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齊聚堂暗鬥弄生辰(一)
齊聚堂暗鬥弄生辰(一)
入了冬月,天氣一下子又涼了一截。街上來往的人都少了,走街串巷的挑夫小販們出來得也沒以往勤了,不過東西兩市還是一如往常地熱鬧。
住在別人家裏,許多事情始終不方便,匡靜于是決定從善才坊搬出去,和爾籁單獨找個小舍去住。
她把想法跟伊仙子一說,伊仙子只挽留了兩句便點頭同意了。自從上回賀政幾人來過後,她對她們姊妹的态度之中便多了一份模棱兩可——說話時更加謹慎,對待吃喝更加小心仔細了。
“再寫封信回并州,讓陸柏過來。”匡靜說完才想起爾籁不識字,于是自己提筆寫了一封簡信,讓她過會兒寄出去。
下人正好送來今天的點心,竟是一道櫻桃澆糖牛乳酪,還說:“此物難得,仙子讓送給二位娘子嘗嘗鮮。”
盤子裏一共放着四塊乳酪,爾籁拿起一個嘗了嘗,目光一亮,前面的還沒吞下去,又拿起第二個塞進了嘴裏。
匡靜笑她:“吃沒吃相,平日也不見你這麽嘴饞,偏就喜歡甜口的。”她說着也拿起一個嘗了一口,“這京城的乳酪真是鮮……小時候我在家吃過一次,也沒這個好吃。”她把咬了一口的乳酪放回盤子裏,推到爾籁跟前,“行了,我吃過了,你吃了吧。”
“真的?”爾籁只猶豫了一下,見她點頭,立刻拿起剩下的,也是狼吞虎咽,兩口就吃了下去。
外頭小厮又來傳話,說安瑕繡坊來人送了信。
“說什麽?”爾籁湊上前來,見才只一篇幾十個字,匡靜的神色卻有些沉下來。
“卓晴果然要咱們去臨海郡王府賀生,還說是邀請了伊仙子,讓咱們随着她去。”匡靜說,“小鬼終要見閻王了……”
爾籁對此倒是早有準備:“那這賀伏晟是閻王,還是小鬼?”
匡靜“撲哧”一聲笑出來:“我随口一句,你也當真?他愛是什麽是什麽,我匡靜若是怕這些閻王、小鬼的,那就白活了。”
“即便他是閻王,”爾籁扯着嘴角笑起來,“也總有管不着死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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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生當日清早,臨海郡王府來了輛馬車給伊仙子送了一些金銀財帛,說是賞賜。伊仙子拿了一些給姊妹倆,見匡靜只是簡單打扮了下,鬓間插了一支玉雕蘭花的簪子,色澤栩栩如生,乍一看去,還以為是真花。
她道:“我也算是見過世面的,富家娘子們盛裝重彩,自然是美豔不可方物。可匡姊姊你這樣,薄施粉黛,倒小心讓人覺得她們俗氣了!”
匡靜當然聽出這是恭維:“仙子過獎了,我不過是個陪襯,哪裏要用心裝扮了?還是借了仙子的光,才能去見識見識這郡王生辰的場面……”
爾籁仍是一身男裝扮相,但因去赴宴,日常穿的布衣肯定是不行的,于是提前幾日購置了一身暗紋提花的黑色綢緞外衣。今日不能帶刀,她便藏了兩把刻刀在護腿裏以防不測。
前頭穿得還算順利,可到了穿系縧帶的時候,她便犯了愁。這身衣裳頗為繁複,環佩叮鈴,她甚至不知道該往哪兒下手。
匡靜起身去幫她,打趣道:“你可真是花眼老漢拿着繡花針……”
爾籁一愣:“什麽?”
“玩不轉啊!哈哈——”
爾籁假裝生氣,回頭去撓她的癢。匡靜連連叫着求饒,跟伊仙子告狀去了。
她腿上的傷好差不多了,但還有些畏寒,于是多穿了一層夾棉的護腿,外頭裙子一放,倒是壓根看不出來。
伊仙子忙說:“你們姊妹的恩怨、玩鬧,我可不摻和!幫誰,另一個都得說我偏幫……”
三人乘一輛車如約抵達,王府門口儀仗響器齊齊上陣,好不熱鬧。迎客的小厮正一邊收賀禮,一邊招呼裏頭來人照應。
所有賓客都在門前下車,車馬則由府裏小厮一趟趟拉去別處停靠。
對面正好來了一輛車,馬夫從車上往下搬東西。伊仙子遞上帖子給小厮過驗,爾籁扶着匡靜下車來,恰好看見對面車上下來的卓晴。
卓晴同樣送上了帖子,四人便被一同接了進去。
趁伊仙子不注意,卓晴對匡靜撂下一句:“接近祁王。”
宴席是在前廳操辦的,崔王妃正在裏頭檢查座次。卓晴主動上前去打招呼,崔王妃驚訝地看着她們:“怎麽,安瑕夫人和伊仙子一起來的?”
“在門口遇着的而已。”
崔王妃點點頭:“早來的客人都在左右偏廳坐着,若需要歇息的,就讓下人領着去東院。這兩位是……”她擡手指向戴着幂籬的匡靜和男裝的爾籁。
“這是我姊妹與護衛。”伊仙子垂眸,“承蒙郡王恩典,讓我帶着她們一同來長長見識。”
崔王妃笑着移開了視線,安排人帶着她們去偏廳等候開席了。
席位分為上下兩種,“上席”是單人單座,共十二張榻和幾,是給來的王公貴戚以及高官準備的。臨海郡王多年不參與朝政,這些人來的不算多,十二張足夠了。下席則是兩人一座,挨得也近,共二十二張榻和幾。
匡靜一行人被帶去了西偏廳,卓晴則被帶去了東偏廳,兩邊廳裏各自坐着些人,伊仙子還主動上前去招呼,那些人卻大多只敷衍幾句就不再搭理了。
“這都是什麽人?”匡靜問。
“多是一些末流京官和富商來的,正經八百的六部九寺的官員,凡六品以上的,都應該在西廳。”伊仙子倒是沒太介意,“多少是正經人家出身,瞧不起我們也是常事。”
等客人到了多半的時候,下人們便來帶入座了。
伊仙子和匡靜姊妹倆坐在下席東座,旁邊就是一只圓柱。卓晴被帶入了上席,而在她右手邊坐着的,竟然是匡靜之前在京兆尹府監牢裏見過的獄丞方典。
“是他!”匡靜驚了一下,爾籁以為怎麽了,湊上前來:“阿姊?”
匡靜搖了搖頭,一顆心有些沉了下去:“但願他們做事穩妥,沒叫他知道了去……”
郡王府的幾名家眷也都陸續入座了,廳裏漸漸嘈雜起來。崔王妃也進來了,坐在最上首東座,眼看快要滿座,她連忙叫人去催促郡王快來入席。爾籁跪坐在伊仙子和匡靜身後,腰背挺得筆直,一直在往四周圍打量,将附近下人們進出的動線都默默記了下來。
匡靜給爾籁細數賓客們的禮品和衣着,卻見爾籁有些走神:“想什麽呢?”她跟着往頭頂上看去,“有很麽好看的?”
屋頂上繪着一幅壯觀的雲鶴仙山畫,爾籁看着說:“阿姊,你說……這上頭的金色,是不是金粉畫的?……真能刮下來金子麽?”
眼看快到吉時,衆人都等着開席了,門外忽地跑進兩個下人,後面跟着的兩名男子,一個龍馬精神,一個衣冠齊整、氣宇軒昂。下人臉上帶着谄笑,嘴裏喊道:“祁王到、汝清縣侯到!”
在場客人們紛紛對視起身,迎站兩旁,似乎有些意想不到。
就連崔王妃也是一愣,扔下正陪着說話的賓客快步去到門外,笑着說:“呀,你兩個倒是一起來了!怎麽也不提前打個招呼?快快,給汝清縣侯加個座!”
賀宥的祖父黎王是出了名的老好人,他一家子都在藩地,不便進京,是以年年都是這個孫兒來給賀伏晟賀生的,崔王妃怎會不知道他要來?眼下臨時多出來的,分明是頭一回出現在這兒的賀政,這崔王妃不過架着他給賀政遞臺階。
他便順手接過話茬來:“怪我怪我,沒提前說一聲!祖嬸莫見怪,只管給我在十六叔旁邊加個坐榻就成。”
伊仙子拉了拉匡靜的袖子:“該摘幂籬了,再戴有失禮數了。”
匡靜依言摘下幂籬擱在腳邊,跟着衆人又再坐下。席上有幾人的目光頓時朝着這邊轉了過來,一落在伊仙子身上,二落在匡靜臉上,還有人手擋着嘴在竊竊私語。
賀政沒有謙讓,直接坐到了原本給賀宥準備的位子上。他目光逡巡一圈,悄悄落在了匡靜身上,微微頓了一下才滑了過去。
有人以為他是在看姿容絕塵的匡靜,笑道:“都傳祁王殿下不近女色,看來也不可盡信啊!”
賀政聽見了這話,目光一轉,朝着多嘴的那人看過去,上下打量了他幾眼。那人被他看的尴尬起來,端起桌上的酒盅,以袖遮面,輕輕抿了一口。
正喧鬧間,賀伏晟适時地出現了:“抱歉、抱歉,實在抱歉……我忙着試新衣,差點誤了時辰!”他這一來,緩和了廳裏的氣氛。
衆人都站起來恭賀生辰,賀伏晟一一謝過,經過匡靜的時候,竟也稍作半刻停歇,對她笑了一笑,而後才繼續往前。他在賀政和賀宥肩上各自拍了怕,誇贊道:“年少有為,一代比一代出落得強。快坐、快坐——諸位都入座吧!”
崔王妃殷切地照應了賀政幾句,低聲對賀伏晟說:“時辰差不多了,開席吧?”
賀伏晟點頭,目光恰好和不遠處的卓晴對上,對她點頭問了個好,才說:“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