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天子殿跪請締佳偶(四)
天子殿跪請締佳偶(四)
鄉下的莊子修建的并不算差,甚至因為依山傍水、地處平曠,占地足足比祁王府大了兩倍還多。
昭然已經來了二十幾天了,不僅連莊子大門都沒出過,甚至就連莊子裏開溝渠從山上引下來的泉水湖,都沒去游玩過。
不光她一個人悶悶不樂,大也對來鄉下這事同樣提不起興致。
周氏還以為這是祁王給兒子的恩典,每日樂得有人伺候、享福,綠衫陪着她,也不好多說什麽,但見大也郁郁寡歡,心中也總是有些抱怨的。
趁周氏跟着管事去附近村裏辦事,綠衫小心地問大也:“還好麽?”
大也煩悶極了,坐在湖邊丢了快石頭:“能好到哪裏去,從今往後……殿下身邊怕都沒有我倆的份了。”他頓了頓,“昭然是怎麽回事?即便殿下對那羅剎……”他牙關不自覺緊了緊,“那女人有意,也不至于将她送到這裏來吧?”
綠衫猶豫了一下,湊到他耳邊,小聲說了什麽。
“皇後?”大也驚駭,“怨不得……殿下向來對這種事……”
一莊子裏的丫鬟忽然往這邊跑過來,焦急地大喊:“不好啦!昭然娘子吊頸子啦!綠衫姑娘——”
二人一聽,忙起身往昭然住的院兒裏去了。
昭然是自己扯了一件衣裳,挂到門口的梁上,而後将自己懸吊上去的。
她不讓丫鬟們伺候,身邊也沒人看着,直到屋子裏傳來“咚”一聲巨響,這才有人撞門進去發現了她暈在地上。原來是她自己栓的繩結不夠牢靠,被無意識的掙紮給掙開了。
管事不在,這偏遠地方,也不知去哪裏請郎中,綠衫下了狠手掐他人中,又叫丫鬟取了護心脈的藥來,這才将昭然從鬼門關上救了回來。
她臉憋得通紅,眼白布滿血絲,涕淚流作一團,被綠衫抱在懷裏。
“好姊姊,你怎能……”綠衫緊緊摟着她,也跟着哭了起來,“你怎舍得就這樣丢下我們?我們姊妹幾個曾發過誓,不同衾、但同穴……你這樣,可叫我怎麽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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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也沉着臉揮了揮手,帶着下人們退了出去。
昭然張嘴,聲音嘶啞地說:“……綠衫,可還記得……那年我出嫁?”
“記得、記得,怎會不記得……”綠衫失聲痛哭,“那時我還好羨慕你,可到如今……”
昭然眨了眨眼,淚水順着她眼角沒止盡似的滑落。
“我這短短二十多年……有過兩次永生難忘,一次是王妃将我帶入府門,再有一次……就是殿下大婚當日,未曾有一刻松開過我的手……”她說得很艱難,氣喘不勻,“是我不該……萬不該信了皇後的話,只把她當作慈愛長輩……辜負了殿下的信任……”
“姊姊……”
昭然閉上了眼,忍将不住,徹底嚎啕大哭起來。
她依稀記得去年有幾天,賀政心情十分低落,一天天氣很好,他就在池塘邊随意坐着,手裏揉搓着一顆八擔杏,望着水裏自在游玩的魚。
當時天氣還沒轉涼,她捧着涼茶上前,請罪說:“昭然學藝不精,給殿下做了這些天的經絡疏通,殿下卻仍舊憂思甚重。”
賀政回過頭來看着她笑:“是有用的,若沒有你日日為我按頭、揉背,怕是我早都被那些爛事氣死了。”
“究竟是什麽煩心事,這麽擾着殿下?”她坐在他身邊,“可否與我說說?”
“你貼心懂事、心思細膩,我賀政是上輩子積了什麽德,這輩子才有你在身邊。”賀政插科打诨着把話頭揭了過去。
昭然被他逗笑:“那昭然必定也是上輩子積德,這輩子才能陪在殿下身邊。”
賀政總算愁容消散,喝過茶後一把摟過她,讓她坐在自己懷裏。他用力箍着她的腰,低下頭來,湊近了嗅着她身上淺淺的松香味,臉埋進了她脖子。
“殿下……有什麽難解的事,不如找能說的人說說?否則自己憋悶在心裏,怕是要生出病的。”
賀政搖頭,悶聲道:“能說的都跟你說,若是連你也不能說的,還能再找誰說去?”
昭然想了想,只好改說:“殿下送的琵琶,弦得上松香了,來給我幫幫忙?”
賀政半眯着眼擡起頭:“在哪兒呢?”
“已命人送到殿下房裏了!”昭然俏皮一笑。
賀政跟着也笑起來,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見昭然也起來了,突發奇想彎腰一把橫抱起她:“走,回去幫你上松香……”
……
而今不過才只數月,再想起這些事來,卻讓人覺得恍如隔世一般。
“……他怎能這樣待我!”昭然突然推開了綠衫,從地上爬起,喑啞的聲音讓人聽來為之動容,“若沒有那個人……若沒有她……”
她想了好半天,最終卻搖了搖頭,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笑來。
“哈……不是,不該是因她人之故,不過我在他這裏,本來便是随時能被人替掉的而已……”
“姊姊……”
“若是盧聘兒,自有國公威名庇佑……”昭然卻愈發瘋魔了,不住地自言自語着,“那爾籁與你我都不同,既不以色侍人、也不委屈讨好……偏就我們,自小看慣了人眼色,總以為小心翼翼、忍氣吞聲、不逾矩、不越規,就能被人善待……可結果呢……”
她仰面朝天,又是一聲苦笑。
“我至今才明白,王妃當年為何執意要我們幾個讀書、掌家……”
她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翠華最是清醒,因而從未陷于得失;碧珠幹脆無争無求……”她望向綠衫,“我若還像原來那樣就好了……可綠衫,人若在高處呆慣了,自然而然心也就跟着高了……哪怕我從不說、從不表露,可我自己知道……我早已經失了本心了……”
綠衫用袖子抹淚,同樣抽抽嗒嗒的。
“這二十幾天,我想了太多、怨了太多,可卻從沒想過,不過是他無情而已。”昭然深吸了口氣,“若不是方才死了一遭,恐怕也無法想通……”
“姊姊……”綠衫膝行上前再次拉住了她,“那你往後還會……”
“再不會了。”昭然搖頭,摸了摸自己脖子上被勒得生疼的位置,“人之大事,唯生死矣。我以為我活夠了,真到了那一刻,才知道我有多不想死……”她像是突然頓悟了,“再不會尋死了,妹妹……有這莊子,也算我們安身立命,既然老天爺讓我們到了這兒,那就是讓我們在這兒好活的。你們也一樣……”
她用力握住了綠衫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