,只有他們九重天高高在上!就算你們狐貍活下來了,就算我哥哥沒有殺你們,景煌會放心青丘嗎?會和你們平分天下嗎?”
“他巴不得你們死呢!”丹岐氣急敗壞道。
“我們這樣慘,還不是他們姓景的害的!”他好像快哭了。
也不怨他如此激動,少帝丹岐如此恨鳳凰,其實是有緣由的。
說起丹岐的辛酸血淚,不得不提一個人——景煌帝君的妹妹,前蒼霞山神女上神景釵。
……沒錯,我們見過的那一位“既賣糕又賣藝一個人打三份工為了幾文錢和我掰扯一上午”的景釵。
這事還是要追溯到古時候的神魔大戰。
兩軍交戰,不但有陽謀,還有陰謀。魔族初有異動之時,神女景釵為監視群魔,自請做了細作,她變成一位使女,混入魔宮。
這一蟄伏,就是七八年。期間景釵帶回消息無數,她是個出色的間諜,但也沒那麽出色——她愛上了魔王的弟弟小王子丹岐。
兩個年輕的神魔一拍即合,幹柴烈火,這段感情不合時宜,卻愈演愈烈。但并沒有發生什麽愛情理想兩難全的狗血橋段。景釵何許人也?那可是焰焚火煉百折不撓,一百歲就能受涅槃之苦,八百歲就随哥哥平定東海叛亂的金剛鐵鳳凰,她該吃吃該睡睡該談戀愛談戀愛該送情報送情報,什麽也沒耽擱。魔王丹蚩在前線作戰不利,飛書叫弟弟丹岐帶兵增援,丹岐擔心她一個人留在魔宮不安全,還特地把她帶上,結果景釵算好了時機,到點了二話不說把情郎連人帶兵一鍋端了。
千百年間,她的故事廣為流傳,說她如何大殺四方,鳳羽過處哀鴻遍野,但這些傳說無一例外,都将她與丹岐的情緣隐去。
即便有提及,也是說她為全大局,虛與委蛇。因為她自始至終沒有過片刻猶豫,但就是這份果斷,給了有些人攻讦她的理由,說她冷血冷情。
這卻當真是冤枉了。
因為她若是真冷血,就不會有之後的事情。
景釵引着丹岐等人進了天族的包圍圈,近半數的魔軍被滅,半數被活捉。
天軍得手之後,九重天上下了旨意,叫他們把丹岐等人押解回去。
景釵剛剛抓了丹岐,鐵面無私,貼身看押。
就是看押的時候出了岔子。
她把鎖鏈解開,讓丹岐逃走了。
以景釵的性格,絕不是有意放丹岐走,她若是要放他一馬,一開始便不會實施伏擊的計劃。我推測,丹岐應當是用了某種借口讓景釵暫時給他送了綁,至于借口到底是什麽,思及丹岐的性格,我感覺大概率是“手疼”。
像他的行事作風,簡單、明了、樸素。
景釵見慣了天庭的彎彎繞繞,說不定就吃這套。
總而言之,鏈子是解了,人也是跑了。等丹岐跑出去,丹蚩已經是死了,這位小王子也不是什麽善茬,立刻帶着殘餘部衆,到了魔界最盡頭的無眠山,自立為王。
剿滅丹岐又耗費了天族數百年,期間流血無數。他兵敗被抓之後,九重天為示寬仁,并沒有殺他,而是把他押在地獄深處。
一招失算,釀成大禍,景釵功不抵過,即便她的哥哥是景煌,也不能免罰,她被生生世世困在地府之上的酆都城,看守丹岐。
一地上一地下,這一對怨偶已經在此相互牽制三千年了。
你問我如何知道這些密辛?實在不好意思,按照景昊帝君和青丘狐主在劃界之初的約定,這神女景釵原本應該白弗淨的媳婦兒,兩個人在還是幼崽還是鳥蛋的時候也實在兩小無猜過一段時間,但這裏面太亂了,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
丹岐不知道多少年沒見過人了,好容易逮着一個,也不管是敵是友,就開始狂倒苦水,我在荷包裏發現一把瓜子,邊嗑邊看他無差別嘴人。
“景釵那丫頭來看過你沒有?”我徐徐道。
丹岐又換上了那一副嘴歪眼斜的樣子,最後憤憤道:“有!”
“每個中元和清明來,”他晃着那兩根鏈子,幽怨道;“把這些封印給我加固一下,有時候哼個小曲兒。”
“什麽曲兒?”
“小寡婦哭墳。”
“噗。”
“等我哥回來,看我怎麽收拾這群鳳凰!”丹岐道。
我把一把瓜子兒扔進他嘴巴裏,“我勸你少折騰,多睡覺。你在這兒有吃有住,還有人唱曲兒聽,有什麽不好。魔界早被九重天分治,這數千年也算是井井有條,早不知道你是何許人也了。不如安心坐牢,好好改造,說不定天上那幾位一時高興,還放你出來呢。”
“白弗淨,你就不恨嗎?”丹岐突然道。
我搖搖頭。
“懦夫!”他啐道。
我笑了笑,別說恨了,這幾百年過去,事殊世異,當初的人和事,我記也記不清楚了。幾方勢力各有各的立場,像一鍋粥一樣攪和在一塊兒,誰是香米粒誰是老鼠屎,又怎麽說的明白呢?
說我懦夫也好,說我忘本也罷,随他怎麽說去。別說現在他離我有幾丈遠,就算是丹岐的口水暗器噴到了我臉上,我也能唾面自幹,等他罵完了,說夠了,我就回我的深山老林,和小的們吃吃果子喝喝酒,繼續過我的小日子。
預防心理失衡的第一要義,非常簡單:好好過日子,別把自己當苦主。
“我若是還記恨,此刻就該一劍刺穿你的喉嚨,為我青丘子民報仇,還能和你聊這麽久。”瓜子消耗完畢,我又摸出來幾個棗子。
“你敢!”丹岐像個狒狒一樣大叫。
“你盡可以試試我敢不敢。”
真是好笑。他自恃失無可失,已淪為階下囚了,但在一無所有這件事上,我可比他要占優得多。我一個棗子飛去,堵住丹岐的嘴,他有一肚子話要說,卻被噎了個結實,“嗚嗚哦哦”地道:“……總有一天,我會踏平四海八荒……”
“是誰要踏平四海八荒?!”
這一聲石破天驚,把丹岐結結實實卡住了,差點兒嗆死。我見能壓制他的人來了,就乖乖退到一邊兒去,開始吃着棗子,裝聾作啞。景釵穿着一身利落的短打,铿锵铿锵地過來,一個淩空飛到水牢裏面,不知道和丹岐說了什麽,小魔頭似乎在賭氣,嘟嘟囔囔地跳腳。景釵原本好聲好氣哄着,結果不到半刻鐘,就不耐煩了,直接上手,水牢裏傳來丹岐表演似的慘叫聲。
小黃也跟着回來了,他不僅沒有被洪水活吞,還整整齊齊、氣宇軒昂的,一根頭發絲兒都沒亂。
“你怎麽在這兒啊?”他問。
我答:“走路地上‘轟’砸出一個坑,我‘哇’地就掉下去了。”
“沒受傷吧?”他問。
“好着呢。”
我說有一點兒怪呀,我從來沒見過青丘以外的人,怎麽關着的這位說他認得我,還給我起了個名字?小黃抓着我的手一下子收緊,問丹岐說了什麽,我說,他告訴我我不叫“混混兒”,叫做……
“白弗淨。”
小黃的眼皮兒跳了一跳。
“哦,那是誰啊。”他說。
我想要看一看他是什麽表情,他卻轉了腦袋,不給我看了,絮絮叨叨地說起剛剛去救洪水的見聞。我于是打了幾個哈哈,分他一起吃棗。
不消片刻,景釵就回來了。
她手裏拿着一根羽毛,我猜她是從自己身上拔來的,那羽毛的毛上寫了不少特意的字符,想來是鳳凰一族傳遞消息的符號。她攏了攏頭發,告訴我們:“魔王可能是真要出來了,還要麻煩你們快些将這封信送到景煌帝君手裏。”
我瞄過去,只看到其中好像提到了“青丘”,正想要接過來細看,羽毛卻被小黃接了過去,他把羽毛束在了腰裏,說“好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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