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永王亂八柱歸何當(二)
永王亂八柱歸何當(二)
賀伏晟承襲了郡王位,但卻沒有任何實權,他幹脆地從朝堂抽身而出,此後的幾年裏,一直看似安穩地過日子。
他知道皇帝會派人監視他,也知道自己目前的處境艱難,是以便收起了所有的心思,乖乖做個玩樂郡王。
眉山一直将七九和卓晴藏在自己的地方,卓晴為尤阿蠻之死痛苦懊悔,甚至曾起過自戕的念頭。眉山勸她:“人死已矣,你死了也不過多添一條人命,她費心救你,不是為了讓你再殺了自己的”
賀伏晟趁着外出游獵之時,曾給眉山發過密信。他本想吩咐她殺了卓晴和七九滅口,以防他們洩露自己的機密,但那時的他初出茅廬,心腸還沒有那麽硬,始終是生了猶豫,最終決定給盤纏放們她離開,只當是給尤阿蠻的撫恤了。
卓晴不想再與他們為伍,有天晚上自己偷偷走了,不知去向。
眉山帶着七九離開雍州,直到幾年之後,賀伏晟再次聯系上了她,讓她回去。但他沒有着急見面,而是将她安頓在了一家肉鋪之中藏身,要她耐心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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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子靜是太熙朝有名的的女宰,出身書香門第,父母皆是當時人皆滿譽的文士。她二十二歲才入仕,但因對朝政時局有着過人的洞察力,深得先帝看重,十年之間從禦史臺下屬的八品監察一路做到正二品的尚書令。
但既然到了新朝,她便主動讓出了尚書令一職,領了個閑職在家開起了學堂,教孩子們認字去了。
雲舟曾給她秘密留下過一幅畫像,便是當日刺殺石大良的其中一名刺客。她分發給了幾個心腹幹将,而沒有大張旗鼓地去搜尋。
一日,其中一人忽然來報,說在城中的一家肉鋪裏見到了那刺客。游子靜不動聲色帶人前去,正看到那刺客圍着前兜在給肉鋪幫工,一刀下去、要幾斤切幾斤,綽號“一刀稱”。
游子靜派一手下喬裝成邋遢農人,不修邊幅的模樣活像個地痞。這人去買了幾次肉之後,便和七九攀談上了,說自己的學武經歷。
“小時候學武功,我是最慢的一個,但長大後,每每與人比武,我就成了基礎最紮實的那個,總能通過一次次的較量打敗對方。欸……可惜現在這世道,沒什麽他能出力的地方,成了這模樣……若是叫咱生在太/祖那時,不看出身,也可征伐沙場,成就一番頂天立地的偉業!”
七九高興地說:“哪個習武之人,不是立志匡扶天下、濟貧正道?若不得已走上那邪路,當真是無顏面茍活了……”
二人相談甚歡,竟成了莫逆之交。眉山幾次提醒七九小心,但他不以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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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後,游子靜趁着眉山離開又來了,她表露出了身份,七九慌張想跑,游子靜也沒派人追,只是問:“你學武是為的什麽?”
七九想起曾經與那位“莫逆之交”說的那些話來,不由得愣住了。
游子靜這才問:“你們不遠離長安,卻冒險回來……是誰讓你們回來的?”
七九猶豫着:“我……我不能說!”
“你想想當年永王父子,位高權重,卻也敗在了當今陛下手中,落得屍骨無存。這背後之人,究竟是救你還是害你?”
七九還是直搖頭:“我……我真的不能說……不能背叛……”他咬咬牙,“姑姑今日便是去見主上了,若來得及……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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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是魯國公出殡的日子,城內戒嚴,除送葬的百官車架之外,不可有車馬。
賀伏晟坐在車裏,頭上纏着白布,以示對魯國公的敬重。兩邊禁軍擋路,百姓烏泱泱出來看,不少人頭上也纏着白布、肩上佩着白花。他掀開簾子随意地往外看,等着眉山适時地混進來。
前面馬車停下,與他并行的一輛車上坐的是黎王的長子一家。
年幼的賀宥不知道這是去幹什麽,手裏拿着紙紮花,探出身子來給他,被父親罵了兩句,說:“你這花是一會兒上山要獻到國公墓前的,別瞎胡弄!”
賀伏晟擺擺手說:“沒事。”放簾子的一瞬間,他瞥見了人群中的七九,心下一動——游子靜就站在七九身側不遠,順着他的目光,朝賀伏晟看了過來。
賀伏晟頓時反應過來什麽,立刻張嘴大叫:“有刺客!”
人群霎時間亂作一團,眉山也看見了七九,當即蒙面出手,後悔心軟,沒有早了結了他。然而他離得七九遠,游子靜幾個手下卻離得賀伏晟近,眼看游子靜一面将七九當作證人帶走,一面讓人擋住賀伏晟的去路,賀伏晟急了,顧不上遮掩,就要追出去。
哪知人群中卻又沖出第三人來,同樣蒙着面,一柄長劍大殺四方,立刻将游子靜的人打得四散,捉住七九就往外面跑去。
賀伏晟看一眼還沒來得及跑走的游子靜,心一橫,幹脆地跳下車去,穿過人堆向她追去。游子靜手無縛雞之力,眼見手下被打倒,也有些慌了神。
他對她起了殺心,她還沒來得及把消息傳遞出去,于是拼了命往安全的地方躲藏。
車隊已經徹底混亂了,前後的馬匹不安地嘶動着,甚至有沖撞別人車馬的。
賀伏晟很快追上來,兩名護衛還在護着游子靜,只見他雙手同時伸出,電光火石之間,兩柄刀就都落在了賀伏晟的手上。
“你!呃……”在游子靜驚恐的面容之下,賀伏晟輕易殺死了兩名護衛,一把掐斷了她的脖子。
“怪只怪你多管閑事吧……”賀伏晟在她衣服上擦了擦手,“頤養天年不好麽?……蠢材。”
他從容轉身要走,緊接着便察覺肋下一涼,低頭看去,竟是游子靜将一柄短刀從後背心狠狠插到了他右肩胛骨下。
“一起死吧……”游子靜吐出最後一口氣,勉力笑了笑,“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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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晴其實沒完全離開過,她一直潛伏在賀伏晟身邊,一面想着報恩,一面也是放不下他。
方才正是她看到了整個事情過程,明白是七九做出了對賀伏晟不利的事情,于是追上去捉住了七九離開。等她回過頭去找賀伏晟,卻見他倒在地上,身旁淌着一灘血,還有三具屍體,于是急忙将他背起,轉移到了她落腳的安全之處。
賀伏晟醒來後,發現是她,頓覺百感交集,得知她為照顧自己幾日幾夜不眠不休之後,更是感念她的救命之恩。二人在她住處休養了半個來月,賀伏晟重傷才好。
臨回王府的前一天,賀伏晟總算叫住卓晴:“怎麽你不是走了麽?”
卓晴有些臉紅,低着頭不說話。
賀伏晟立刻心領神會,試探地握住了她一只手,見她沒有掙脫,又把另一只也握住了。
“晴兒,跟我回王府去吧……我不會負你的。”
自出殡當日的當街暴/亂之後,賀伏晟失蹤了半個多月,王府上下都急瘋了,乍一見他回來,衆人還只當是做夢。崔王妃急匆匆迎出來,卻見丈夫身旁站着另一個女人,不禁有些疑心。
從前在賀伏晟身邊,卓晴做的是暗衛的事,很少面見其他人,只有極為貼心的兩三個心腹,才知道她的身份。而那些人,在永王之亂事敗後,都被賀伏晟想辦法發落了。
宮裏有人也來問詢,賀伏晟只說自己驚慌之下下車,被人群撞倒昏厥,得這位娘子相救,千辛萬苦才回家來。皇帝還派了人來安撫,太後召了崔王妃去宮裏賞賜,要他們兩口子好生将養着,照顧好身體。
卓晴被賀伏晟留在了身邊,侍奉左右。
“殿下安心養好身體。”她見賀伏晟拿着一本書在沉思,便開口勸道。
賀伏晟冷笑一聲:“我當然要養好身體……我要靜心蟄伏,東山再起。”
卓晴疑惑:“殿下……為什麽不安于現狀呢?你已經是高高在上的郡王了,天下沒有多少人比你更尊崇。永王一家為了那個位子,付出了多少代價,你為什麽……”
“你信命麽?”賀伏晟放下書問她。
卓晴不知道怎麽回答,于是搖了搖頭。
“我信,我一直信。當年永王延意醉心重玄派,潛心于形神煉養,他常讀《妙真經》,與太/祖親封的“賢清君”臧超智成了忘年交。你知道‘賢清君’是誰麽?一個道士,但不是普通道士。太/祖稱帝之前,“新啓八王”各自擁據一方,他并不是最有權勢或兵力的一位,然而卻後來居上,一統四方。在這之前,臧超智就曾有過預言——他說太/祖将來定會奪得天下!”
“當時皇後懷孕後,臧超智又對皇後說‘你腹中的兒子非真龍’,為此還被皇後記恨。誰想到,太/祖一輩子只有永王一個親兒子,最後卻把皇位給了外侄——又是一語成谶。可到了彌留之際,永王卻成了陪伴在臧超智身邊的人。他看着這個因命數際會,來陪伴他最後半程的青年人,留下了一道秘卦——在永王的孫輩之中,将有帝星降世,與日争輝。”
卓晴面露驚色。
賀伏晟接着說:“家裏所有的人都覺得,這谶言說的是從兄,但其實從兄懂什麽?他愚鈍、有勇無謀,更重要的是,他已經死了。孫輩只剩下我和瑜旻,你說,這帝星還有誰?可惜如今的情勢……也不容我再正面與皇帝對抗。我想另辟蹊徑,即便是當不了皇帝,也要在他心上紮上一根刺。”
“我要有人可用……就從民間着手,你替我招攬一批女孩吧。”他拉着卓晴的手,“就像當初的你跟阿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