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血牡丹浴火開洛陽(九)
血牡丹浴火開洛陽(九)
樂正辛伸手,想去拉她遠離那片火:“歌兒……”
時清歌舉着剪刀回身,發絲淩亂,目光兇狠地看向他。
火在她背後燃成了一片,火星子劈裏啪啦地炸響,油燒着的味道越來越濃烈,加上一陣邪風,火勢幾乎一瞬間就大了起來。
“歌兒!無論怎樣我們先出去,好不好……”樂正辛拉住了她,卻被她一把推開。
“樂正辛……你又是什麽好人呢?別被自己感動壞了。”她冷冷地看他一眼,往祠堂門外走了出去。
樂正辛卻怔在了原地,似乎沒想到從她嘴裏,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歌兒……”他眼眶裏湧上淚來,看着她離去時侯決絕的背影,仿佛這時才回過味來,“你對我,是假的麽?是為了報複她們……裝出來的麽?”
時清歌腳下頓了頓,似乎是在思考怎麽回答。可最終,她還是一句話都沒說,繼續往外走去。
外面有人發現了祠堂着火,開始叫喊着來人救火了。
火舌飛卷,燙到了樂正辛的衣角,他後知後覺地回過神來,也擡腳往外跑去。可緊接着,就又吹來了一陣大風,吹得他身旁原本還算小的火瞬間高高燃起,頃刻之間,便将他的身影吞沒了。
然而時清歌已經走遠了,沒能聽到他痛苦的呼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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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顏子端起下人熬好的藥湯,一勺勺喂進劉仲庭嘴裏。
劉仲庭長籲短嘆,一會兒說“她怎麽如此不像她親阿娘”,一會兒說“你身為母親,沒盡到教養的責任”……總之一句不提自己的過錯,錯都在旁人。
“行了、行了,說上兩句得了,還來勁了。”顧顏子瞪他一眼,“也就是我,這時候還坐在這兒聽你抱怨幾句,看看換了別的女人,誰還能這樣容忍着你?”她是有幾分得意的,這回叫劉仲庭看清了時清歌的真面目,“早該知道她是随了那個狐媚子——草歪不歪,還得看下什麽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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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着,外頭便吵鬧起來了。
顧顏子喚了人來問:“什麽事,吵吵嚷嚷的?”
“大娘子,祠堂失火了!”
“失火了?”顧顏子一驚,“怎麽鬧的?那小狐媚子呢?”
“還不知道呢,裏頭火油打了,火勢大得很,管事正張羅着救火呢!”
“快去、快去!”顧顏子扔下勺子起身看了看,“這煙是夠大的,莫不是那狐媚子專放火來惡心人的?趕緊去滅了去,裏頭的牌位什麽的,千萬都放好了……”
下人于是都跑出去幫着救火了,主家院子裏,這會兒就剩下了夫婦兩個人。
時清歌換上了一身下人的衣裳,先回了趟自己屋,把這些日子來辛苦研磨曬幹的幾種毒藥粉通通拿了出來。乳母一直絞着手帕等着她,見外頭火光沖天,她穿着下人衣裳回來,瞬間紅了眼。
“姑娘……”
“你走吧。”時清歌不想多說,只把一包首飾交到了她手裏,“今夜要有個了斷的,別把你牽扯進來。當年為了給我喂奶水,你連自己的親兒子都撂下了,這些年我也沒什麽起色,倒叫你也受欺負。這些足夠你下半輩子吃喝了,回去帶孫子吧,快走。”
“姑娘!”乳母不是傻子,時清歌平日如何過來的,她都是看在眼裏。而今她臉上的神色如此陌生,讓她心裏都覺得害怕了。
“多的不說了,再不走,今晚你也走不了了。”時清歌帶上毒藥粉,轉身走了出去。
趁着衆人都忙亂着救火的功夫,她把藥粉挨個灑進了幾個存吃的水的大缸、和後院唯一一口水井裏。這些藥粉是她從醫書上看來的,也不知有沒有用,總之是費工夫準備的,不能浪費了。
她揣着剪子往劉仲庭卧房去,正好就看見一群下人出來往祠堂去了。
她放輕腳步偷溜進門,把剪刀拿在手裏,看着顧顏子正坐在榻邊一邊說話一邊給劉仲庭喂藥,悄沒聲息地走上前,不等二人反應過來,便一手捂住了顧顏子的嘴,一手拿着剪刀紮進了她脖子。
“呃!唔……”顧顏子瞪大了眼睛,掙紮了兩下便朝背後倒了下去。
劉仲庭是閉着眼睛的,感覺到一股熱流濺到臉上,才睜開眼,就看見時清歌漠然的神情和在她手下不住地躊躇的顧顏子,頓時吓得發不出聲來。等顧顏子摔在地上,他這才倒抽一口涼氣,“嗷”地叫了一嗓子。
“安心去吧,一會兒送你女兒下去團聚。”時清歌冷冷地看着顧顏子,随即把目光轉向了劉仲庭。
“歌兒……歌兒!”劉仲庭本來今天就暈厥了一次,這會兒更是吓得手腳發軟,爬都爬不動,只能反複說着,“歌兒,我可是你親阿爺啊……”
時清歌這時才咧着嘴笑起來。
“阿爺?呵……我的阿爺是個跛子,他不識字,但在我出生後,他替我取名‘靜’,因為‘靜’字……是他知道的最美、最好的一個字。”
“他背着我爬過山、摘過果子,抱着我下河凫水、捉泥鳅……原本很多事情我都該不記得的,可這些年難過的時候那麽多,若連這些都忘了,那我要怎麽挨過來?”
“而你,劉仲庭……你只愛你自己。所以我要你親眼看着你失去所擁有的一切,然後再死去……這是我替阿娘、阿爺回敬你的,也是替我自己還你的!”
她沒有選擇刺死劉仲庭,而是解下腰帶勒住了他的脖子,讓他睜大眼睛看着自己,慢慢地一點點斷氣,徹底成為了一具屍體。
解決完這兩個,她在屋裏同樣放了火,随後拿起剪刀往外走去,路上逮住曾經欺負過她的下人就毫不留情捅死。那些人心裏沒有準備,幾乎沒有反手之力。
她四處點火,凡是路過的地方就留下一把火,幹草、桌椅、布帛、酒水……能燒的全都點着。
她一把推開顧妙舞房間的門,顧妙舞被吓了一跳,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她伸手掐住了脖子。
“阿……阿姊……”顧妙舞艱難地吐出兩個字來。她實在不明白,平日裏那樣溫順的人,怎麽會突然兇性大發?
“阿姊?”時清歌忍不住大笑起來,送了點手,從鞋底摸出一樣物件來,放到了她眼前——那是顧妙舞不見了的“姻緣符”,是今早二人碰見時,趁她不注意,她偷偷解下來的。
“你!”顧妙舞臉憋得發紫,明白過來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算計好的。她早就計劃好了今日“被撞破”,只是沒想到,比原先還多了一個樂正言。
“好久沒聽你這樣叫過我了……”時清歌語氣很輕,手上卻越來越使勁,“如果我們都沒長大過,那該多好……”
“阿……”顧妙舞已經說不出話了,兩眼一翻,脫力暈死了過去。
最先去救火的下人們又渴又累,都是直接從水桶裏舀水喝的,很快就喝上了被下過藥的水。那藥粉不致命,但卻能麻痹人的手腳,讓人虛脫無力,于是不少人出了汗後,就直接倒在了地上。
周圍着火的地方越來越多,餘下還能動彈的下人哪裏還顧得上救火,急急忙忙便朝着街門跑去。
可等她們跑到門口,卻發現管事渾身是血躺在門柱旁邊,大門從裏面被鎖上了——三把拳頭大的銅鎖,要這麽生生砸開,得費好些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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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愈盛,原本黢黑的天空都被照得亮堂堂的了。
周圍的鄰裏也都敲鑼打鼓跑來了,可宅子裏的火勢太大,況且大門壓根敲不開,只能眼看着火越燒越旺,卻束手無策。
樂正言頭先被幾個下人打暈了,火燒過來的時候沒跑出去,嗓子被熏壞了,臉上也燒傷了。他疼醒的時候火勢已經大了,趕忙把屋裏存的水澆在被子上,裹着身體往外跑去。外頭四處都是火海,走幾步就能看見被燒焦的屍體,還能聞到一股濃烈的焦臭味。
他壓根再顧不上別人,見到水就往被子上和身上潑,總算碰見了沒喝過水的七、八個下人,一起想法子逃生去,有的拿了梯子翻牆跳出來,有的幹脆鑽進了池塘裏……
這場火前前後後燒了三天,頭一晚火勢最大,官府先派了差役來撲火,後來實在不行,又急調了洛陽城外的一支駐軍進城,用了整整兩天,才徹底撲滅了大火。
然而事後調查,宅子裏主仆共死了七十三口,可其中被火燒死的,只有不足一半,另外一半則是各種各樣的死法——有被紮死的、有被勒死的……其狀貌慘不忍睹。
在死裏逃生的幾名仆人的指認之下,官府才發出了對時清歌的通緝令,并于十五日後,在城郊的土地廟将她抓獲。
她對這件震驚四座的滅門慘案供認不諱,絲毫沒有被抓的恐懼和反省。
樂正吾拖着年邁的身軀帶着兒女從貝州來到洛陽,在州刺史府衙門前跪求嚴懲兇犯、從重從快。
州刺史将犯女時清歌定為“罪大惡極”,審結之後立刻上報刑部,一個月後,刑部公文發回,最終判下了秋後問斬。
這件案子傳到了當時正在籌建“伏虎”的賀伏晟耳中,他派卓晴前去,看看此女是否值得一用。
卓晴在洛陽的死牢裏見到了時清歌,問她:“為什麽殺人?”
“因為她們該死。”時清歌面無表情回答。
“死的都是你的家人……你不會後悔麽?”
“呵,後悔?”她在牢中憔悴了許多,但仍掩不住十幾歲的風華正茂,“我只後悔沒早點殺了他們。”
卓晴想了想,改問:“你想不想活?”
時清歌似乎思考了一下,反問她:“代價?”
“替我殺人。”
“這算代價麽?”時清歌好奇地站起身來,肩膀上的枷鎖和腳上的鐵鏈都攔不住她,“對我來說……這是人間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