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天子殿跪請締佳偶(三)
天子殿跪請締佳偶(三)
都說祁王府近來有些不順,頗受皇帝寵愛的賀政竟不知因什麽事被責罰,據說在宮裏跪了一天,腿都跪壞了,最後被人擡出宮來,近來一直歇在家裏,還特意閉門謝客,說要專心養傷,外人一律不見。
還有件事只有少數人知道,便是府裏多年來僅有的一位女主——昭然,忽然在一天清早乘車馬離開了王府。
義正公主府也在延慶坊,聽說昭然帶着車馬去了鄉下,還着人前去打聽了,卻什麽消息都沒聽到。
天氣慢慢暖和起來了,賀政讓人把坐榻擺在了院兒裏涼亭下,端坐在榻上,聚精會神地擺弄着手裏一個即将成型的木刻小人。
這一個來月,他都借着腿上緣故躲懶在家。
一開始還好,樂得自在幾日,後來就閑得有些發悶,便求着爾籁教他做木雕。
自從上回二人将話說開後,他便主動撤去了跟着爾籁的兩隊護衛,也把姜瑜調回了身邊。爾籁沒了禁制便三天兩頭地往外跑,有時去見興安公主,有時在城中閑晃,似乎很是适應這種生活。
每從外頭回來,她便會去跟賀政說一聲,有時還會給他帶點自己從外頭買回來的小玩意和好吃的零嘴。
那日是她去城外看開壩,回來的時候帶了兩條從河裏現撈起來的鯉魚。
翠華迎上來要接,她卻說:“拿給賀政瞧瞧。”
賀政不愛吃魚,但見她高興,也忍不住喜上眉梢,人還癱在榻上,就叫來了碧珠,說讓她把兩條魚做了,今晚一起吃。
住了這些日子,爾籁也知道了碧珠是做飯的一把好手,便問:“可要我去打下手?”
翠華忙道:“哪用你?快去歇着等吃吧。”
爾籁點頭,便打算回自己住的客堂去,卻忽然被賀政叫住了。
“嗯?”她回過頭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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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你上回給別人刻過木刻像,”賀政拿出新買的一套刻刀和幾塊木頭來,“我想學學,能教教我麽?”
“想刻什麽?”爾籁有些奇怪,“你想要什麽樣的刻像沒有的,何必自己學?那可是費勁事,不比練武輕松。”
“還真沒有。”賀政語焉不詳,“求俠女教教在下吧,否則我這瘸子也沒地方去,閑得要悶死了。”
爾籁于是回過身來挑了一把刻刀,熟練地在木頭上劃了幾下。
“正經木材也要選的,你這個不大好下刀,不過練練手是可以的……”
賀政東施效颦學了幾下,卻有些不盡人意。
爾籁搖頭,忽然問:“打算躺到什麽時候?”
“啊?”他一臉茫然,“什麽什麽時候?”
“你的腿,怎就至于躺這麽久了?”爾籁伸手,隔着褲子用手背在他膝頭碰了碰,“就算不能跑跳,走路該是沒問題了——你為什麽要托病不出門?也不肯讓別人來?”
賀政沒看她,繼續按她剛教的練手:“你以為呢?”
爾籁想了想:“你在躲,還是在等?”
“躲什麽?又等什麽?”
“那就不知道了。”
賀政勾起嘴角看向她:“你說得不錯,我既是在躲,也是在等。你之前問我‘難道能說放下就放下麽’……我現在可以回答你——不能。我從來不是個能放下的人,所以還有一件頂要緊的事得去做,但眼下只能等。”
爾籁慢慢眨了眨眼:“你……還有別的仇人?”
賀政的眼神似乎動了一下,片刻後卻低頭避開了她問詢的目光:“再讓我躺躺吧,等我好了……”他想起什麽,忍不住笑了笑,“就要商量見我長輩的事了。”
爾籁的神情沒什麽大變化,似乎是略想了一下,忽然握住了他舉着刀的手腕:“沒什麽好商量的,我已經想好了,總歸我也沒有長輩,那就只見你的就夠了。”
賀政驚訝地看向她:“你……真的?”
“嗯。”爾籁點頭,“我聽翠華說了你的腿是怎麽傷的。既然你想我見,那就見見,沒什麽厲害的。”
“要見的可是皇帝和皇後,”賀政盯着她的臉,“不怕麽?”
“沒什麽厲害的……”爾籁又重複了一遍,“我誰都不怕。”
她篤定的話和淡然的神情,讓賀政心中又是一動:“爾籁……我還沒抱過你。”
爾籁瞬間坐得更直了,有些緊張地看着他。
“不行是麽?”賀政笑了笑,“可我是真想抱你……”
“你看,你明明經歷過許多,卻又沒有丢掉本真。我常常覺得自己像只燒着的火爐,有時燃着熊熊大火,有時卻又像是火苗将熄、只留有一點餘溫。可只要看見你——爾籁,哪怕是你從前根本沒有對我笑、跟我說不了幾句話的時候,我都覺得,心裏的那把火像是又重新燃起來了。”
“一看見你,我就總有種奇怪的拼勁,好像……好像從來沒有一刻喪失過鬥志。只是看見你而已,就有這般不同。”賀政放下刻刀和木頭,小心地握住了她的手,“我真想抱抱你、跟你再親近一些……”
“以後吧。”爾籁開口打斷了他的話,“我還……”她似乎不知道該怎麽拒絕。
“我等你。”賀政沒讓她再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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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到四月份了,賀政總算“腿傷痊愈”出了門。
他頭一個便去宮裏見皇帝,哪知正趕上吳清詹出使突厥回朝,怕是一時半刻見不到了,便拐去了皇後宮裏。
德妃和幾位賀政不認得嫔妃正在跟皇後說話,見着賀政,相互都是客客氣氣招呼。
德妃同樣出身河東名門,與皇後相識于未出閣時,算是宮中妃嫔裏關系要好些的了。
皇後讓賀政起來,往他身後瞧了瞧:“怎麽,光你一人來了?”
賀政被問的一愣:“啊?”
“你這記性……在府裏窩了一個來月,享齊人之福,連跟我答應過的話都忘了……”皇後笑道。
“十六不敢。”賀政想起來了,打趣道,“這不我腿腳剛好,先來探探口風。”
“今日不來,那便明日。”皇後擺擺手,“你要再一個人來,不如不要來了,只見你可怪沒意思的。”
德妃對這件事也是略有耳聞的,捂着嘴輕笑道:“好巧今日姊妹們都在,不如你快去把人帶來,我們啊……就在這兒等着,都也想瞧瞧呢。”
賀政略一思忖,回頭招手喚來姜瑜,小聲跟他講了幾句。
姜瑜似乎還有些驚訝,看了一眼皇後和幾位嫔妃,忙點頭跑了出去。
衆人就這麽說着閑話等着,誰想不過半個多時辰,姜瑜便從外頭回來了。
賀政原本坐着,見他進門,下意識便站了起來。
姜瑜一擡頭,眼角眉梢都帶着喜色,先下跪對皇後和衆妃嫔行禮,又對他行禮,而後才說:“娘子人已在門外。”
“哦?來了。”德妃笑了笑,“姊姊快将人請進來吧,別叫在外頭等着了。”
賀政往門邊迎了幾步,看見眼前來人的一剎那,似乎連呼吸都停止了。
或許是知道今日場面不一般,爾籁脫去了她常穿的深色男裝,換上了先前興安公主送的一身齊腰短襦長袖裙。公主知道她不愛豔麗,特意選了素雅的淺色,配一件鵝黃半臂,再加披帛,既勾勒腰身、又襯她不算十分白皙的膚色。
她梳着素髻,周身未佩任何金玉,也不曾描眉點唇,平日裏獨顯英氣的濃眉此時倒有種渾然天成的清麗和疏遠感。再加她身姿挺拔,個頭足足比一旁帶路的女官高了多半頭,真叫人挪不開眼。
她并未因賀政而停下腳步,徑直繼續往前,目不斜視地朝着皇後走去。
皇後也有些說不出話來,等爾籁走到她身前緩緩跪下,這才看了賀政一眼,笑道:“诶呀,快起來,不過是家裏人相見一下,用不着這樣客氣。”
德妃忙起身替皇後來扶人,爾籁順勢站起,而後才望向了賀政。
賀政這才走過來,二人相顧無言,只輕輕拉住了彼此的手。
正在此時,外頭內侍前來傳話,說皇帝與吳清詹商談畢,聽說賀政來了,便讓叫他過去。
賀政有些猶豫地看看爾籁,皇後饒有興致地說:“十六,你放心去吧,別叫陛下等急了。”
賀政沒辦法,權衡片刻,還是小聲對爾籁叮囑道:“我盡快回來。”
爾籁點點頭,先放開了他的手。
賀政走後,德妃忽然在旁邊嘆了口氣,看似不經意地對皇後說:“從前到哪兒陪着祁王殿下的,都是昭然。她雖出身不好,只能是個妾室,但也難得人情長,總是有功勞的,如今卻……都是可憐人。”
皇後沒說話,只是打量着爾籁的反應。
德妃一看爾籁連眼睛都沒動一下,又笑着說:“瞧我……祁王可是是陛下看重的孩子,門當戶對什麽的,也不是十分要講究的。只要陛下點頭,便是何種出身,也都是不要緊的。”
“妹妹說這些作甚麽?”等她說完,皇後才笑着看了她一眼,又對爾籁道,“孩子,來,你叫什麽名字?”
爾籁這時才又擡眼看她:“爾籁。”
“哪兩個字?”
爾籁想了想,擡起自己右手來,一筆一劃地把自己名字寫過去。
“爾……籁……原來是這兩個字,名字倒是清雅。”皇後點頭,“坐吧,陪着我們姊妹幾個說說話,可別嫌棄我們這些老人乏味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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