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公主威斷殺女兒嬌(三)
公主威斷殺女兒嬌(三)
賀政與興安公主在屋內足足密談了一個時辰,外頭伺候的下人都被攆開了,一律侯在院外,誰也不知道裏面什麽情形。
爾籁還住在客堂的小院兒裏,今日聽說府裏要來貴客,她便也沒出門去。
前幾日昭然來過之後,再沒別的人來了,不過就連賀政也一直沒出現,不似以往,時不時便往這邊跑。
她心裏亂得厲害,只偶爾出去轉轉,大多數時候還是在院子裏一個人練武。翠華有時想跟她說幾句,可她說不了兩句就沉默下來,似乎神游物外、在思索着什麽,便也只能作罷。
姜瑜和翠華正不知道在外頭聊什麽,爾籁坐在銅鏡前,目光直視着鏡中的自己。
她自小缺吃少穿,長大後雖然吃得多了,但也多是吃些便宜飯菜,量大管飽的。所以盡管後來跟着匡靜沒缺過錢花,也鮮有長肉的時候。
但在祁王府暫住養病的這些時日,她卻明顯胖了些,面頰上都有肉了,下颌處的骨頭都不似從前那樣棱角分明了。
就這麽看了一會兒,她忽然擡手将桌上的幾樣物件都掃落在地。
屋裏一陣巨響,外頭姜瑜幾人都急匆匆跑進來,卻見爾籁栽在榻上,兩眼緊閉,怎麽都叫不醒。
翠華急忙叫人去請郎中來,又讓姜瑜派人去告訴賀政一聲。
那護衛急匆匆跑到前廳,卻見衆小厮都被趕到了外頭,便問:“今日來的貴客還沒走?”
“沒呢,怎麽了?”
“诶呀,客堂的娘子出了事了,看看殿下去不去瞧瞧去。”那護衛跟着姜瑜在客堂守了這些天,也知道爾籁是十分得賀政看重的,眼見小厮不肯因為這事進去攪擾,便說,“那這樣,我進去通報,有什麽事我擔着。”
那小厮一聽,便給他讓了路。
他在外頭叩門,裏頭賀政極不和善地問了句:“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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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衛忙道:“殿下,客堂的娘子忽然暈過去了,已經派人去請郎中了,姜統領派我來告訴一聲。”
等了片刻,賀政便過來開了門。他臉上隐約有怒容,但也帶着兩分急切,壓着聲音問:“怎麽回事?暈過去了?”
“是,忽然暈的,郎中還沒來。”
賀政略一思索,回頭向着屋裏和興安公主說:“我去看看,你要等不及就先回去。這事我還得想想,急不來,你容我多想幾天。”說完便拂袖跟着護衛走了。
方才二人正因前話鬧了點不痛快,這下算是撂這了。
興安公主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在屋裏躺了一會兒,忽然起身出來,問外頭探頭探腦的小厮、丫鬟:“客堂住的什麽人?”
有丫鬟說:“禀公主,是殿下的一位貴客。”
“貴客?”她又問,“住了多久了?”
“得有……”那丫鬟想了想,“前後總有兩個來月了。前向聽說她受了重傷,是留在府裏将養的,近來好了些,殿下就不怎麽去看望了。”
她話裏有話,也不知是刻意說給興安公主聽的,還是日常間嚼舌根子慣了。
興安公主也沒說什麽,只是眼珠一轉,朝她招手:“前面帶路,我也去客堂瞧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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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中很快就到了,跟賀政招呼過,才上前去給爾籁把脈。
賀政喝了酒,怕自己一身酒味便沒近前,只坐在跟前,一直看着昏迷不醒的爾籁,似乎在思索和猶豫什麽。
郎中摸過脈象,才說:“看來是內調不足,之前太醫開的方子可還在?我瞧瞧都用過什麽藥,免得相沖。”
“在的。”翠華貼身掏出一張紙來,“這是我抄的一份方子,請瞧瞧。”
“嗯,都是上好的藥……知道了,我再重開一副內調的方子,每日早起給熱上一碗蛋湯墊下再喝藥,喝個兩副就差不多好了。現下我要行針刺激穴位使她轉醒,來個人按住些。”
姜瑜看了眼賀政,便往前走了一步。
賀政慢了一拍,卻還是站了起來,于是姜瑜又停下腳步,退到了一邊去。
他随手脫下外衣挂在架上,洗了洗手才坐到榻邊,一只手按住了爾籁的胳膊,另一只手蒙在了她眼上。
郎中頓了一下才起手下針,總共紮了三針,各在眉心、耳後兩側。第三針下去,爾籁的身子果真抖了抖,慢慢睜開了眼,可眼前是一片黑,她眨了眨眼睛,感覺到旁邊有人。
賀政問:“針能拔了麽?”
郎中會意,連忙上手拔掉了針,這才被翠華帶着下去開方了。
賀政于是緩緩移開手掌,爾籁再睜眼,便朦朦胧胧看見一個人,半天才看清是他。
“先前沒覺得不舒服麽?怎就忽然暈過去了?”賀政悄聲問。
爾籁看他半晌,卻問:“你喝酒了?”
“嗯。”
答應了這一聲,二人便都再沒說話。
姜瑜不知何時帶人悄悄退了下去,門還大敞着,外頭卻空無一人了。
爾籁想起身,這才發現賀政的手仍握着她的小臂沒放,于是再次擡眼看向了他。
他眼角有些微醺的濕氣,目光沒有了平日裏的自得和警覺,而是帶了一點愣神和疲憊。
他捉着她的小臂,忽然将她的掌心貼在了自己心口。
他外衣脫在了一邊,只隔着一件薄薄的裏衣,心口的溫度一下子便傳到了爾籁手上。她一驚,忙想縮回手來,卻見他閉上眼睛,低聲說:“讓我試試……”
雖有些不明所以,但她還是慢慢放松下來,由他拉着自己。掌心傳來他“撲通撲通”有力的心跳聲,似乎在逐漸放平穩。
門外有人影一閃而過,爾籁頓時警覺起來。
賀政同樣察覺,放開她起身,随手拿起外衣披在肩上,走到門邊,疑惑地來了句:“你來做什麽?”
興安公主臉上挂着一絲難以捉摸的笑:“來瞧瞧你的貴客啊。”她看向爾籁,“瞧這打扮,還以為是位小郎君呢,被你私藏在這裏。”
“別胡說。”賀政沒好氣道。
爾籁沒見過她,卻見她極其自然地坐下來,拉住了她的手,笑容洋溢地說:“瞧這妹妹,一看也是練武的大家,與我志氣相投,該要多聊聊。”
賀政不客氣道:“這是我家客堂,沒人請你大駕。”
“攆我?”興安公主沒在意他,盯着爾籁問,“你呢?也攆我?”
爾籁覺得莫名其妙,但被她這麽一看,竟然有些慌了神。
她避開興安公主的視線,搖了搖頭。
“瞧,這妹妹可不攆我。”興安公主樂呵起來,“十六,你的客人請我留下,你難道還想趕我走?”
賀政面色沉沉,又朝爾籁望了一眼,最終沉默地走出了房門。
“你知道麽……”興安公主目送他關上門,這才回頭對爾籁說,“你的眼神在出賣你。”她放開爾籁的手,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你這初出茅廬的騙術——實在低劣,只有一時迷了心智的人才會上當。等他清醒過來,你的小兒手段……就無處可施了。”
爾籁眼睛晃了晃,沒有說話。
“還有……”興安公主有些嫌棄地看着她身上的衣裳,“你要做的事,難道只有男人才能做麽?不是的話,你穿成這樣做什麽?”她在軍營中向來是穿戎裝的,但每每回京城,便是盛裝而歸,一頭長發也要仔仔細細盤出樣式,從不讓人覺得她是在軍營裏受苦受難、風塵仆仆回來的。
“我一眼看你,便知道你的出身和閱歷。”她十分不屑地打量着爾籁,“雖不知道他看上了你什麽,但靠着一時新鮮,你永遠也攏不住十六這樣的男人,罔論其他……更多你要做的事。”
她擡手拆掉了爾籁頭頂的木冠:“女人就是女人,沒必要強行去做男人。如我這般在戰場上領兵打仗之人,也有時候做做自己,你又何必?”
爾籁被她說得有些喉頭發悶:“你……你知道什麽……”
“自然知道,不過是父母之傷,他們眼裏你永遠比不過兄長和弟弟,千年來不都是這樣?可人難道要一輩子活在那些傷痛裏?”興安公主冷笑,“你以為我不知,是以為我生在天家、離平民百姓那些兒女争鬥很遠吧……你錯了,天家不過是華貴迷眼些的囚籠,真到了分權勢的時候——皇帝是男人、太子是男人——”
“你可曾聽說過,哪個公主最後得繼大統的?”
“什麽意思?”她說的事情離爾籁太遙遠,她甚至有些跟不上。
“父母無能,兒女自然與金銀同價——或連饑飽都顧不得、或以兒女去換榮華。我天家女兒若也如此,才是真可嘆,白白生在帝王家。”她似乎胸有成竹,也像是在自說自話,“不若我們做個買賣,我給你想要的、你給我想要的。”
爾籁的目光之中透露出的仍舊是茫然。
“你的膽氣令人敬佩,但你什麽都沒有——錢、人、後盾——你手頭有能為你所用的,你卻不會用,到最後少不了為人所用、為人驅使。”興安公主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了,“我許諾你……”她湊到爾籁面前,一只手擋在嘴邊,小聲說了句什麽,“……如何?”
爾籁着實有些被驚着了,瞪大了眼睛看向她。
“沒錯吧,你要的是這個。”興安公主再次拉住了她的手,“我教你,怎麽才能達成這件事。”
“……為什麽?”爾籁不解。
“哼。”興安公主勾起嘴角,“你要的……未必就不是我要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