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我不是。”我說。
“你就是。”他說。
“我不是。”我又說。
“你就是。”閻王也說。
這樣無意義的對話持續了幾個回合,期間閻王的胡子裏又掉出幾個橘子,被路過的螞蟻抗走了。
好吧。我只好承認我的确來自青丘,手下是有幾個笨狐貍,但确實不是什麽“青丘君”。四界之內名位森嚴,“君”的稱謂在上神之上,僅次于帝君與元祖,堪稱“青丘君”的,歷史上沒有幾個,各個都是青丘的主宰,我實在配不上。
“若您老人家配不上,便沒人能配上了。”他說。
這屆閻王爺自冥界初開就呆在地府,而我不過芳齡九千九百九十九歲,實在擔不起他一聲“老人家”,我忙給他了回了一禮。
“弗淨神尊,”他慌忙道,“您真是折煞我了。”
“你說我是誰?”
他口中說的青丘君,應當是家譜記載的那位清元青丘主,神尊白弗淨。這一位大有來頭,是與景煌帝君同代的青丘之主,乃青丘初代狐主白邈之侄,四海八荒都赫赫有名的人物。
不過聽說,他早在與魔族之戰中隕落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他的第幾代後人,總之不可能是本人。我繼續推說自己不是,閻王又說我就是,我樂了,我是誰我自己難道還不清楚?用着他在這裏嚼舌?于是問,“閻王爺說我是白弗淨,可有什麽依據?”
“天上地下,只剩下您一只能出青丘的九尾神狐,我不會認錯。”他說。
我心說,這千百年來出青丘的确實只有我一個,但不過這只是因為青丘的狐貍們懶而已。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狐貍窩,青丘山上什麽都有,何苦要出來呢?若不是要求長生藥,我也不出來。閻王爺由此就認定我是白弗淨,理由未免單薄。
“可是景煌帝君請您老人家出山的?”閻王問。
我不置可否。
“是了,天下将大亂啊,”閻王爺說,“您肯放下前嫌,出山相助,四界之內所有生靈都會銘感于心。”
天下将大亂?我心頭一緊,但沒有做聲,只順着說:“如今情勢如何?”
閻王道:“魔王重生,即将出世,若不阻止,将永無寧日。”
“我青丘僅僅是個小土包子,怎麽能抵禦得了魔王呢?”我端着酒杯道。
我與閻王致意,示意他滿飲此杯,閻王舉杯仰頭,胡子先喝。
他酒量着實不大行,不過三兩杯下肚,便面色漲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您老太謙虛了,青丘的确要休養,但是您的法器歸元樽,就能比得上百萬天軍。”
歸元樽我知道,盤古開天辟地的時候,手裏的巨斧磕掉了一個小角,這一塊小斧頭掉到了青丘。白弗淨的母親生他的時候,狐貍洞裏突然間光芒大盛,這塊斧頭不何故出現在了白夫人的腹中,與新生的嬰兒一同墜地。
經過萬年演化。這一角斧頭被塑成了一只酒樽。雖然表面上沒什麽特別的,但卻有歸元之力,這天上地下,無論是神是魔,只要被這只酒樽罩住,就會變成最初始的模樣。
如果真的有魔王出世,這或許确實是對付他的妙招。
難道景煌帝君在夢裏召我,是為了來要這歸元樽嗎?
我一邊與閻王推杯換盞,一邊暗自思量。
當晚,我在房中輾轉難眠。
我雖然廢物,但好歹是一族之長,總是要為自己族人考慮的。若魔王出世,會不會禍及青丘?景煌帝君究竟用意何在?他是想用一個心願換我的歸元樽嗎?如果我交出歸元樽,究竟會有何後果?如果我不交寶物,他會不會給青丘穿小鞋呢?
我想破腦袋,終于想出個辦法。
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我這就帶着我的狐子狐孫逃跑,逃到個沒人找得到的地方,屆時戰争開打,即便景煌帝君要找我們的麻煩,他也沒精力去找了。
萬只狐貍被推到懸崖邊上,搖搖欲墜,我也沒心思管小黃的長生不老藥了。
我收拾好包袱,準備就逃跑。
不想一出房門,就遇上了大亂。鬼差們穿着甲胄,滿陰曹地府地亂跑,洶湧的鬼流直接把我堵在了府裏。
我一把抓住個鬼差,問它發生了什麽,它甩着舌頭告訴我,亡靈河突發洪災了!
不知道是什麽緣故,今日午夜,亡靈河的河水突然暴漲,足到了之前的五倍,把沿途的鬼村鬼城都沖塌了。
鬼們雖然死過一次了,但并不代表不會再死,若是再死一次,可沒有什麽陰曹地府供它們去了,它們會魂飛魄散,徹底在這個世界上消失。
閻王夜裏就已經去災情嚴重之地赈災,搶救受困的鬼衆。
景釵和小黃他們都被叫去幫忙了。
我一聽,急得不行。景釵是鳳凰,自然實力超凡,小黃你跟着去湊什麽熱鬧,也不怕自身不保。
自家孩子,再傻再熊也要管,我問了他們的去處,就要跟去。
忽然間一聲驚雷。
剛剛和我說話的鬼差,眨眼之間就變成碎片了。
我驚愕回頭,地府整個都炸開了,到處是土石的碎片,地上憑空出現一個巨型的大洞,并有紅黑色的氣體從中間溢瀉出來。
這股氣息詭異粘稠,甚是不祥。
我瞬間明白了,亡靈河的水為何會上漲,又為何會在深更半夜突然發洪水。
原來是調虎離山啊。
那些鬼差被吓住了,圍着那黑洞,期期艾艾地不敢上前。我探着頭往下看了看,預估了下深淺,叫他們立刻去通報閻王他們。
然後我卷了袖子,一頭紮了下去。
想不到這下面也是別有洞天。
我一下去,被一陣陰風吹了個滿頭滿臉,閻王有不少秘密,不僅在府裏藏了一座享樂的花園,還在地下建了一座偌大的密室。
越往前走,黑氣越濃,還能聽見鎖鏈與地面摩擦的聲音。
我暗自祈禱,阿彌陀佛,佛祖啊,菩薩啊,我這一生積德行善,清心寡欲,連個老婆也沒有,可別讓我看見什麽少兒不宜的東西。
我走到最裏面,是一間水牢,寒氣深重,水幕裏面有一座石頭臺子,隐隐可見上面吊着個人。
這人有一副很年輕的面孔,柳葉眉丹鳳眼,長得是相當不錯。
只是他眼梢挑得太高,還抹了胭脂一類的東西,紅彤彤的,顯出幾分邪性。
我有點好奇,他處境如此艱難,連性命都不保了,竟然還有人給他化妝嗎?
然後我明白了,從古至今,打扮成這個辣目模樣,而且在任何境遇中都要打扮成這個模樣,只能有一種可能。
他是個魔族。
那小魔頭不知道有人來了,還堅持不懈地發力,想要撐開身上的鎖鏈。
我也不着急,慢悠悠地看他在那裏挺胸捏胳膊,全當讓他活動活動身體。
小魔頭掙紮了幾下,鎖鏈還真讓他撐開了一條小拇指粗細的裂縫,他眼睛裏閃過一抹喜色,捏緊拳頭,就要再用力,我念了咒,扔了過去。
光芒一盛。
鎖鏈立刻變得和新的一樣,锃光瓦亮,完好如初。
他嗷嗷罵娘,大吼一聲:“誰?!”
我站在牆根下面,也不回答。
“你別躲在那裏不出聲,我知道你在那!你有本事念咒語,你有本事出聲嗎?出聲啊!”他大聲吼道。
我最後還是出來跟他打了個招呼。
小魔頭愣了一下,冷笑起來,“我當是誰!“
“原來是你,白弗淨。”
此處與世隔絕,連牆都是用隔音石修築,這種石頭厚達一丈,緊密無比,什麽聲音都發不出去。
偌大的空間,只有我和小魔頭兩個人面面相對。
“好久不見,丹岐。”我沖他微微一笑,找了個幹淨旮旯坐下了。
這是魔王丹蚩的親弟弟,少帝丹岐。
丹岐露出個招牌式的歪嘴笑。
他真應該去學學表情管理,一看見我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你一點兒沒變。”他說。
“你變醜了。”我說。
“這麽久不見,少帝還在這裏關着呢。”我說。
“這麽久不見,青丘還在給景煌當狗呢。”他說。
說完他就大笑起來,“哈哈哈哈,白弗淨,你覺得我是邪魔歪道,但你的下場也不比我好嘛!”
有些人就是這樣,就算過去了這麽多年,還是這麽頑皮又讨厭。
“承讓承讓。”我說。
“但有一點你說錯了,”我糾正道,“是他在給我當狗呢。”
作者有話說:
謝謝觀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