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公主威斷殺女兒嬌(五)
公主威斷殺女兒嬌(五)
皇帝、皇後面露驚訝,更不用說一旁的太子、宣王,都忙不疊地問:“還有這等事?十六,哪家的姑娘被你藏在家中?怎地從未聽說過?”
興安公主又說:“十六,怎樣,你可舍不舍得把人給我?”
賀政皮笑肉不笑道:“那我倒是得回去問問她……”
“哦,那我上回已問過了,她是肯的,就差你點頭了。”興安公主一副理所當然。
賀政手中的銀筷被掐出一個彎來,但礙着皇帝、皇後在跟前,他硬是将怒氣壓了下去,生生沒有發作。
“我倒不知道,”他咬着後槽牙,“你們竟說了這麽多。”
看他神情不對,皇帝随口訓了女兒兩句:“你這強盜行徑也不知從哪兒學的,潑皮無賴似的,搶人都搶到十六頭上了。還以為你是打算找個好郎君了,瞧瞧,為父白高興一場……”
興安公主接了話茬,嘻嘻哈哈又把這個話題蓋了過去。可在場的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賀政是真的動怒了,之後再沒開口說一句多餘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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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籁坐起身來,似乎在想該怎麽回答。
“……你們不過見了那一次、聊了一會兒,就定下了這一步麽?”賀政目光沉沉,“你不願跟我一起麽?在我身邊,你不高興麽……”
他緊緊盯着她,蹲下身來,與她目光平齊:“你就這麽想……離開我麽?”
爾籁卻問:“你是真想知道,還是只是不忿?”
“什麽?”賀政不解。
“你真想聽我怎麽想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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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賀政點頭,“只要你肯說。”
爾籁掀開被角,雙腳踩到地上的鞋面上,放輕了聲音道:“你知道我活這些年,有多長時間是被關在牢籠裏的麽?”
“我被親人賣掉、挨打受凍好幾年,差一點被逼賣身為伎……”
“我曾在不足半人高的竈洞裏被關過半個月、曾三次從伎院裏出逃卻又都被捉回去,然後打得半死……”
“我好不容易跳出火海,卻又被賀伏晟騙去中了要命的寒毒,要想活命就只能不停殺人、做着違心的事……”
“當初阿姊之所以和你做交易,就是想帶我遠走高飛,再不叫我們被別人捆住手腳的……但她沒等到那一天。”
“我之所以來投奔你,是因再不認得其他能助我報仇的人了。你救我幾次、與我聯手除去賀伏晟、幫我解去牢獄之災、送唐婷離開……賀政,你為我做的這些,我都記在心上,但你不能……這樣困住我。”
她搖了搖頭。
“這座府邸,于你而言是榮光麽?也不是,如若可以,你是願意拼盡一切去換父母性命的,對麽?我也一樣,這看不見外面的高牆于我,一樣是牢籠,是拴住我腿腳的牢籠。”
“在你的祁王府,我是來路不明的外人……這不是我應該在的地方、我不是祁王府裏的花鳥,賀政,你該要知道的。”
“我們不再是敵人了,我也不想與你為敵,若能好聚好散,也算是件好事。”她最終嘆了口氣,“放我走吧,看在……我們再不是敵人的面子上。”
賀政先怔了一會兒,像是在思索她這番話,好一陣才開口問:“若我對你認錯呢?”
爾籁不解地皺了皺眉。
“我是想你留在身邊,這樣強留,也是怕……”他苦笑,“怕你要走。”
“原先我還不肯認,可知道你要走,我沒法子再騙自己了……”
他試探着輕輕握住了她兩只手腕。
“若今天你再問我,那暗衛比你厲害怎麽辦,我會說‘停手吧,我不要報仇了’。”
“若能再來,我一定不會在龍勒地宮你将你刺傷,我寧願把自己這條命給你,也不想再見你受傷、生病哪怕一次。”
“回來路上我想,若你是為賀旸鐘要離開我,那我情願現在就被你殺了……可爾籁,你是因為我做錯了所以才想離開我,是麽?”
“那若我以後做對,你還……能不能留下……”
他低頭,将眉心抵在她手背上。
“爾籁,對不住……可我不想你走……如果你也在,生死我都可以。我可以不做祁王、不要這祁王府,我只想你等我一些時日,讓我把要做的事情做完。”
“你……”爾籁似乎有些動容,“為什麽……為什麽這樣對我?”
賀政沒有片刻猶豫:“因為我知道……如若将來,我終有一天會死在誰手裏,我只希望是你。”
過了好一會兒,爾籁才問:“這是你的情話麽?”
“是,也是心裏話。”
“也對別人說過麽?”
“絕無。”
爾籁想了想:“昭然呢?”
“她與旁人并無不同。朝中形勢錯綜複雜,我也有許多不得不為。”賀政臉上忽然有幾分欣喜,雙手下滑輕輕牽住了她的手,“你這樣問,是不是……其實也是在意我的?”
爾籁從他掌心抽出手來,又頓了一會兒才說:“也許……但我……還是想去興安公主夫。”她十分堅定,“比起祁王府的外人,或許興安公主義妹的名分,更适合我吧。”
二人就這樣相顧無言,彼此沉默良久。
賀政撐着胳膊坐在榻上,與爾籁并肩。他再次用力握住了她的手,這次沒給她掙脫的機會。
“若我也能給你名分呢?”
他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眼中閃爍着堅定的光。
“若我也能給,爾籁,你能……為我留下麽?”
爾籁看着他沒有說話。
“能麽?”賀政再問。
爾籁總算開口:“你要……怎麽給?”
賀政将她的手背湊到唇邊,輕輕碰了碰,低聲道:“做我的祁王妃吧,坦坦蕩蕩留在這裏、留在我身邊。我答應你,等做完我要做的一件事,我們一起離開。你喜歡做什麽?雲游四方?重開玉器行?到時我都陪着你,去你該要在的地方。”
爾籁沒作聲,甚至別開了目光沒有看他。賀政也不着急,只牽着她的手,安安靜靜地等。
“要多久?”她問。
“快則三個月,慢則半年,不會更晚了。”
爾籁說:“我要能自由出入。我已恢複了大半,別再日日讓人跟着我。”
賀政點頭:“一會兒我就讓姜瑜撤掉人手,只留翠華幾個照應。”
她又說:“從前你身邊那些舊人……”
“再不會了。”賀政搶道。
“最後一條……”爾籁總算擡眼望向他,“我要明媒正娶。”
賀政不假思索點頭應下:“明日我就去求陛下和皇後,必不會委屈了你。”
爾籁想了想,緩聲說道:“若真到成婚那日……你要随我去拜阿姊。”
賀政頓了一頓,随即展顏笑道:“那是自然,到時我們一起回并州,再替阿姊修繕墳茔,往後每年祭日,我都随你一同回去祭拜,這是應當的。”
爾籁看着他的眼睛,不再言語,擡腳坐回榻上,看樣子是打算睡了。
賀政“啊”了一聲:“你是要睡了?”
“不然?”爾籁抖開被子,“興安公主那邊……”
“我去回絕。”賀政有些好笑,幫她把被子蓋好了,“好好歇息,早日養回十成十健壯,可別再病了。”
他輕手輕腳出門來,翠華和姜瑜都還侯在門口,趕忙迎上來。
“明日起不必派人守這客堂了。”賀政擺了擺手,腳下生風,“就照其他院子,放一兩個尋常護衛即可。她再要進出,不必攔着、也不必跟着,翠華記着些去哪兒就行,別讓她覺得不舒服。”
“是。”“是,殿下。”
“姜瑜你明早替我送口信去賀旸鐘那兒,我得盡早進宮一趟,完事你到宮門來等我……”
賀政絮絮地吩咐着,翠華眼看着他走遠了,這才吩咐将客堂院門關上,又點了一遍院子裏伺候的下人,随後自己也回屋去了。
屋裏爾籁就站在漆黑的窗邊,隔着窗紙,聽着翠華的腳步聲逐漸遠去。
她赤着腳站在地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她擡手捂住了心口,手心碰到挂在那裏的枚小石刻像,緩緩握在了掌心裏。
“阿姊……”她呢喃道,“這樣活着,實在是有些累人。”
她回過身去,一步步走回榻邊,又像先前似的躺了回去。
“而今也只有在夢裏,才能與你說上幾句……”她一只手貼在胸口,小聲說着,“到明年,我們去看洛陽的百花節吧,我也帶你回家去……為你栽上幾株玉蘭……我不會養花草,萬一養死了,你別怪我……”
昏昏沉沉中,她似乎回到了某個豔陽天。
富通坊院子裏熱熱鬧鬧的,匡靜正張羅着讓人将她的文房四寶拿出來曬。
爾籁坐在屋裏,看着三個模糊的影子圍在匡靜身邊,一個在搬桌子、一個在鋪紙張,還有一個在小心擺放硯臺。
那三人臉都看不清,衣着各異,唯獨能看見的,便是三樣不同的配飾。
一人僧袍手腕下露出一串念珠串來;
一人脖子上挂着一枚奔牛玉佩;
最後一人手中握着的,是一只鑲紅石的銀簪。
匡靜回過頭來看向爾籁這邊,滿眼含笑地朝她招了招手。她才想起身,卻覺得一陣清風拂來,困意頓生。
“阿姊,我先睡會兒去啦……”
她在屋裏就地趴下,地上并不涼,反倒覺得暖烘烘的,沒多大一會兒便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