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血牡丹浴火開洛陽(四)
血牡丹浴火開洛陽(四)
樂正辛正在涼亭裏給衆人講自己的讀書心得:“這涼亭名叫‘曉夢亭’,正應了我好讀《莊子》。每每重讀,都有種豁然洞開的感受。莊子此人絕非凡人,而是仙神下凡,點撥和開化世人的!譬如他所寫‘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時清歌聽了半截回去,便從架上翻出一本《莊子》,仔仔細細從頭到尾讀了一遍。
兩日之後,聽說樂正兄弟又要來拜訪,時清歌便提前坐到了“曉夢亭”裏等着。
今日她們在別處設宴,原本是不來這兒的,但樂正辛覺得這亭子名有意境,去解手的路上,都要多看兩眼。這次,他一眼就看見涼亭裏有個薄衫清透的女子,正捧着一本書低聲念着。
時清歌看的是《莊子·至樂篇》,假裝專心致志,不小心掉了親手縫制的香囊也沒注意。
樂正辛從遠處走過來,彎腰幫她撿起,她這時才看見他,連忙羞赧地行禮,擋住了臉。見她姿容昳麗,又讀着自己最愛的文章,樂正辛頓覺親切。
時清歌低聲問:“你是哪位?”
樂正辛自報家門:“在下樂正辛,是來貴府作客的。本是在前廳宴會吃酒,路過這兒見娘子在念書,就過來看看,不想叨擾了娘子讀書。”
時清歌雙手抱住了書,淺笑着擡眼看他:“原來是阿娘的客人,清歌不知有貴客在此,是我叨擾了。”
“你也是顧家女兒?”樂正辛忽地眼睛一亮。
時清歌說:“是,劉仲庭是我父親,大娘子自然也是我的母親。不過因我自小身體有虧,不常出來走動,是以從未見過貴客,還請諒解。”
她眉眼極為奪人,一颦一笑都自帶風華。
樂正辛只覺得自己臉頰有些發燙,拿起方才撿的香囊看了看,沒話找話似的說了句:“真精巧……”
時清歌“嗯”了一聲,伸手便去拿。
她指尖擦過他的掌心,只一瞬便移開了。她像是也有些害羞,轉身便走出了涼亭,結果沒走兩步,又回來拿石桌上的書,羞澀地看了他一眼後立刻跑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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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正辛向顧成打聽後才知道,這是劉仲庭不受寵的大女兒。
顧成說:“清歌不受姑母喜歡,不過實在天姿國色,光是洛陽城裏就有多少家的公子都打着她的主意呢!嘿嘿,老實說,當年我也問過阿娘,能不能讓歌兒嫁給我,被阿娘好一頓罵。”
樂正辛聽來有些心疼:“不過出身而已,怎可因此苛待她至此?”
顧成癟了癟嘴:“那就說不好了,上一輩的恩怨,阿娘也不會跟我細說。我只知道姑母不待見她,小時候親眼見姑母打罵過她,是很可憐的……”
之後,樂正辛便拉着顧成接連來了顧家幾天。
他寫了一頁紙的讀書心得,想着若能碰見她,就與她說說讀書得來的感悟,也算是高低搭上了話。可沒想到,一連幾天,都再沒在“曉夢亭”裏見到時清歌。
他有些失望,恍惚間便把自己寫的心得掉在了地上。等想起來,回來找的時候,便看見時清歌好奇地拿着那頁心得,正在仔細讀着。
“是你!”他忍不住脫口而出。
時清歌一驚,連忙藏起手上的心得想躲開他。
樂正辛卻下意識擋住了她的去路,壯着膽子叫了聲:“清歌妹妹……”
時清歌沒答應,抿着嘴唇別過臉去。
他又說:“不如……一塊在這兒讀書吧?”
時清歌搖頭:“我還是自己回去讀。”
“為什麽?”
時清歌咬着嘴唇,猶豫地說:“被人知道了……不好。”
樂正辛明白她的顧慮,又從衣兜裏摸出一個香囊來:“送你——洛陽人人愛牡丹,上回見你用玉蘭花做香,這是我喜歡的杜鵑花,你試試。”
時清歌羞怯地收下那香囊,又說:“你這篇文章,我拿回去瞧瞧,下回還給你,好不好?”
“自然是好的!”樂正辛咧着嘴笑了笑,給她讓開了路,一路目送着她離開,心中竊喜。
他是借口解手出來的,回去之後過了好一會兒,才見顧妙舞姍姍來遲。
今日幾人約了去城外騎馬、打馬球,出門前樂正辛忍不住問:“舞兒,聽說你還有位阿姊,怎地從來沒見過?”
樂正言好奇道:“怎麽,你還有位阿姊?那怎不叫一起出來?”
顧妙舞面露尴尬,顧成便搶着說:“那下一回把歌兒也叫上吧。”
“還等下一回?”樂正言口無遮攔,壓根沒在意其他幾人的面色,“這不就能叫麽?”
“咱們去胡家的馬場打馬球,她臨時進來,怕是來不及。”顧成瞥了顧妙舞一眼。
樂正言卻不依了,非要見見這位“舞兒的阿姊”。顧妙舞拗不過他,只好差人去請了時清歌過來,說要去騎馬,讓她抓緊來。
時清歌果真沒有騎裝,她穿着一身嫩粉色齊腰襦裙,拿着一面團扇,滿臉的淡然恬靜。裙色襯得她膚白若雪、紅唇如绛,既有簡單純粹、也有紅粉誘人。
顧成忍不住對樂正兄弟說:“一年多沒見,她竟更好看了。”
樂正言有些驚住了,說話都磕巴起來,還是樂正辛主動上前,對時清歌打了個招呼,再一次向她介紹了自己,連帶着把弟弟的姓名也說了。
時清歌只假裝之前沒見過他,客氣地說着初次碰面時的寒暄。
顧妙舞當然察覺到了氣氛的變化,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卻笑着說:“阿姊穿成這樣,怎麽去打馬球啊?”
時清歌抱歉地說:“是,我原本也不會騎馬的。”
“那不打緊。”樂正辛忙道,“不過是出去玩而已,不會騎馬,看看風景也是好的,總比窩在家裏看書要強。歌兒妹妹,一起去吧。”
于是幾人各懷鬼胎坐上了同一輛車。
時清歌真不會騎馬,衆人打馬球時,她便坐在搭好的棚下吃吃喝喝,看到精彩處,就跟着喝彩鼓掌。胡家大公子當年也是跟她提過親的,但被顧顏子回絕了,如今他已有了妻室,但見着時清歌,還是忍不住有些惋惜。
樂正辛向來對馬球輸贏是不大在意的,今日卻一反常态,不僅沖在最前,還拼了命去擊球,惹得跟他不同隊的樂正言怨聲載道,說他以大欺小。
“你們可是同一胎生出來的。”胡大取笑他。
“那又如何?他總歸還是我的兄長……”
樂正言騎着馬跑到場邊,問時清歌:“要不要來同騎?”他伸出手想來接她。
時清歌下意識也伸出手,可反應過來後,往顧妙舞那邊看了一眼,又搖着頭縮回了手。
樂正辛看着她的目光,更是心疼不已。方才他從顧成等人談話間聽說了時清歌的處境,想她自小在顧家受了多少苦楚,就連騎馬這樣的小事,都要看別人的眼色,甚至是妹妹的眼色。
散場歸家時,時清歌偷偷從懷裏拿出一張紙來,趁着旁人不注意,悄悄遞給了樂正辛。
樂正辛接過來一看,竟是他上回給出去的那張讀書心得,她在背面同樣寫了一篇文章,末了寫着一句“請君品評”。
其他人正聚在一起談論今日的比分,樂正辛心中微動,只覺得從頭到腳酥酥麻麻,眼看時清歌要走,箭步上前,一把便抓住了她嫩白細膩的手。
“你!”時清歌想抽手卻抽不出,“快放手!”
樂正辛聽話地松了手,心中遺憾萬分。
她害羞地用團扇遮住臉,又移開扇面朝他看了一眼,随後急急忙忙跑開了。
樂正辛沒禁住這樣的撩撥,腦子“嗡”地一熱,頓時慌張起來,連忙叫下人取來了外袍搭在身上,一路蓋着腿乘車回了家。
一行四人還是先到的顧家,因天色已晚,顧成便說:“不若你二人今夜便在姑母家歇下?我是沒力氣送你們了。”
樂正言還沒說話,樂正辛便搶道:“好,我也累壞了,那就在府上歇下吧?舞兒不介意吧?”
顧妙舞自然不會有什麽話說,吩咐下人帶他們住下之後,幾人便分別了。
臨走前,時清歌悄悄回頭看了樂正辛一眼,對着他低頭淺笑一下,而後才轉身走了。
兄弟二人一人睡一間屋子,洗漱完躺下之後,樂正辛輾轉反側,總也睡不着。他摸黑走出門來,伺候的下人趕忙上前問:“郎君是要去哪兒?”
“睡不着,出去走走。”他披了件外衣在身上,攆走非要跟着的下人,獨自拎着一盞燈籠,往“曉夢亭”去了。
原本他心裏也沒底,可走到那涼亭不遠處時,卻當真看見了一個纖瘦的身影,黑燈瞎火地坐在月光下,像是在等什麽人。
“歌兒!”他喚了一聲。
時清歌轉過臉來,沒等起身,就被樂正辛一把攬入懷中。
“你……”她嗔怪道,“別這樣……”
他哪裏聽得進去勸告的話,此時時清歌說的每一句話,都如同貓爪輕輕撓在她的心上,讓他愈發難以自持。他捧起她的臉,神情迷亂地急喘半晌,看着她有些濕潤的眼睛和羞紅的臉頰,渾身顫抖地俯身吻了上去。
樂正辛心中激動,抱着時清歌的雙手都在抖。
燈籠跌在地上被熄滅了,二人貼着立柱後頭唇舌交纏。
雖然早知道有這一刻,可時清歌也是頭一回,不禁忘情地發出幾聲低哼。
樂正辛回過神來,緩緩放開她,喘着粗氣說:“冒犯了妹妹……你可怪我?”
時清歌搖頭:“我只怕……你也同她們一樣,輕看我。”
“不會,歌兒,我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我早就想這樣抱你了,從第一次見你,想抱你、想親你,對你的嘴唇日思夜想……連我自己都覺得下流無恥!可我沒法子,我還是想……你摸摸我多燙……都是你害得我才這樣……”
時清歌一只手被拉着貼在他胸前,耳根也燒得慌,低聲道:“若說下流無恥,那我也是一樣……”
“好妹妹……”樂正辛忍不住再次将她擁入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