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公主威斷殺女兒嬌(一)
公主威斷殺女兒嬌(一)
馬上到清明,天氣熱了幾天,結果下了場雨又涼了下來。樹上的綠葉萌出了新芽,嬌嫩嫩的,大雨過後,眼看着又都被打落了。
一大清早,宮裏就來叫賀政,說是興安公主前晌便到,要他去做陪客。
也不知賀政對這位公主有什麽意見,一聽事由,便脫口而出一句:“不去。”
昭然正幫他熨剛洗好的朝服,不由失笑:“殿下,大公主幾年沒回來了,怎麽也要見一面的。”
韋康點頭:“殿下,外頭來傳陛下口信的是佘将軍。”
這位佘将軍是從前跟過賀霆的老人,是“永王之亂”激戰當夜的幸存者,被人當作死屍拖到城外,點火燒屍之後又轉醒,再從火裏被揪出來的。後來皇帝将他留在身邊重用,一路從百夫長升到了如今的右威衛參軍,可說是因禍得福。
賀政在被子裏嘆了幾聲氣:“請将軍在前廳稍坐,我這就起。”他穿了件天青色圓領袍,顯得氣色十足,吃了兩口早飯,便跟着佘将軍去了。
昭然一路将他送到門口,又回屋來拾掇好了朝服,才坐下歇了歇。想起什麽,她便說:“去讓綠衫來一下。”
丫鬟好半天才回來,昭然一個手勢,下人們便都退了出去。
“怎麽樣?”昭然端坐榻上,雙手置于膝頭,打量着肉眼可見憔悴了的綠衫。
綠衫走到她跟前跪下:“就是她!今日我和碧珠一同過去找翠華,她不讓進門,只拉着我們在外頭聊了一會兒。但我瞧得分明,屋裏出來的,分明就是在龍勒見過的那個常穿男裝的女人——”她扯了一把手裏的帕子,怨憤道,“聽大也說,他的手就是被那女人的阿姊給……哼!殿下究竟作何想,竟還把她帶回府裏來?”
昭然不動聲色,繼續安靜地聽着。
“自從大也手傷之後,殿下便不再給他委派要緊活兒了。他自己也不成器,還去跟什麽狐朋狗友喝酒,醉醺醺地才回來,老姜找過他,說過幾次,都沒什麽用……”說着說着,綠衫就講起了自家的瑣事,“每次回來都那樣,也不能叫老人家去伺候,只能我來照應。也不知我是造了什麽孽,攤上這樣的人家……”
“在龍勒的事,你再跟我說說。”昭然忽然打斷了她。
綠衫嘆了口氣,才又把在龍勒與爾籁相識的前因後果說了一遍,但她不知道爾籁真名,話裏話外,叫的還是當初爾籁告訴的化名“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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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然越聽眉頭皺得越緊,直到她全部講完,才又問:“你可聽大也說了,那女人為什麽住在府裏?”她不解,“先前請了吳孃孃和翠華去照應,我還當是什麽朝中貴客,既然不是……”
“那就不知了,他現在好少跟我講這些事……我估摸他也不知道,若不是那天韋康手底下那幾個人說漏了嘴,怕是我們還被蒙在鼓裏呢!”綠衫眼睛一轉,又想起一件事來。但她頓了頓,卻沒開口告訴昭然。
“我知道了,你先去吧。”
昭然起身走到窗邊,想了一會兒,她喚來外頭侯着的丫鬟:“帶上些補品,我們再去客堂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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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籁身體已然恢複了七八分,這幾日開始在院子裏練功了。
她的柴刀當日落在了臨海郡王府,眼下只能用姜瑜替她找來的一柄橫刀練手感。翠華勸不住她,便跟吳孃孃坐在院子裏看她舞刀,倒也覺得新鮮。
“你和她誰厲害?”她小聲問姜瑜。
姜瑜瞪她一眼,沒有回答。
“曉得了。”翠華得意一笑,“技不如人,心懷不滿,偏偏不能說……”
二人正鬧着,外頭侍衛忽然進來,說“昭然娘子到了”。這回來,昭然又帶了不少補品,還是說“怕貴客身子不見好,拿了一些來,你們看看哪些用得上的”。
翠華朗聲笑道:“上回送來的還有不少,也沒用了那麽多。況且殿下都有給安排,也不至于缺什麽。”
三人站在院門口說話,昭然捂着嘴笑了笑,才問:“我能進去看看這位貴客麽?上回來你們可沒讓我進……”
姜瑜有些尴尬地讓開了路,還是翠華說:“上回那是客人身體不好,殿下怕驚擾了她養傷,這下人也好了,娘子自然能進去。”
爾籁拿着刀站在一叢細竹旁,這竹子是南方品種,也不知種的人是弄混了還是刻意的,別的竹子還都泛着綠,只這一叢發黃發灰,只有等到天氣熱了之後再活過來。
“姑娘。”翠華叫了一聲,“昭然娘子來看你了。”
她拎着刀轉過身來,與昭然對上視線。若非聽人說,昭然不會覺得眼前這人是個女人——她一身黑色簡戎裝,護腿、護腕、高靴一樣不落,兩道濃眉似劍,眼透寒意、神情漠然,似乎她的到來對她沒有一點影響。
爾籁點了點頭,等着她先開口。
“能說說話麽?”昭然笑着問。
爾籁想了想,轉身把刀插進竹子旁邊的地裏,往屋裏走去。
這客堂昭然有些時候沒來過了,屋子裏陳設倒是沒怎麽變,但許多物件的擺放位置卻變了。她在榻上坐下,開口便問:“妹妹住的還習慣麽?”
爾籁倒水的手一頓,簡單說:“還好。”
“之前我也來過一回,當時妹妹受傷,就沒進來看。”昭然看着她,“妹妹……是怎麽跟殿下相識的?”
爾籁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昭然于是自顧自接着說:“殿下其實也是苦命人……爺娘為忠君死得慘烈,有這樣的功勞,才有了他的一品親王爵。襲爵那會兒,殿下年紀還小,時常哭着說寧願不要這個頭銜,換爺娘能夠回來。但那就是說笑了——天恩聖眷,哪是他說不要就能不要的?便是他不要,陛下還得做給旁的人看呢。”
“為什麽跟我說這些?”
“我四歲便進王府,一直在先王妃身邊伺候,而今已有十幾年了,是殿下身邊最親近的人。”昭然正色,“若妹妹是要進府來,往後我們便是姊妹,我自然要與你交好……”
爾籁忽然“騰”地站起身來,昭然有些錯愕地擡頭看着她。
“我有自己的阿姊,用不着你。”她一點顏面都沒留,“祁王府人人戴假面、人人裝和善……你分明瞧不上我,但也要對我說這種話——我是真用不着。你若想說,只管把這些話說給你的好親郎去……”她停了一停,聲音忽然沉下來,“說給他,他才會心疼你……”
昭然沒讨到好,自然是覺得被駁了面子,有些不高興。
她雖然出身不高,但好歹做了幾年祁王府的女主人,心氣也有些上來了。對着賀政和他的親友能放得下架子、對不入眼的下人也能擺出主家的威嚴和胸懷,可此刻對着爾籁,忽然就有種下不來臺的感覺。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多言了,姑娘自便。”她起身出門,臨走前又回頭看了一眼。
爾籁坐在原地沒動,一尊石刻像似的,臉上的表情都沒有改變半分。
等她走後,爾籁才微微嘆了聲氣。
“人人都戴,”她自言自語道,“我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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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安公主賀旸鐘和宣王賀旸彬是一母同胞的親姊弟,她們的生母張賢妃是最早跟在皇帝身邊的,可偏偏沒挺過女人生孩子的鬼門關,雙胞胎出生當夜,便血崩過世了,是被追封的“賢妃”。
當時的太子妃也就是現在的皇後,是河東元氏的女兒,後來生下了嫡長子賀旸濟,是為當今太子。
皇帝偶爾也會懷念早逝的張賢妃,所以她留下的兩個孩子,也是親自帶在身邊,跟太子一同教養。宣王打小好詩書文章,興安公主卻相反,自小便是刀弓騎射的佼佼者。
她十四歲那年,皇帝在宮中為沁華郡主設“百歲宴”,郡主被特許乘輿辇至殿前,再由力士八擡而上。盡管已是百歲老人,沁華郡主卻仍精神矍铄,她挂甲披帶站在殿前、手執紅纓長/槍為杖,眉眼之間盡顯當年英武本色,就連在一旁照應她的幾個養女、養子,都被她襯得有些疲态了。
興安公主心癢,便在開席之後大着膽子上前去問:“曾祖姑母,你那長/槍能不能給我摸摸?”
皇帝寵溺地呵斥她:“小兒之态,快快回座去!”
沁華郡主卻慈眉和善地笑起來:“有何不可?天下英豪盡出小兒——來,公主看槍!”
那長/槍比她平時耍的要重上許多,剛拿到手裏,她便一個趔趄。衆人都哄笑起來,她卻不肯放手,硬是憋得臉通紅,生生把長/槍舉了起來,耍了一招半式才算完。
沁華郡主摸着她的頭說:“小兒可無好戰心、但不可無好勝心。公主今日之舉,足見本心重強。這柄長/槍随老身征戰沙場數十載,若不嫌棄,便贈予公主,如何?”
平日裏沁華郡主并不在京城,興安公主對她所知不多,只知道是太/祖朝的長輩,雖然高興得了長/槍,但心中還有微微的不屑,以至于坐回席位的時候,小聲嘀咕了一句:“區區郡主,也對我擺起長輩姿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