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斬情絲浪子欲定心(二)
斬情絲浪子欲定心(二)
姜瑜還在客堂盯着,門外守着的是伯實。昭然走後,他進門來,對賀政說:“殿下,韋康已經撤回來了。”
“沒出岔子吧。”賀政随口問了一句,伯實卻一陣沉默,他于是擡起頭來,追問,“怎麽回事?”
伯實面露難色,半天才說:“……目标被人救走了。”
“救走了?”賀政扔下了手中棋子,“誰救走的?”他提高了聲量,“韋康人呢,不敢來見我是麽?”
“已經領罰去了。”
“讓他滾過來!”賀政怒從中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舞伎都捉不住麽?他吃什麽的——”
韋康被帶過來的時候是打着赤膊的,後背已經被鞭子抽得一片狼藉。他長着兩道上挑眉,有些兇神惡煞的,卻一來就跪在地上:“屬下無能,還請殿下責罰!”
“罰你有用,那我親手抽死你。”賀政背着手來回踱步,“她被誰救走的?你可露相了?”
韋康搖頭:“屬下絕無露相,那些女人不知什麽來頭,各個身手不凡、還騎着戰馬!見我們在追她,立刻出手營救,斥我們是土匪。她們還有後援,我們不好纏鬥,只能先撤回來了……”
“女人?戰馬……”賀政皺了皺眉,忽然失笑,“哈……昨日陛下才說,興安公主自涼州來信,說要回來看他,再參加一下清明祭祖……若是碰上了她,打不過倒也正常。”
韋康跪在地上不敢說話。
“算了,這也不能怪你,天不遂人願……罰到這裏夠了。除了這個,其他事情都沒問題吧?”
“是,都确認過了,絕無遺漏。”
“下去吧。”賀政煩躁地擺擺手。他一人坐在榻上,擡手掀掉了整張棋桌,低聲嘀咕:
“前有狼、後有虎……又來個奪肉的鷹……這次可真是熱鬧啊。”
Advertisement
---
賀政到客堂的時候,小丫鬟正在院子裏煎藥。竹扇扇的濃煙滾滾,他沒忍住咳了一聲。小丫鬟驚慌失措站起:“殿下……我……”
“沒事,接着弄吧。”
翠華剛睡下,吳嬢嬢正在屋裏,賀政開門就喚“嬢嬢”,她便笑着說:“殿下來啦,人還睡着……”
“我知道,”他上前去,拉住吳孃孃的手拍了拍,“你老先去歇着吧,別累着,反得我來照顧你吶!”
于是她不再多說,将爾籁的被子掖了一下,起身拄着拐杖走了。
賀政又坐在爾籁身旁,忽然伸手掀開了一塊被角,想了一想,又緊接着掀開了她裏衣的一角——左腹的一道刀疤顯露出來,是在龍勒地宮裏,他親手留下的。
盯着看了好一會兒,他才重新給她蓋上了衣角和被角,臉上卻帶了幾分笑意,有些無奈地說:“還記得麽……”他面朝着還在昏睡中的爾籁,“第一次見你,你就砍了別人的頭。可你一出手,我就覺得……這才是我要的‘刺客高手’啊!一路上你覺得我煩……是啊,我是真的在盤算……怎麽才能把你收歸己用。結果沒想到,最後竟然是你會要殺我。”
“陰差陽錯吧,你有傷在先,最後叫我占了上風。我時常想——若是沒給你吃第二粒‘蟲心散’,到現在或許真的會後悔。”他搖頭,“也許也不會,沒吃的話……後來應該也再遇不到了。”
他擡手幫爾籁撩開被汗濕了的幾绺頭發。
“我一直覺得……這世上沒什麽事會比報仇更讓我執着了……爾籁……爾籁……”他念着她的名字,似乎有些陶醉了,俯下身去,閉上眼睛湊到她耳邊,用只有她們二人能聽到的聲音說:
“留在我身邊吧……好不好?”
在他沒看到的地方,爾籁緊閉的眼睑忽然動了動。但只那一下,又立刻重歸了平靜。
---
賀政讓姜瑜在客堂收拾出了一間小屋,說後晌要在這兒辦點事。
午時大約七刻,韋康帶着一罩頭、戴重鐐鐵枷的犯人進了門,被引到了小屋之中,另外還跟着一個四處張望的老叟。
屋裏搬了一座地屏來,正當在中間。韋康讓他帶來的兩人都坐下,随後掀開了那囚犯的頭罩。
唐婷這幾日一直被關押着,她不明白是出了什麽事,此時忽然被帶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還有些掩藏不住的驚恐。
“爾籁在隔壁。”賀政坐在地屏後說。
唐婷瞬間想動,卻被韋康壓着枷鎖制住了。她動了動手指,一旁那老叟忙道:“她問人怎麽樣。”
“還沒醒,不過性命無憂了。”賀政輕笑,“你們是怎麽相識的?”
唐婷不肯說,朝隔壁房間看了看。
“問完話,我會讓你見她。”
她沉默了一會兒,緩緩地打起了手勢。
她從建興六年與卓晴的初遇開始講起,中間說到“百人遴選”,有幾段詞不達意,還跟那老漢相互比劃了很久。老漢越聽腦門越冒汗,幾次顫巍巍看向韋康,韋康卻一副什麽都沒聽到的樣子,只讓他繼續說。
“她說……原本是該把一等的送到主人身邊的,但一等兵器造詣不行,所以阿正打算換三等。”老叟剛說完,就聽賀政發出一聲冷“哼”,他頓時打了個激靈,接着說,“是……她知道一等和三等……呃……相依為命,主動讓換成了她。”
到賀伏晟那裏後,唐婷就被關在池塘下的水牢裏。在那兒睡了兩天,寒氣入骨,她本就虛寒的身子便更難以為繼了。好在沒待幾天,賀伏晟就開始了對她的密訓。
剛開始,她不知道他是眉山的親傳弟子,還有些不以為意,結果第一次交鋒,賀伏晟只用了三招就把她徹底打趴了。她心氣不算高,但想既然接了這個任務,那就必須完成,不能給卓晴丢臉。
賀伏晟每天會抽半個時辰與她對練,他身手了得,唐婷每次都是輸到兵器脫手才算完。她的虎口裂了長、長了裂,到最後只留下了一條深陷下去的疤。
她每日胳膊酸到舉都舉不起來,還是只能被追着打。她摔角不如爾籁,為了能夠近身搏鬥,賀伏晟還跟她練抱摔、背摔、過肩摔。
女孩的身子在砂地上擦的滿是血痕、血瘀,一塊塊的青紫。
有段時間,她越來越懼怕賀伏晟,甚至對他的腳步聲都覺得恐慌。
賀伏晟便讓卓晴來看她,卓晴于心不忍,甚至跪下來求賀伏晟別這樣,但他根本不聽她的,反倒笑她愚蠢。卓晴只能告訴唐婷,是她還不夠強,只有足夠強的時候,才能離開那裏。
于是唐婷不停地努力、不斷地練習,終于有一天,能夠堅持在賀伏晟的手下撐上完整的半個時辰。賀伏晟很滿意,卻在她收劍之後忽然出手,劃斷了她的咽喉。
他說:“在我身邊做‘暗衛’,不需要說話,只需要聽。若早能想通這些,我也不會落得如今下場……”
喉嚨長好之後,唐婷總算從水牢裏出來了。
開始,她是在賀伏晟身邊假裝成啞丫鬟,負責掃地灑水,但其實唯一的職責,就是保護他的安全,因為賀伏晟并不希望被人知道他的身手。
後來漸漸不來刺客了,賀伏晟便允了她白日能在府中随意走動,她便換了裝束,有時也會出去轉一轉,但大多數時間,還是呆在小院兒裏。
“停。”賀政擡手,“你已經這麽厲害了,為什麽不離開?”
“她說她中了毒,她不想死……呃,而且如果不是她,還會有別人……”老叟臉都皺成了一團,後悔為了一點銀子來這兒,許是攤上不該攤的事情了。
“你想不想離開?”
聽到這句話,唐婷迷茫了一瞬間,問“去哪兒”。
“哪兒都可以,我幫你。”
唐婷搖頭,說她沒有親人,在哪裏都無所謂,但既然爾籁還活着,她想留下來陪她——她也把爾籁當妹妹。
聽完老叟的轉述,賀政忽然又捏住了食指,沉默了許久才說:“等她醒來吧……你的去留,交給她來定。”
一直不動聲色的韋康忽然擡了擡眼,見沒人注意到,又立刻垂下了眼睛。
“韋康——”賀政叫了一聲,他趕忙跑到地屏後聽吩咐,“這老叟處理幹淨,啞巴……換個人送回牢裏去。陛下那邊已經不追究了,讓成立福告訴一聲,盡快結案就是。”
韋康會意,帶着二人出了門,在院內解開了唐婷身上的鐐铐和鐵枷,把她交給了姜瑜,随後帶着那老叟出門去了。
“殿下,人已經交給翠華去安排梳洗了。”姜瑜進來回報。
“好。”賀政忽然覺得有些疲倦,“還有什麽事?”
“昭然娘子昨日來過,被屬下攔在門外了。”
“來做什麽?”
“送了些瓜果補品來,都放到庫房裏了,讓翠華取用着。”
賀政靠在靠背上,眨了眨眼:“下次再來……別攔了。”
“殿下……”姜瑜終是沒忍住,“昭然娘子畢竟辛勞這麽多年……”
“一個操持家事的女人而已,多用兩個管事,不會比她做得差。”賀政有些不滿,“不該你說的就閉嘴,大也已經殘了,我不能再少人用了。”
“……是。”姜瑜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