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斬情絲浪子欲定心(三)
斬情絲浪子欲定心(三)
直到第四日入夜前,爾籁才終于醒了過來。
她平日幾乎不生病,但去年兩次重傷之後緊接着的,都是數日的昏迷不醒。饒是再強健的人,身體也會出問題。
醒的時候,她身旁坐着一個女子,穿着一身鳥翠色的衣裙,在她眼前揮了揮手,随後便激動地朝外面喊:“快去告訴一聲,醒啦!”
她有些疑惑地問:“你是……”她的嗓音啞的不成樣子了,自己聽在耳朵裏都覺得陌生。
“我叫翠華,是祁王殿下府上的丫鬟,”翠華有些驚訝,“娘子不認得我了麽?”
爾籁沒答話,而是用一種戒備的目光看着她,左右張望了下,問道:“阿姊呢……”
翠華不知怎麽回答,那邊姜瑜已經去請了賀政來,他疾步走上前,高興地問:“怎麽樣?”坐在爾籁榻邊,“覺得哪兒不舒服麽?要不請太醫再來瞧瞧……”
爾籁目光迷離地看着他,定定地愣了一會兒,好像總算回過神來,開口便又是一句:“是你……”
“是我。”賀政雙手不由得攥緊了,“還認得我是誰?”
“賀政。”爾籁就那樣直勾勾看着他,二人誰都沒有再說話,以至于屋裏的氛圍有些怪異起來。最終還是爾籁先別開了眼,“賀伏晟呢?”
“已經死了。”
“那我……”爾籁看着自己的手,一字一頓地問,“算是替阿姊報仇了麽?”
“自然。”賀政點頭。
“那就好。”爾籁于是靠在靠背上,神情有些恹恹地,似乎是還沒從長時間的昏迷中醒過神來。
外頭又傳來一陣腳步聲,是唐婷被姜瑜帶來看爾籁。她換了新衣,頭發也拾掇過,像是換了個人,急急忙忙進門來,湊到爾籁身邊,便拉住了她的手,“嗚嗚”地哭了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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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籁頓時百感交集,不知為何,竟又掉下淚來。可唐婷情緒激動,她周身卻始終彌漫着一種莫名的疏離感。賀政剛打算給二人讓地方,爾籁卻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
他下意識回手扶住了她:“嗯?”
二人雙手交握,互相都拉着對方的手腕,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脈搏的跳動。
“賀政,你幫我……”爾籁看着他,“把她送走吧,讓她好好去過活……可以麽?”
唐婷“啊”了一聲,抓住她的手搖晃幾下,似乎在質問“為什麽”。
“我只有一個阿姊……”爾籁別開臉,“我們的情誼,早該在幾年前就斷了。看到你,我就想到賀伏晟……他做了那麽多壞事,只這麽死了,還是便宜了他。”她頓了一頓,“他應該要死得更慘才行的……”
賀政使了個眼色,姜瑜便走上前來強行拉開了唐婷。
唐婷眼中溢滿了淚水,她似乎更加不明白了,可又沒有辦法扭轉一切。
爾籁沒再看她,也沒松開拉着賀政的手,低聲說:“我還想再睡會兒。”
“躺下吧,我幫你弄枕頭。”賀政坐會榻上,一手拉着她,一手去幫她撤靠背,“渴麽?”
“翠華給過水了。”
“那睡吧。”賀政在她被子上拍了拍,拇指沒忍住在她小臂上來回刮了兩下,卻見她并沒什麽反應,只是安靜地閉上了眼,自然是喜出望外。
翠華把水和一點果脯端過來放在他手邊,也跟着退了出去。
他看着她緊緊抓着自己的手,嘴角不由上揚起來,輕聲問:“是怕我走了,自己睡得做噩夢麽?”
爾籁閉着眼睛哼了一聲。
“放心吧,有我在,鬼怪不能近。”說完,他另一只手也伸過來,雙手捧住了她的手腕,“你睡着了我再走……睡吧。”
爾籁仍舊閉着眼睛,但握着他手臂的五根手指,也悄悄緊了緊。
不多時,她的呼吸便變得均勻沉緩,賀政動了動胳膊,确認她已經睡着了,這才小心翼翼抽手出來,輕手輕腳出了房間。他下午還得見個人,實在不能不走。
“姜瑜……”他走到門邊叫人。
“殿下。”
“一會兒再把太醫找來,等她醒後重新瞧瞧。盧聘兒待會兒說要來,我得去見她。”一出門,賀政的表情就嚴肅起來,“這會兒來……也不知道是為的什麽……”
姜瑜知道他是在自言自語,于是安靜地沒接話。眼看着人走遠了之後,才派人去請太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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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政是在正廳裏見的盧衍,外頭丫鬟來報,一擡頭,便見一明眸善睐的女子站在前廳門口,正跟往這邊來的昭然撞見,二人便邊走邊說着話進來了。
昭然先行禮,從丫鬟拿着的食盒裏端出一碗親手烹煮好的牢丸——這是用朔北進獻的牛羊肉作的餡,最适合天冷的時候吃。每年她都是在冬日準備好餡料,剁碎之後放在冰室裏,一般都趕在開春天氣暖和之前吃完,這是今年的最後一頓了。
“忽然想起肉餡放得夠久了,就拿出來做了。殿下抓緊吃了吧,別再溫上回爐了。盧娘子吃麽?”她是下人出身,即便多年來都被當作是祁王府的女主人,行為舉止上也是時常注意着,從不會亂叫別人的姓名。尤其與賀政年紀相仿的那些人,他都是直接叫字或是乳名,她卻從來都保持着應有的敬重和生分。
盧衍雖是大家閨秀,卻有些小性子,擺了擺手捂着鼻子說:“我可受不了羊膻味,別拿給我。”
她便是魯國公盧家的三女兒,乳名聘兒,正是當年賀霆夫婦還在的時候替賀政結下姻親。
她比賀政大了兩個多月,二人自小一起長大,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只是當年永王之亂後,魯國公與皇帝生了嫌隙,這門親事便被擱置了——既沒有明擺着說廢掉,也沒人有意繼續。
賀政坐下才問:“什麽事,一早就給我遞帖子?還讓我絕不能失約。”
盧衍說:“永王一家都死絕了……我自然要來為你道賀。”
賀政蹙眉:“你道得哪門子的賀?”
“哼。”盧衍狡黠一笑,“你我之間還裝模作樣幹嘛?”
“我倒不知道,你也這麽關心國事了。”
“是國事,也是家事。”她眼睛一閉,“我可真是怕……你的王妃,最後還要我來當。”
賀政嗤笑一聲:“你想多了。”
盧衍嘆氣:“萬一呢?阿爺和大哥昨日一聽到消息就進宮了,說要嚴懲兇手,惹得聖心大怒——盧家早不是曾祖還在的時候了——萬一陛下要盧家服軟、說讓我嫁給你,我也只能服軟了。”
“別胡說八道了。”
“空穴才可來風……我是聽說了消息的。”盧衍瞪他一眼,“兩方相鬥,弱的只能任人揉捏——陛下若要對盧家出手,笑笑,你可要幫我!”
賀政掃了她一眼:“我有什麽好處?”
“你想要什麽好處?”盧衍問,緊跟着補了一句,“除了給你當王妃——我不可能帶着小柏嫁人,她也不可能陪着我嫁人。”
“王妃……”賀政壓下心中的無奈,語重心長道,“放心,我答應你——祁王妃絕不會是你。”
“那幫我呢?”
“我幫不了盧家。”賀政坦誠道,“時也勢也——盧家輝煌了三朝,也該落一落了。你父親他們身在其中,未必看得清。老國公、沁華郡主,已經是太/祖一朝最後的餘音了,而今往後,該要聽聽那些年輕人是怎麽說的了。”
盧衍頓覺挫敗,但也聽得出,他說的是心裏話:“你都這樣說,那看來盧家是該退了。我明白了,我這就回去跟父親說,希望他們能聽得進去。”
賀政卻忽然問:“你覺得祁王妃……會是什麽樣的人?”
“嗯?”盧衍剛擡起的屁股又坐下了,“不是昭然?”她露出了一個若有所思的笑,“我以為你最終還是會給她一個名分的,畢竟當時她進門,可是幫你擋了不少為難的人——連皇後都上趕着給你身邊塞人呢,險些把你家門檻踏破,你卻出人意料地娶了個丫鬟。你知道當時多少人說你失心瘋了麽?結果這麽多年你身邊再連一個女人都沒有,又冒出來一堆人來羨慕她了。”
“庸人之見,從來不會左右我。”
“那這回你看上了誰?”盧衍一副看好戲的神情,“瞧你這樣,想來也不是什麽世家女子——也是,若是門第般配或差不太多的,也不至于等到現在。那究竟是誰?什麽門戶出身?父母可有官職?為人又如何?……你說來聽聽,我這個做姊姊的,也替你出出主意!”
“尋常百姓。”
“白衣?”盧衍失笑,“那你還是收進府中做第二個昭然吧。”見賀政沒說話,她又問,“你不是說真的吧?……你真有想明媒正娶做妻子的人了?”
“或許。”賀政答得模棱兩可。
“看上她哪一點了?”
賀政明顯想了想,卻沒吭聲。
盧衍又說:“若真如此,我倒是能給你提個法子,當年我把跟小柏的事告訴父親,就是這麽做的。”
“洗耳恭聽。”
“求、跪、慘。”盧衍掃了一眼一副世家公子做派的賀政,“你這麽聰明,接下來就不用我教了吧?這招環環相扣,跟長輩用,可說是攻無不克。”
賀政有些疑心:“真的?”
“試試不就得了?”盧衍已經按捺不住看熱鬧的心情了,“一來逼迫家人就範,二來嘛……也讓那人看看,你為她你能做到什麽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