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情癡郎忘斷解因緣(三)
情癡郎忘斷解因緣(三)
賀政倒是沒怎麽在意賀宥這番無關痛癢的話,他沒往匡靜跟前湊,離得幾步遠坐着,手裏把玩着一只小酒盅,時不時往人群之中并不起眼的爾籁身上瞟去。
爾籁跪坐得筆直,門神似的守在匡靜身邊,一個眼神都沒分給過他。
“當當——”
衆人忽然被賀政弄出的聲響驚得朝他看過去,見他手裏拿着酒盅,故意用杯底在桌上敲了敲。他神色自如地放下酒盅,摸出用帕子包着的兩樣物什擱在了桌上。
只是乍然一瞥,爾籁便腳跟着勁站了起來。
一模一樣的兩只刻刀,被他并排擺在桌上,左邊一只略顯舊了,右邊一只還是嶄新的,上頭甚至還沾着血跡。
“十六叔,這是什麽?”賀宥起身想過去看。
賀政一把将布帕蓋回,對匡靜說:“是想物歸原主的,也不知原主還要不要。”
李騰來回看了看兩人,似乎察覺到了什麽,有些委頓地低下了頭。
“幫我拿來掌掌眼。”匡靜原本雙手搭在被子上,忽然輕輕扯了扯他的袖子。
李騰立刻耳根一熱,走到賀政身邊,伸出雙手問詢:“殿下?”
賀政不悅地白他一眼,但把帕子連帶刻刀随手一扔,丢到了他手裏。
匡靜從李騰掌心撿起刻刀看了看:“這一把可是把有年頭的玉石刻刀了,祁王殿下也喜好這個?瞧瞧……這手汗都浸到了木柄裏,該不是私藏的哪位大家的玩意兒吧。”
“私藏說不上,不過确是位大家。”賀政惬意地半坐卧着,“舊的一柄乃我在龍勒偶然所得,另一柄新的是我一手下近日所得……我只是初學,娘子既是行家,不若與我指點一二?”
二人的對話雲裏霧裏,賀宥幾人聽得一知半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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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靜漫不經心拿起略顯舊的那一柄:“我妹妹确乃大家,不過這可涉及到師門不傳之秘,這麽多人在,怕是不方便吧。”
“那也無礙,今日是來探望娘子病體的,這些事情下回再說也不遲。”賀宥不以為然地出來打圓場,一句話說完,卻見匡靜和賀政都沒再接話,各自忙活着手頭的事——一個拿起酒盅繼續轉,一個好整以暇看着他。
“啊……那……”他瞬間改了口,“既然十六叔有興致,那我們幾個就先回避。一會兒正好還有別的事情要做,走吧、走吧……”他果斷地站起來,左右手各拉着一個人,“十六叔,仙子,那我們先走了,改日再來看匡娘子。”
伊仙子識時務地提出送他們,四人急不可待退了出去,屋裏只餘下了匡靜姊妹和賀政三人。
匡靜舒了口氣,随手把刻刀飛給爾籁:“給殿下指點指點。”
爾籁當空接住了刻刀,不等賀政看清她是如何動作的,便飛身撲到了他眼前。他雖有準備,但還是被驚得往後退了退。她手持刻刀,腕間翻飛如游龍潛蛟,竟是對賀政招招朝着要命的位置去!
賀政忽然拍案而起,一招壓臂止住了爾籁的攻勢,不想卻在半空被她翻手而上,手臂再次被死死壓住了。
爾籁的手中還拿着刻刀,下落的勁太大,刀尖“铮”一聲刺入了桌面,桌上的茶水都濺出來了幾滴。他右手動彈不得,立刻用左手去奪刻刀。她也動了另一只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硬生生将他小臂掰了起來。
二人都不肯退讓,但賀政明顯落了下風。
咬牙硬扛了片刻之後,他十指張開輕笑一聲:“哈,我認輸。”
爾籁于是松開他,拔出紮在桌上的刻刀來,目光不善地上下掃視他一圈,轉身坐了回去。
“好身手哇!”賀政再給自己斟酒,雙手卻有些微微發顫,沒有倒得太滿。
爾籁在他兩只手腕上都留下了用力掐過的紅痕指印,消下去還得好一會兒。
匡靜掀開被褥,示意将她抱到賀政對面的位子上。爾籁兩手将她橫抱起,穩穩地放在了賀政面前。
“說吧。”她也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今日在此,沒什麽不便說的了……”話還沒說完,手裏的酒盅就被爾籁一巴掌蓋住奪走了。
兩人都愣了一下,賀政不禁失笑道:“你們姊妹真是情深……既然要合作,那就要看看彼此的誠意——你們欠我一次。”
“我以為我們已經談好交易了。”
賀政搖頭:“你們替我殺人,我給你們解藥,這是一次。我救了你,這又是一次。”
匡靜問:“你想要什麽?”
“姓名。”賀政把自己的酒盅推到匡靜面前,目光轉向爾籁,“我要她的姓名。”特意補了一句,“不是‘匡二’這種敷衍話,也不是‘樵夫’這種诨名。”
匡靜卻沒有立刻作答,而是扭頭看向爾籁,似乎在征求她的許可。
爾籁想了想,探身上前,反扣着手中刻刀,食指蘸了酒,在桌上寫下歪歪扭扭的“爾賴”兩個字。匡靜搖頭說了句“不對”,擡手幫她補足了落下的竹字頭。
“我妹妹名字耐看耐聽,取字‘鳴籁之聲,其音萬殊’。”匡靜一臉驕傲,“祁王殿下博學,有什麽想說的麽?”
賀政默念了一遍“爾籁”,笑道:“倒是沒想到,如此殺神,竟有個‘雅’而‘清’的名字。”
爾籁的目光飄了一下,在他臉上頓了頓,被他發現之後才又收了回來。
“開始吧。”匡靜手握成拳,中指指節在桌上叩了叩。
“哦,對了,那個和尚怎麽辦?”賀政問。
“和尚?”匡靜皺了皺眉,“你把他怎麽了?”
“放心,只是關了他幾天,不會死人。”賀政嘴角含笑,“不過他似乎與你交情非比尋常,要見他麽?還是……”
“不必了。”匡靜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腕,“放他走吧,讓他……回他的菩薩身邊去。”
“好,那廢話不多說了。”賀政嚴肅起來,“下個月是賀伏晟的生辰,往年他都會請一些親朋去府上小聚,他不在明面上結交官員,所以去的多是在京的藩王、公主和一些宗室小輩。到時我也會去,我希望……你們能去。”
“哦?”匡靜和爾籁對視一眼,“為什麽?你要在那天動手麽?”
“不。”賀政搖頭,“那太匆忙了,我需要爾籁……”他看向爾籁,“爾籁,你先去臨海郡王府熟悉地形。我現在的先機,是他還不知道你們與我聯手,若因任何小差錯失了良機,就不會有第二次機會——我要一、擊、即、中,他不能再有活下來的機會。”
匡靜再次看向爾籁,爾籁點了點頭:“可以。”
“那我想辦法安排你們去。”賀政有些為難,“雖說這種酒席能攜伴,可忽然讓賀宥帶你們去,怕會有不妥。看看能不能讓仙子……”
“不必了,”匡靜打斷他的話,若有所思道,“你還不知道是誰在幫賀伏晟主理伏虎?”
賀政敏銳地察覺到背後有隐情:“不知道。長安城內,反而伏虎的勢力密不透風,賀伏晟應該很少直接下命令吧,我的人沒盯梢到他與什麽特別的人有接觸。”
匡靜點了點頭,卻沒就這個話題再說下去,轉而看了爾籁一眼:“有什麽要問祁王殿下的麽?”
爾籁鄭重地點點頭,看向賀政:“之前你派過的刺客都是什麽人?他們功夫如何?跟你手下巨斧人相比,大約是個什麽水準?你說的那暗衛比起巨斧人來又如何?……”
賀政張了張嘴,“呃”了一聲,而後才說:“刺客有高低,巨斧人……他名叫伯實,其實他功夫不算強,強在本身力量。我雖然沒有派自己的人去刺殺,但我确定,暗衛的水平絕對在他之上。”他想了想,“當年永王手下曾有一家奴,名喚‘眉山’……”
“眉山?”匡靜挑眉,“‘鬼劍’眉山,她是永王家奴?”
“是。”賀政點頭,“這件事鮮少有人知道,因為眉山聲名鵲起之事,已經脫籍成為永王身邊的護衛了,便有人以為她是永王自江湖拉攏來的人才。她也曾為謀逆出過力,但僥幸逃脫,據說賀伏晟手下有人是她的親傳弟子,我一直覺得就是這個所謂的‘暗衛’。”
爾籁沉思半晌,點了點頭:“知道了。”
“沒別的了?”賀政看看被她扣在掌心的刻刀,“需不需要我拿一些兵器?還是暗器?”
爾籁搖頭,轉臉望向了匡靜。
“刺客殺人從來只用順手的,勞煩殿下操心了。”匡靜對爾籁擺了擺手,“你先出去,我有話跟他說。”
爾籁二話沒說便起身出了門,留下屋裏二人四目對視。
“什麽事?”賀政松了口氣,再次後仰靠在靠背上。
匡靜微微一笑,一只手掀開了腳邊用來包刻刀的帕子。裏頭還剩一柄沾着血的新刻刀,她看似無意地反拿起了那柄刻刀,另一只手“啪”一聲撐在小桌上,借力乍起,整個上身前撲到賀政面前。
賀政吓了一跳,來不及躲閃,就看着她整個人落在了他懷裏,一只手抵在他前胸,另一只手裏的刻刀尖,就停在他眼前半寸。
再怎麽見過風浪,這樣生死一線的時候也不多見。
賀政頭皮發麻,後背心和額頭一下子就冒出了冷汗,眼睛快速眨了眨,對匡靜怒目而視。
“什麽意思?!”
匡靜摸着他劇烈起伏的心跳聲,滿意地挪開了刻刀。
她握刀的手搭在他肩上,溫柔地笑着:“收起你的眼神來,賀政……她不是你在風月場上,靠甜言蜜語或金銀珠寶就能收買的人。”她一字一頓,“我們這是交易——賀伏晟一條命、換我一條命,多一點你都別想。別用你慣有的高高在上看她,皇親國戚又怎樣?也不是殺不了你。”
“別忘了,我是個殺過不少人的瘋子。”
她用力撐着地坐起身來,挪了挪方才動作間被碰到傷口的小腿,翻身從賀政身上爬了下來。
賀政有些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冷冷地瞟了她一眼,憤然起身,理了理淩亂的衣衫,開門走了出去,用力将大門“哐”一聲帶上。
匡靜握着刻刀愁眉緊鎖,爾籁趕忙跑進來看她情形。
“阿姊,怎麽回事?”
匡靜搖搖頭,忽然拉住了她的手:“當心這個王八蛋。”她沉聲道,“離他遠一點。”
爾籁懵懵然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