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天子殿跪請締佳偶(一)
天子殿跪請締佳偶(一)
賀政是禁衛軍統率,但主要負責長安城城防,并不需要每日進宮。
往常他都是隔個三五日才去給皇帝、皇後請安,為的就是能少聽些教訓和規勸,畢竟都是長輩,一見他就忍不住要唠叨些過分關心的話。
清明祭禮第二天,他一反常态大清早就進宮,直奔皇帝寝殿。哪想卻撲了個空,因昨夜皇帝是在皇後那兒歇息的,這會兒還沒回來。
他轉道再去皇後宮中,皇帝才起,正在用早飯。
聽說他這麽早來,皇後還有些犯嘀咕:“倒是有些稀罕,陛下說,十六這會兒來是作甚?”
“難得他來的這麽勤快,怕是有事求人的。”皇帝拿起絹帕擦了擦嘴,“怕不是為了昨晚與鐘兒的意氣之争,叫他進來吧。”
賀政夜裏睡得極好,這會兒神采奕奕,還沒開口,皇後便親切地拉過他坐在身邊:“人說‘自古忠孝兩難’,你爺娘過世得早,陛下和我将你視如己出,一直舍不得管你。昨日祭禮,看你那模樣又覺得心疼,幸好今日見你好了許多,總算是放心了。”
“侄兒亦時常思念爺娘,自小爺娘明訓,要我為大義不為私,但人哪裏能不有私?爺娘之寄托高遠,只可惜我遠不如她們所期,也配不上陛下的期許。”賀政感慨。
“你這是妄自菲薄。不過說實在的,十六,到這個年紀,你也确實該想想,如何盡孝盡忠了。昭然雖好,但家裏只有她一人照顧,還是有些不足,況你膝下無子,是難說盡孝的。生在天家,開枝散葉不止是盡孝、也是為陛下盡忠。”
皇後笑容可掬,話題一轉:“昨夜鐘兒說你府上有人,我和陛下今早還說‘可算你是開竅了’。對了,我這身邊還有幾個小輩女兒,人長得都秀麗、性情也溫婉,詩書更是自小習的——可要說與你見見?又或朝中哪家王公大臣的女兒,凡是你看上的,正好也都讓你皇伯父幫忙定下,免得你煩憂……”
皇帝也說:“玉盧言是。親王之位非比尋常,你這事情是該有個着落了。昭然不足以替你當起這個家,王妃不能一直空缺,趁這次機會,一并幫你選了。你跟我說說,喜歡哪樣女子?讓玉盧去幫你把把關。”
賀政連忙就坡下驢,順勢往地上一跪,懇切道:“侄兒今日所來,正為此事!如昨夜大姊所言,侄兒其實早有心儀之人,只是她出身微寒,是以尚未準備好告訴長輩們。原打算過些日子再說的,但既然如今陛下、皇後都說到這裏,侄兒也就不謙辭了……”
“若要娶妻,侄兒只想迎她進門,還請陛下應允!”
皇帝的表情瞬間變了,皇後忙搶先問:“那女子是何出身?”
“不過并州一平民小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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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一輩子重視門第出身,哪裏聽得進去他這胡言亂語,一拍桌子道:“朕就奇了怪了,這麽多兒孫小輩,倒是越親的越不省心!瞧瞧天天在眼跟前的這幾個,哪個能讓朕說出一句好話來?都上趕着處處不讓朕寬心、時時給朕心裏添堵……”
皇後剛要勸,就被皇帝一記眼刀制止。
皇帝接着說:“你祁王的榮寵,即便是宣王都難以比肩,也只有太子方在你之上!你可知……有多少人虎視眈眈盯着你,恨不得……欸,你怎就不開竅呢?啊……”
他越說越氣,恨不得賀政當即從他眼前消失。
“若能得一家門當戶對的姻親,只會于你有益,你不是看不清形式,怎地就偏偏要去選個平民百姓?家裏有個昭然還不夠麽?”
“昭然不過侍妾而已。”賀政聽出皇帝有意曲解他所說,“侄兒心儀之人,該是要明媒正娶為妻的。”
“你!——”皇帝顯然看出他今早所來之意了。
“十六……”皇後急忙安撫叔侄倆。
賀政低着頭沒吭氣。
“陛下,親王娶妻雖不是小事,可到底也是十六自己喜歡的,瞧他這樣也不是一時意氣,不若先由我來瞧瞧,若此女為人不錯、性子和善,那便允她如昭然一般,納為側室吧……”
她是想着出來打圓場的,找個讓兩邊都滿意的法子,各退一步也不傷和氣,結果賀政并不買賬。
“侄兒并非一時興起。若是娶妻,侄兒只會娶她一人。”賀政匍匐拜叩,“還請陛下圓我所願,準了這門親事!”
親王正妃都是要經宗正和禮部行文加封的,沒有這禮節,即便走了婚禮的過場,也難被稱作“王妃”。
“你啊、你啊……”皇帝沒了耐心,将手邊茶盞扽了一扽,“你可真是冥頑不靈!”
皇後又來拉賀政,小聲道:“先去吧,等過些時候,我再替你勸勸……”
賀政沉默了一會兒,順從地站起身來。
衆人都以為他走了,哪知過了一會兒,皇帝要去元極殿會見百官,卻聽說賀政就跪在他寝殿外,已經快半個時辰了。
丫鬟、內侍都不敢攔他,只能站在一旁幹着急。內侍官去勸,他只簡單道了個謝,而後便繼續一言不發跪着了。
內侍官沒辦法,只好叫人給送了個墊子,卻也被他丢在一旁,全然沒有用上。
“好哇!”皇帝勃然大怒,“他這是打算跟朕對着幹了!”
見此情形,皇後也急了:“這孩子……怎就如此一根筋,聽不進去勸呢……”
“他這哪是一根筋?”皇帝背着手來回踱步,“這小子是算準了我舍不得罰他,專程來蹬鼻子上臉、給我下面子的!好,既然他這麽喜歡跪着,那就讓他跪、誰都不許攔!總有他跪不下去的時候,到時再看看誰扭得過誰!”
皇帝氣憤地吩咐完走了。
皇後心裏擔憂,忍不住帶人前去皇帝寝殿看賀政。
離得老遠,她就看見一個孤零零的身影跪在堅硬的石板地上,瞧着讓人心疼。
“十六、十六——”皇後蹲在他面前,“你這是何苦呢?你皇伯父那個脾氣,你也不是不知道,你跟他來硬的,只有你不讨好的份。就不能低個頭、等事情有轉圜麽?”
賀政搖頭:“若是其他我可以讓步,但這一次……嬸母,我實在不能讓。”
“你這孩子……”皇後急得說不出話來,轉身叫人,“等下朝後把太子叫來。我勸不了你,叫你三哥來勸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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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被皇後叫來,在賀政身旁站定,擰着眉頭看着他:“這還是你頭一回忤逆父親。”
賀政緘口不言。
“什麽神仙下凡,也值得你這樣?”太子拍了拍他的肩,“賀家坐擁天下,兒孫最不缺的就是枕邊人,莫說親王,即便是公主、郡主,哪個身邊不是‘三夫四郎’的,你何必這樣?父皇是看重你,才想給你牽個好人家,若是哪些連名字都記不得的人,哪兒在意他們娶誰不娶誰?”
“我知道。但三哥……你說這是我頭一次忤逆陛下,可這也是我頭一回求陛下……我不是皇子,不需要像你一樣娶妻、生子都為将來着想,為江山社稷着想。我只有這點心願,想讓陛下成全。”
“你……欸——”太子甩了甩袖子,“是啊,生在帝王家也不盡然是好事,無可奈何之事更多,且還不能說個‘不’字。母親本是叫我來勸你的,我卻被你三言兩語說動……好吧、好吧,等一會兒父親下朝回來,我幫着你勸勸就是了。”
“多謝三哥!”賀政感激道,“若能得償所願,必然不忘三哥此次相助之恩。”
“都是自家弟兄,恩不恩的就別提了。”太子拾起旁邊的墊子,蹲下身來親自給他鋪到了面前,“大約父親一會兒也不會過來這兒,這樣,我去母親那兒等着,你把這墊子墊好,不論為了什麽事,照顧好自己的身子才是第一要緊的。”
賀政于是往前挪了挪,跪到了軟墊上,總算舒服了些,他悄悄松了口氣。
太子又叮囑了幾句,轉身往皇後宮裏去了。
他一路腳步飛快,像是急着去作什麽,一見皇後的面,就将屋裏的下人全部攆了出去,而後才拉着皇後的手說:“母親,一會兒去見父親,一定要與我一同勸他圓了十六這次的所求。”
“他給承諾了?”
“‘若能得償所願,必然不忘三哥此次相助之恩’。”太子抿了抿嘴,“這些年他不染朝政,亦不入局老大與我之争,從來都是只讨父親歡心。我還是頭一次見他如此——這是我們的機會——若能得他的助益,我這太子之位,才是又坐得穩當了一分啊。”
“那就好。”皇後點頭,“這些年為了與他親近,為母可是沒少下功夫,可這孩子偏偏軟硬不吃,戒備心又重……你說得對,這是個拉攏他的機會,總歸能讓他記你我母子一個好,那就不會白忙活。你放心,一會兒有我們兩個勸着,這事能成個七七八八了。”
“嗯。”太子想了想,“不過母親,你為何總怕宣王發難後,十六會站在他那邊呢?你自小看着他長大,待他有時比待我都好,他難道真會不記恩、或是恩将仇報麽?”
一聽這話,皇後不自覺就松開了兒子的手:“也不是怕……就是多個心眼總不是壞事。雖然我是眼看着他長大,可人心隔肚皮,到底不是親生的啊,要用他,自然就要用上利——這才是貨真價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