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師兄?”她說。
“認錯人了姑娘,我不是你師兄。”我答。
“你真不記得我了?”她詫異道。
“我當然記得,”我笑着道,“昨晚上你在西市口頂碗,是也不是?我還給了你一錠銀子呢。”
裏間傳來放倒叉竿的聲音,片刻之後,她從小門裏鑽了出來,“你說這個。”
“我要兩包桂花糕。”
她收了我的銅板,我好奇問道:“你不是那雜耍班子的嘛,怎麽今日又在這裏?”
“那雜耍班子的領舞是我朋友,昨兒個不幸病了,讓我去代了次班,這才是我本行呢。”她收拾起糕來,動作麻利。
賣糕的姑娘看起來稔熟,作糕點招徕客人都不耽誤,裝得竟像個人兒一樣。但這可逃不過我的眼,她可不是什麽尋常的丫頭。
見第一面,我便覺她周身氣場有異。明明是在夜裏,陰濕氣最重的時候,她身上卻隐隐萦繞着一團紫光。如今太陽初升,這紫氣便愈發明顯,像一層薄薄的紗衣罩在她身上。
她行動之間,好像有什麽東西附在她的肩胛骨上,我細看,是形同羽毛的紋絡,她的真身應當是禽鳥一類。
我提着早點回來時,小黃已經起床。“你上哪去了?我找你好久。”見我推門進來,他立刻迎上來說。
我欠了欠身,露出背後一人,他看見了,臉色一變。
“她怎麽來了?”小黃皺眉道。
賣糕姑娘笑嘻嘻地跳進房裏,自在地如同進自家卧房一樣,她圍着小黃轉了一圈兒,兩人周圍翻湧起一場霹靂啪啦的風暴。
“她找景煌帝君有事,我便帶她回來了,”我解釋道,“小黃,乖乖問個好兒,她是鳳凰一族的,與我們有些親緣,叫做景……”
“景釵。”景釵先一步答道。
小黃不情不願地作了個揖。
據景釵所說,自己的祖先來自九重天,和景煌帝君是出了五服的親戚。這段日子,她發現人間的地面有異常,怕生什麽變故,要報告給景煌帝君。
“再過幾日,就是中元節了。屆時鬼門會打開,陰界和陽界之間,可以自由出入,我會到下面去查探一番。如果确實有什麽情況,我會撰寫一份公文,還請您幫我轉交帝君。”
說來奇怪,景釵原本是很急的,到了客棧之後卻平靜了下來。如若只是送一封信過去,我自然沒什麽好推脫的,但還是奇怪,不禁問道:“你不和我們一起過去嗎?”
“我去不得的,”景釵笑道,“千百年前,我犯了大罪。九重天上降下旨意,讓我一生一世,都不得離開此處。就算是哪天運氣不好,受了個天雷死了,被劈成了一堆灰,這骨灰也會像鉛塊一樣墜在地上,是走不得的。”
景釵說這話的時候,嘴巴裏還不停地吃着桂花糕,我從她手裏買來的點心,一轉眼就都又回到她的肚子裏了。小黃原本還在她口裏奪食,聽到這些,卻也不說話了,還倒了一杯水,推到她面前。
我不由得好奇,她究竟是犯了什麽天條,要受此懲處?但這事兒也屬隐私,景釵自己不說,旁人也沒有多問的道理。但見她周身真氣周正,并不像什麽邪魔歪道,應當也是好人家的孩子,我只低頭吃飯,不多說什麽了。
轉眼到了中元節。
這是陰陽交替的日子,人間怕鬼門大開之後遇上什麽髒東西,周圍的居民掃過親友的墳,做過法事之後,都早早閉戶休息了。大街上空空蕩蕩,寂靜無人,只有些燒到一半的紙錢随風飄動。
我們三個人,原本是景釵打頭,小黃在中,我殿後,走着走着,卻并成了一排。剛剛出城門,地面就驟然變成了泥沼,腳在上面稍微停留,都會下陷,土地喝飽了腥臭味的水,溢出黑色的奇怪液體。
“這是什麽?”小黃看着腳底,皺眉問。
“這是亡靈河水,”景釵解釋說,“每年的中元節,都是亡靈河的汛期。陰間的水平面會上漲,送河裏載亡鬼的渡船往陽間去。”
“這與你提到的異常有關嗎?”我問。
“是。”景釵回答道,“亡靈河水上漲漫出地面的日子原本只有中元節、清明節兩日,今年我卻發現,它在平常的日子也會發汛,而且水位比往年高出不少。”
越往西走,土壤含水越豐,大概三裏之後,我們的腳面就都埋進了水裏。再行進五裏,亡靈河水漫過膝蓋,越來越多的怪東西出現在視野之中。
迎面走來一對鬼魂,它們的靈體混在一起,牛皮糖一樣緊緊粘着,只有腦袋是分開的,應當是還未出生就死在腹裏的雙生子;它們後面是累死的老牛,即便到了陰間也不能喘口氣,背上扛着犁,呼哧呼哧地喘着,吹得周匝陰風陣陣,還有頭戴冠冕的帝王魂魄,在最角落裏,兩個敵對國家的士兵仍在頂牛,渾然不知人間的朝代已幾經更改。
景釵是有太陽血脈的鳳凰,那些鬼魂不敢靠近,而我青丘一脈也有靈力。我擔心小黃沾上什麽不好的東西,于是拍拍我的肩膀,要他坐上來。
“不用,表哥。”他說。
我堅持,他擺臭臉,我當即立斷,握着他的腿彎把他擎上來,他雖掙紮,但拗不過,最後還是坐了上來,他的腿剛搭住我的肩膀,我便挽住他的膝蓋,保準他坐得穩穩當當的。
“你還扛過什麽人嗎?”他突然問。
“不記得了,”我說,“可能有和了塵玩過騎大馬吧。”
其實我還記得一些畫面,只是太模糊了,我甚至不确定那是我的記憶。畫面裏火光一片,仿佛是什麽社火會,我把一個人扛在肩膀上,讓他看那些雜耍的人,我看不清楚他的臉,只記得他叫我。
“表哥。”
眼前景物一轉,小黃把腦袋低下來。
“表哥,你怎麽了?臉色不大好。”他關切地問。
“我沒事,你乖乖坐着吧。”我回答道。
又過了一會兒,我們走到了河邊的一個碼頭。景釵與那只有半個身子的陰間船夫說了什麽,招呼我們上船。陰船夫向河水來處劃,經過一閃鑲嵌着死人谷的大門,周圍便變成陰間的景物了。河兩岸市鎮錯落,燈火闌珊,看上去與人間一般無二。
在景釵的指揮下,我們長驅直入,直接到了閻王殿。
她看起來相當熟悉這裏,大概是來過多次。
閻王是個高大威武的中年壯漢,我們進去的時候他正在嗑瓜子。
他看見我們來了,趕緊站起身,瓜子殼兒都掉進了胡子裏。閻王下殿來迎的時候,胡子裏有掉出幾塊點心。
表面平平無奇,實則內有乾坤。
閻王看見我,眼睛裏精光一閃,似乎稍有疑惑,正欲下拜,被景釵擡手阻止了。閻王請我們坐下,景釵與閻王開始交談,說的是些公務,我覺得無聊,打起了哈欠,小黃把他面前的瓜子推給我磕,我磕了一會兒,感覺昏昏欲睡,然後就不知道發生什麽了。
醒來的時候,我躺在一間裝飾精美的卧室裏,小黃和景釵似乎在門外交談,但講的到底是什麽,又聽不真切。
我伸了個懶腰,手臂不經意打到了一旁的花瓶,花瓶發出清脆的一聲響動,牆壁上居然憑空出現了一扇門。
我東看看西看看,實在按耐不住好奇,便走了進去。
門裏是一條長長的密道,烏漆嘛黑的,大概走了一百多步,面前被封死了。我在牆壁上摸了摸,又是一個門,用力一推,便推開了。
眼前是一座園林,園內種着不少珍奇花草,十分美觀。
這條密道看着兇險,不成想裏面确實這樣一個妙處。我往裏走,正巧遇見一行靓麗的女鬼,身穿绫羅,頂着雪白的臉蛋,每一位手裏都端着一個空了的托盤。裏面大概是在舉辦什麽宴會,我便想去讨杯酒喝。
到了裏面才發現只有閻王一個人。
他慌裏慌張地起身,胡子裏又掉出些花生、紅棗、螃蟹之類的。
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轉,我猜着地方是他的私人空間,大概不想讓別人發現。往下查,大概還能查到貪腐、財源不明等問題。
不過小明的祖父活了九十九歲,就是因為不多管閑事。老狐貍我足活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歲,自然對這些事不感興趣。
但下面的事卻叫我好奇。
閻王行了個大禮,叫我“青丘君”。
作者有話說:
冒出來更新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