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血牡丹浴火開洛陽(八)
血牡丹浴火開洛陽(八)
那邊去上香的一家三口走到半中間,顧妙舞才發現自己每日戴在身上的“姻緣符”不知放在了哪兒,找了半天也沒看見。
劉仲庭滿不在意道:“沒帶就沒帶吧,別誤了時辰。”
“那哪兒行?”顧顏子立刻反駁,“那可是上回拜娘娘請的符,這次去是上香的,不戴顯得心不誠!”說罷,她便招呼馬夫把車往回趕。
顧妙舞也心急,想着今早起來似乎還見過,怎地這會兒就沒了。
“你今早都做什麽了?”
“沒做什麽……就是收拾、梳洗,出門前碰見阿姊,在門口說了幾句話。”
“能丢在哪兒了?”顧顏子着急,叫了個下人先回去讓丫鬟找找,若是找着了就趕緊回來禀報。
那下人回去,帶着顧妙舞房的丫鬟找了半天,還沒找出結果,顧顏子三人都已經回來了。一進門,門房上的下人就說:“樂正家兩位郎君來了。”
顧妙舞忙問:“在哪兒呢?他們來做什麽?”
“都在歌兒娘子那邊說話呢。”
顧顏子一聽就火了:“在她那兒?好哇,這狐媚子,果真跟生她的那個一樣樣的!趁着正主不在,就起心思了是吧?”
她這話把劉仲庭一并罵了進去,劉仲庭自然不高興:“你說的什麽話?做長輩的,胡亂給孩子定罪麽?”
“你不信?”顧顏子卻像拿住了證據一樣,“那就去瞧瞧,她究竟是不是在勾引你的小女婿去!”
三人到時清歌院子裏的時候,乳母正在門口搓花萃汁,被這氣勢吓了一跳,忙起身要說話,沒來得及張嘴,就被小厮拿住了擒到一邊。
顧顏子帶頭推開門沖進去,便見時清歌躺在樂正辛的腰上,樂正辛正抓着她的頭發把玩。另一邊,樂正言背對門口坐着,讓她把腿放在自己腿上,雙手捂着她的腳給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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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哇!”顧顏子大怒,“你這狐媚子貨!竟做出這種事來!……”
榻上三人頓時驚得站起,時清歌“撲通”一聲提着裙擺跪了下來,樂正兄弟忙也跟着跪下去,相互對視了一眼。
“你們……”顧妙舞一時難以接受,回過神來後掩面跑走了。
劉仲庭也氣得扶住了門框,當即吩咐:“有傷風化!有傷風化!來人……将她拿住捆了,丢進祠堂裏去,等我親自去發落!”
“阿爺……”時清歌叩頭趴在地上,身子微微發顫。
樂正兄弟還想求情:“顧家姑母、姑丈!這事別……”
“住嘴!”劉仲庭抄起一根抵窗戶的棍子,狠狠給了他們一人一下,“混小子們!別以為不是我兒,我就不敢打你們……看我不告到你們家裏,讓好好收拾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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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正兄弟倆被請到了偏廳,派了幾個下人看管着。
二人心焦不已,都憂心時清歌會為此受什麽責罰。然而看着他們的下人口風太緊,問十句,一句都說不上來。
事情不能太過聲張,劉仲庭只安排了內院的下人去處理這些事,帶着幾名下人去到了祠堂,打算懲戒時清歌。
時清歌被捆着跪在地上,臉上沒有一絲笑容。
“你知錯了麽?”劉仲庭手持短鞭,氣憤地問。
“錯?”時清歌冷笑一聲,“錯在哪兒,同時與他兄弟二人糾纏不清麽?那阿爺你又是什麽?我死去的阿娘又是什麽?”
“你!”劉仲庭被氣得狠了,眼前有些發暈。
“想打就打吧。這些年你從沒管教過我,偶爾做一次‘父親’,若不鞭笞,怎能顯出你‘父親’的威嚴呢?”
她話裏皆是嘲諷,劉仲庭更是覺得難堪,二話沒說便下手狠抽了她幾鞭。皮鞭上擦了油,緊實勁道,一鞭子下去便是皮開肉綻。
時清歌咬緊牙關咽下了痛呼,默默受了那幾鞭,硬是一聲都沒吭。
“你這不孝女!丢人敗興、丢人敗興……”
劉仲庭嘴裏罵罵咧咧,但只打了幾鞭子,就有些站不住腳了。眼看他手一松,鞭子掉在地上,下人忙過來扶他,急哄哄把人擡了出去。
顧妙舞回屋哭了好一陣,顧顏子趕來勸了半天,聽說劉仲庭被時清歌氣暈過去了,才撇下女兒又去看丈夫。
家裏出了這樣多的事,這一天渾渾噩噩,也不知怎麽就過去了。
到傍晚的時候,顧妙舞才從榻上爬起,獨自一人茫然地坐在銅鏡前,看着鏡子裏自己的樣貌,喃喃地說:“是我樣貌不如她麽……可我是正妻所生,難道還比不上一個媵妾的女兒麽……阿爺待她好就罷了、旁的人也就罷了,怎麽你……你們也是……”
她強打着精神重新給自己上了妝,去到偏廳見兄弟倆。他二人被關了一天,也不敢強闖出去,正發愁找不到人問情況。見她來,樂正言開口就是:“你阿姊怎樣了?挨打了麽?”
“你心裏果真只惦記着她麽?”顧妙舞抽噎着問。她臉上才擦幹的淚痕又出現了,眼白一片哭過的紅,眼皮都有些腫了,“從小到大,我哪裏都比她強……可她輕易得到別人的喜歡。難道不如她好看,就一輩子不如她麽?”
“你說什麽?”樂正言沒心情,“我喜歡歌兒,不光是因為她好看……”
“那還因為什麽?”顧妙舞嘶吼一聲,擡手解開了外衣系帶,“難道因我寶貴自己,恪守女兒家的貞潔麽?”
“舞兒!”樂正辛本不想插嘴,但見此情形,無奈出言喝止,“你別胡說!”
樂正言也上前來拉她:“不是、與她無關,是我心甘情願為她。貞潔不貞潔的,我根本不在意!……舞兒,是我對不住你,你別這樣……”
顧妙舞頓時被湧上來的屈辱感淹沒了:“阿爺打了她!用鞭子狠狠抽了她!你們滿意了麽?惡心……真惡心……”她一把甩開兩人,轉身跑了出去。
樂正辛想追卻又被下人攔住,于是回頭對弟弟說:“天快黑了,我們不能再這樣呆着了!歌兒在一個人受難,我們難道就這樣袖手旁觀麽?”
樂正言左右看了看,一腳踹倒了屋裏的地屏,撿起兩根木棍來,扔了一根給他:“那就沖出去!”
兄弟二人是拼了命往外沖的,小厮們哪裏能攔得住?
樂正言功夫好些,便喊着讓樂正辛先去救人,自己留下來擋着。好在內院兒裏能打的下人不多,樂正辛提着一條棍子一路沖進了祠堂,裏頭除了被捆着的時清歌之外,竟沒有一個人。
他急忙去給她解繩子:“歌兒!傷得重麽?你等一下,我這就幫你解開……”他看着那些傷痕,有些哽咽了,“我帶你走好不好?帶你回貝州,叫他們再傷不了你……”
時清歌趴在地上,緩緩眨着眼睛看向他,有氣無力地問:“你還能娶我麽?”
樂正辛身子一僵。
“我在洛陽的名聲壞了,顧顏子不會放我痛快的,很快那些大戶們就會家家都知道……貝州不是世外桃源,你們家難道不會聽說?”她平靜地說着,“你原打算怎樣娶我呢?納采、納吉、請期、親迎……我是在顧家茍且偷生的,你覺得這些可能麽?”
“歌兒……”
“你是樂正家的長孫,你家長輩會讓一個丫鬟生的女兒進門麽?即便進門,能做你的正妻麽?——呵,鬼扯……”
時清歌有些紅了眼,不是為自己,而是想起時歡歡曾經遭受過的一切。
“你将來終歸要娶別人的,娶一位上等出身的好人家女兒,而我……卻要在你看不見的地方,受盡別人的非議、白眼、冷落……可我又不能跟你說,因為說上幾次,你就覺得厭煩了。你會想——‘從前那個善解人意的歌兒去哪兒了,怎麽現在一看到她,就全都是抱怨呢?’”
她仰面朝天深吸一口氣,失笑道:“然後就這麽蹉跎,等到我人老珠黃、等到我沒了這張臉,失去了你的愛……可樂正家的權勢還在、你身上的榮華富貴還在!你還會有下一個歌兒、舞兒……而我,就只能等來生了。”
“歌兒……”
樂正辛頭一次看到她內心的煎熬和瘋狂,只覺得心口像被一只手掐着似的一陣陣發疼。
“何況你對我的心,也沒有多篤定吧?”她甩脫了被解開的繩子,踉跄起身,望向了擺放着顧家幾代牌位的供架。
緊挨着的一只架子上放的,是劉仲庭後來加上去的“劉氏祖先牌位”,只有寥寥幾個。
她想起那年,就是在這裏,她親眼看着鍘刀劈爛了時歡歡的牌位——那是那個女人曾在這世上活過的唯一憑證,卻是由她親手毀掉的。
“若真的篤定,怎麽能受得了……與旁人分一半——”她一邊嘶吼,一邊擡手推倒了面前成排的燈盞和牌位。
燈盞裏燒的都是廟裏打回來的火油,沾了火星的油四濺彌漫,落在經書和帷幔上,瞬間燒了起來。
“我究竟做錯了什麽!要這樣來到這世上、受盡這樣的苦楚?!……我沒做錯過什麽啊——出身不由我選,我卻因它受盡百般折辱!沒有人對我有歉、甚至沒有人關心我的一句!”
她拿起一只用來剪燈芯的剪子,向着火光中倒下的牌位狠狠咒罵。
“我要他們都死、都給我死!欺我孤苦的、事不關己漠然的,我要他們通通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