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齊聚堂暗鬥弄生辰(二)
齊聚堂暗鬥弄生辰(二)
記時鐘響過三聲,賀伏晟端着酒盅高舉向天,慷慨陳詞:“先遙謝陛下記挂,一早命內侍送來了一套文房四寶,已命人置于側堂,可供諸君今夜鑒賞。再來,又是一年歲長,多謝諸君前來為某賀生,也願諸君來日如今日、明朝似今朝!今夜無需拘束,盡管痛快暢飲開懷——”
衆人山呼,一同舉杯飲罷,開場的舞曲奏起,伊仙子便起身退了下去,準備自己的獻舞去了。
賀政飲過一杯,再看向下方斜對過的匡靜一桌,卻見桌前只餘下了匡靜一個,竟不見了爾籁的蹤影。他剛有些奇怪,就見匡靜對他遙遙舉杯。
旁邊賀宥還以為她是跟自己舉杯,才舉起酒來,便見匡靜飲完放下了,只好尴尬地也放下酒杯,瞥了賀政一眼。
宴席剛開,尚不好四處亂走動,衆人都耐着性子等上首的主、客互相敬了一圈之後,有人走動起來,才紛紛起身開始觥籌交錯。
匡靜搶先一步端着酒壺上前,有幾人看好戲似的盯着她,卻見她徑直走到被人團團圍住的賀政面前,輕喚了一聲:“祁王殿下……”
賀宥由衷地替自己的好友嘆了口氣,抿了一杯以表哀思。
圍着賀政的幾人原本沒打算讓的,哪知賀政卻一把推開了面前擋着的人,直直看着匡靜,對她招了招手,讓她近前來。
匡靜坐到他身旁給他添酒,敬上一杯:“殿下請。”
衆人都看好戲似的看着這場面,誰知賀政竟真的接過她手中的酒一飲而盡,還上下打量了她幾眼:“叫什麽名字?”
賀宥這下瞪大了眼睛,眼神在二人之間來回打轉。
匡靜臉上的笑意更盛了,站起身來轉身就要走。
“欸!”有人叫住她,“殿下問你名字呢!”
匡靜目光流轉,微微回過一點頭來:“殿下若是想知道,可要多飲幾杯……”
“撲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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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忽然傳來一聲嗤笑,是隔着賀宥兩個座的一位身着五品服制的女官,正捂着嘴憋笑。
“這位是……”賀政問。
“啊,在下大理寺司直成立福。”那女官忙正色道,“還未見過祁王殿下。”她迅速瞥了一眼匡靜,“今日是替大理寺前來為郡王送賀禮的。”
“成司直是在笑我麽?”
“不敢,”成立福舉杯,“若叫祁王殿下覺錯了,下官先敬一杯賠罪。”說着,她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畢竟今日是生辰宴,賀政也沒為難她,但臉色卻壞了許多。周圍幾人見狀,連忙借口都離開了。
匡靜也回了座位,眼見爾籁還沒回來,便打算出去走走。
一旁卻忽然冒出來個下人将她攔住,小聲道:“娘子慢走,郡王想見見娘子。”
賀伏晟跟推了幾個想敬酒的人,主動走上前來問:“可是酒菜不合心意?”
“不合心意的豈止酒菜?”匡靜看着背後崔王妃試探的目光笑了笑。
“那這個呢?”賀伏晟回手一摸,從袖中探出一只包銀白玉鑲紅石的簪子來,“可合心意?……這是光祿為你準備的,其情可鑒。”他把簪子在手裏撚了撚,“他為你能做到如此地步,倒真叫我刮目相看了……”
匡靜接過簪子,不動聲色地看向他:“什麽意思?”那簪子細看來做工不算精細,有些地方還有點顯糙,可用的都是上好的材料,“是他自己做的?他人呢?——別叫假手于人,讓他自己來送。”
賀伏晟輕笑一聲:“上回你出事……”他看向了不遠處,“聽說是小十六救你?”
匡靜道:“何止?還有皇長子,一樣為我開了尊口。”
“宣王是看在南陽侯的面子上,十六是看在誰的面子上?”賀伏晟用手指撥了撥她手中的簪子,“想來你還以為是那幾個浪蕩公子哥兒……”他靠近了她耳邊,壓低了聲音,“背叛我的人,知道是什麽下場麽?”
匡靜強壓住心頭的不安,笑着反問:“殿下說什麽?”
“別裝了,你早知道,晴兒背後是我。”賀伏晟從她指尖抽回簪子,“池光祿膽敢為你出賣我,就是做好打算了。他沒跟你說,是麽?那我偏偏要讓你知道——他是為誰死的。”
匡靜臉上有些挂不住了:“他怎麽了?”
“逃了,放心,人我還沒捉住,且看小十六能保他到何時吧。”賀伏晟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改日再來,請你去看我豢養的幾頭猛犬如何?養的狗不聽話,就打得皮開肉綻丢進去給別的狗瞧瞧……有時也想,費了多少心思養的,可惜了了,不過這樣好歹将來想起,記得的……還是他忠心的時候,你說對不對?”
正說着,遠處忽然傳來幾聲狼嚎似的聲音。
匡靜警覺地望向亮着零星幾盞燈的後花園,仿佛有什麽危險潛藏在那裏。
賀伏晟挑眉看過去:“呀,不知是誰惹它們不痛快了,不過也可能……是饞人肉了。”
匡靜有些繃不住了,手中悄然夾住了一根銀針。
賀伏晟一眼看見她的動作,笑道:“晴兒說你手段有餘,閱歷不足,看來是真——喜怒都寫在臉上,還不足成事。你從前以為自己心志堅定、不輕易動搖吧?那是對你不曾放在心上的人。”他一把掐住她的手暗自用力,直到她忍不住丢開了銀針,“你救不了他,就像你救不了自己一樣。好好做你的錦蛇,好好聽話。”
他一腳踢開那根銀針:“你們都有軟肋,那些軟肋就是我的武器。”
匡靜心中大駭——賀伏晟方才所用手法和力道,絕不是不會武功的人能使得出來的!
“你究竟要什麽?”匡靜忍不住問,“當皇帝麽?像永王黨當年一樣?”
賀伏晟緩緩搖頭:“不是人人都觊觎那個權力之位。”
“那你為什麽?”
賀伏晟瞥她一眼,目光中帶着不屑,似乎是在說她不配知道緣由。
“你只要記住我交代你的,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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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爾籁忽然消失不見,是為了熟悉王府環境。
她本就穿着一身黑衣,輕松繞開府裏的下人後,摸出蒙面系上,沿着牆根一個院子一個院子看過去,把方位記在心裏。
待查探完畢返回,宴席上仍是一片歡聲笑語,她除了蒙面正打算進去,便聽身後傳來一聲輕笑。
她立刻回身戒備,單腿屈膝蹲下,一只手摸到了護腿。借着火光,卻看清了那人正是賀政。
爾籁松手起身,哪知他卻幾步從游廊翻過來,目光從她的護腿往上移到她的手、再移到臉。她骨架比多數女子要高大,因常年習武,身形有致。這一身男裝很合身,有女官服制的味道,但又多了幾分飒爽。
爾籁忽然擡手向着他的臉揮去,要不是他躲閃及時,這一巴掌就要落在他臉上了。
賀政卻一點沒生氣:“又跟我動手?”
爾籁冷着臉甩出一枚銅錢,卻被他藏在身後的手快速打落在地。仔細一看,他手中竟是一根從宴席上順來的銀筷。
“上次見過你出手,回來後我也是練過的。”賀政得意地轉着銀筷,“以前我打不過你,以後卻未必了……”
沒等他說完,爾籁便擡腿拔出一柄刻刀,搶先甩開膀子揮舞起來。
賀政閃身避開、她迎頭一個轉身橫掃,他急急後退、她又兩步上前用力舉刀下刺。他的兩只手堪堪架住了她的一只手,她眼神一凜,再次調動內息,雙臂交叉用力下壓。
賀政被推得後背抵到了柱子上,嘴裏還不停:“你既恩仇分明,就還欠我一次!”
“胡言!”
“怎麽是胡言?在龍勒我雖重傷你,但怕你就那麽死了,又給你喂了第二粒蟲心散!”他假裝咳嗽,“咳咳……這話我可沒跟你阿姊說,救你共用了兩粒蟲心散,如今我手中也只有一粒,還得再去跟陛下讨要——你說說,我可不是拿出十二分的誠意來為你們?”
爾籁再次出手:“那你可知我寒熱相沖,差點死了?”
賀政雙臂舉起,小臂上的精鋼護肘擋住了這一刀。他卷起袖子敲了敲,炫耀似的說:“這是陛下賜的精鋼護肘,硬度非比尋常,但你下手也真狠……疼啊……一會兒估計得青。”
“你不是親王麽?”爾籁不耐煩,“怎麽總像地痞無賴?”
賀政幹笑兩聲:“嘿嘿……所以你們中的什麽毒,竟能跟蟲心散寒熱相沖?你阿姊是不會告訴我了,要不你跟我說說?”
爾籁不想跟他糾纏,打定主意轉身就要走。賀政忙追上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她猛地抽手,另一只手劈向他頸間:“在這兒說這麽多,不怕被人聽到?”
“在下為人光正磊落,哪有什麽怕人聽到的?”
爾籁的表情明顯起了殺心,他忙改口:“你究竟怎麽練的一身好功夫?說實在的,我對你這身功夫饞得很,若這件事做完,你還能入我麾下,那就再好不……诶喲!”
趁他分神的功夫,爾籁擡起一腳踢中了他的膝蓋。他當即跪在地上,疼得緩不過來,然卻捂着膝蓋低聲輕笑起來,眼看着她消失在游廊拐角處。
宴席上正是伊仙子在表演,跳的是她拿手的刀舞,引來一陣陣喝彩之聲。
剛一進門,爾籁就見匡靜表情不對,跑過去叫了幾聲“阿姊”,她才回過神來。二人對視片刻,匡靜忽然伸手抓住了她。
“怎麽了?”
“我們走吧。”匡靜的神情看起來有些不自然,撐着爾籁的胳膊站身來,又說一句,“我們走吧。”
“好。”爾籁毫不猶豫地點頭,甚至于看都沒有去看一眼宴席上旁的人,便扶着她走出了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