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公主威斷殺女兒嬌(二)
公主威斷殺女兒嬌(二)
宣王就坐在興安公主身旁,趕忙對她豎起食指:“噓——莫要胡說!”他雖年紀尚小,但早已通曉了朝中各種權勢厲害,走到自家阿姊座邊,小聲道,“你我之所以為王公,不過是生在帝王家,有朝一日旁人得勢,要咱們再去做庶民,也不是不可能。可沁華郡主所以為郡主,卻是她自己所選。”
“怎麽說?”
“阿姊沒讀過《治平官解》和《‘十柱國’生平考》吧?”宣王有些得意,“治平元年,太/祖谷欠封功臣良将,共計三百四十八人,其中功勞最大的,無外乎輔國公與魯國公二人。原本尚書省為其所拟封爵為‘安國王’、‘河東王’,然輔國公當廷回絕,言‘非皇親不足封王’。魯國公站出來贊同,緊随其後的便是沁華郡主和定北侯、忠武侯等人。這些人不肯受,還有誰能受?于是太/祖便把本朝功臣封爵的上限,卡在了‘國公’和‘郡主’,其餘全都照此降等——是以我大應幾朝以來,沒有過一個異姓王,比起前朝,可說是少了一大患!”
他瞥了一眼被興安公主放在身旁的長/槍:“所以即便是父親,也得看沁華郡主和魯國公的眼色行事——只要此二人還活着,那太/祖朝的餘威就還在。否則那一家子,憑什麽活到現在?”他偷偷指了指坐在斜對角的賀伏晟以及旁邊的賀瑜旻。
興安公主聽得懵懵懂懂,但也恍惚明白了什麽。
百歲宴過後,沁華郡主再次帶着養女、養子打道回涼州去。興安公主求着皇帝讓她一同跟去,皇帝拗不過她,便派了一位女官為涼州監察,以地方巡查的名義帶着她前去。
沒過多久,那位女官便結束監察歸來,還帶回興安公主的一封信,說她在涼州大營裏跟随沁華郡主讀史、習武不亦樂乎,比在京城痛快多了,就先不回來了……
涼州大營北防突厥,開國以來一直是定北侯帶兵駐守,直到他辭世,統兵權才被移交給了沁華郡主。
太/祖當年征戰時,手下便有不少女兵将,此一習慣延至今,無論是朝堂還是地方官員、又或是各地兵營之中,都遵循慣例招收女官、女兵,是以并沒人覺得奇怪。
此後十多年,興安公主便一直留在涼州,甚至沁華郡主離世後,她還以小輩的身份為其守孝。她幾乎兩年才回來一次,每次回來都大變樣——不光是樣貌,更變在氣勢。
當年去涼州,沁華郡主并沒公開她的身份,而是讓她直接跟着進了新兵營。她是一路在涼州大營裏摸爬滾打起來的,從小兵卒做到如今涼州長史,還有個正四品的軍職散階,早已不是當年在殿上被皇帝呵斥的小女兒了。
至于賀政跟她結下的梁子,那說來就話長了。
賀政小時候嘴欠,曾見興安公主長得瘦高,叫過她一段時間“麻稈”,興安公主看他年紀小沒計較,結果這事被賀霆知道,将他狠揍一頓才算完。
後來有一次,宣王暗地裏悄悄告訴賀政,當初就是興安公主自己去找賀霆告的狀,這才讓他挨了頓打。
前年臘月,公主回京城過年,宣王設宴請了賀政,他帶着昭然一起去,剛一落座就被公主當着衆人問:“昭然肚子怎麽還沒動靜?十六若有難言之隐,我這作阿姊的幫你找巫醫來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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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政經過變故後也算少年老成,心思沉穩,但這樣被當衆奚落,還是有些下不來臺。
二人也說不上有仇,就是相互不對付,怎麽看怎麽不順眼。
皇帝有意讓他二人解心結,是以這回興安公主剛一說快到了,便差了人來叫他。
這回興安公主倒是跟一年半前沒什麽大變化,賀政乖乖地跟在太子、宣王、義正公主後頭喊了句:“大姊。”
興安公主擡手在他肩上拍了怕,似乎別有深意地看了看他。賀政倒有些莫名其妙,揉了揉被她拍過的肩,跟着坐了下來。
從長相看,太子賀旸濟與宣王賀旸彬,便是截然相反的兩個人。
賀旸濟身長八尺有餘,闊腮高鼻、儀态挺拔,又不茍言笑,自小便被說有王者之風。
而賀旸彬雖是長子,卻比他矮了半頭,從來見誰都是笑眯眯的,說話做事從不擺架子,看着像是個老好人。
另有義正公主,是皇後的親女兒、太子的親妹妹,為人灑脫、喜好玩樂。她雖已婚嫁,驸馬還是當初親自挑選的齊國公的次子——一表人才、風度翩翩——但也攔不住她在外頭拈花惹草。皇帝、皇後都知道她這性子,管也管不住,就随她去了。
她很是羨慕興安公主在外逍遙,每逢她回來,姊妹二人便要單獨聊上許久。這回也不例外,衆人陪着興安公主坐了幾個時辰,皇帝、皇後各自忙去了,義正公主便拉着興安公主要走,結果興安公主叫住賀政,說了句:“明中午去你府上吃飯,你準備準備。”
賀政一愣:“為什麽?”
“怎麽,不想我去?”
他被問得沒話說,只好點頭:“來吧、來吧。”
興安公主神秘一笑,跟着妹妹走了。太子說要去陪皇後吃飯也走了,于是宣王和賀政二人一同出宮去。
“她要跟我說什麽?”賀政問。
“我哪知道?”宣王搖頭,四下看了看,悄聲問,“準備得如何了?”
“差不多了。”賀政一語帶過,“明日你也來吧,我怕你阿姊又給我出什麽難題——我可降伏不了她。”
“說得像我能行似的。”宣王無奈一笑,二人各自上車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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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安公主倒是沒有空手來,帶了兩壇從涼州千裏迢迢運回來的葡萄酒。
昭然聽說她要來,早起便親自張羅了一大桌山珍海味,生怕禮數上怠慢了公主,再惹得她不高興。原本賀政還讓她作陪,結果興安公主卻說這頓飯用不着第三人在場,她只好悻悻離去。
那葡萄酒口味甘甜,配上佳肴美味,還沒開始吃菜,賀政就接連飲了幾杯,沒忍住又問興安公主多要幾壇。
“這可沒了,攏共沒帶多少。”興安公主擺擺手,“聽說你去年到瓜州去,怎沒路過涼州去瞧瞧我?”
賀政聽罷抿嘴一笑,沒作回答:“宣王怎沒一起來?”
興安公主想了想,坐直了身子才說:“有些話要私下跟你說,把他打發去陪父親了。”
賀政心生警惕:“哦?”他端起剛倒滿的葡萄酒,“你我還有私下要說的事?”
“哼。”興安公主一只手搭在他後脖子上,一把将他拉到眼跟前。她才飲過酒,唇上水潤光澤,賀政卻一點看的心思都沒有,擰着眉頭,強壓下心底的不适看向她。
“你和彬弟在謀劃什麽……”興安公主嘴角帶着一抹難以捉摸的笑,“算我一個。”
賀政眼睛忽然瞪大了,剛想掙開她的手,卻被她雙手拎住了前襟:“想撇開我?呵……”她冷笑一聲,“別以為這世上有牆密不透風——你們要對付太子和皇後,是也不是?”
“你從哪兒聽來的?”
“別人就罷了,十六……跟你聯手的是我弟弟,若我連這個都不知道,那還做什麽‘阿姊’。”興安公主松開了他,“以為我遠在涼州,京中便是你們天下了?——大誤。你可知道當年我為什麽要留在涼州?”
賀政搖頭。
“賀家兒女,無有不仰慕太/祖天威的,而跟太/祖最近的,除了與父親不睦的魯國公,便只有沁華郡主了。”她倚在靠背上,斜着身子又端起酒樽,“我在宮中讀史,看那些幹巴巴的字,只覺得無趣。可到了涼州大營裏,聽沁華郡主講當年征戰風雲之事,聽來卻只覺得熱血沸騰,似乎能親眼看見那些活在別人口中、活在書裏、畫上的英雄們在我眼前……”
她有些微醉了,閉上眼開始胡亂言語。
“豈忘神道多磋磨……呵,輔國公的生平考,我也讀過不下十遍了。”她笑了笑,“世道當太平如此,但天下太平,卻不等于人人太平。”她睜開眼,眼中兇利令人膽寒,“我重兵在握、彬弟與朝臣交好,太子、皇後皆視我二人如眼中釘。若這天下叫他們奪了去,豈知我們不會變成下一個‘永王’?”
“這種話休要亂說。”賀政提醒。
興安公主看他一眼:“你為什麽要對付皇後……我不在意,我要的是結果。太子之位——憑什麽只能他賀旸濟來坐?論才德,彬弟不遑多讓。論出身……哼,皇帝的兒女個個都是天生天養,怎獨他一人金貴?我就是瞧不上她們母子,既然你們有這個打算,也付諸行動了,我添上一筆,何樂不為?”
賀政略有些不快:“你這樣強行橫插一杠,也算是找我來聯手?”
“別不樂意,我能給的……你們兩個都沒有。”興安公主撩起外衣,解下一枚小小的令牌來,“你能調動的禁軍不過幾百人,而我此行回京,所帶便有一千四百餘兵馬,其中三百精騎兵,個個都是在邊境戰場上實打實練出來的。”她想了想,“你那巨斧護衛在城外操練的那些人,可有他們五分強悍?”
賀政臉色一變:“你說什麽?”
興安公主對他舉杯:“所以今天,我沒讓彬弟來……我知道的,遠比他更多。你該聯手的人,是我……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