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十不存三百人遴選(五)
十不存三百人遴選(五)
從水甕背後的角落裏,匡靜夠出了幾只竹節水壺,像是從前遺留下的玩意許久沒人用過,裏外都沾滿了泥,甚至還有被老鼠啃噬過的痕跡。她把竹節水壺挨個清洗幹淨,點算了下,不漏水能用的共有七只。
團子和爾籁站在旁邊,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忙活。
“過來喝水。”她說。
二人聽話地過去,拿起水壺來舀水。
“多喝幾口,把今天的份喝完。”
“……什麽意思?”
匡靜平靜地将七只竹節水壺用麻繩拴好,團子兩只、爾籁兩只、她三只,帶頭拴在了腰上:“只要不下雨,整座大營裏……就只有我們三個人有水了。”她不知從哪兒抖出一些毒粉來,竟打算往水甕裏灑。
爾籁忙去阻攔:“靜姊姊!這樣是害人!”
“還沒看清形勢麽?”匡靜沒選擇甩開她,只是直勾勾看着她的眼睛,“我們來這兒……為的就是這一天。之前你學過的所有,為的就是這一刻——如蘭為什麽死?或者說……她這樣缺胳膊少腿的,為什麽會被送進來?”
爾籁回答不上來。
“她們是獵物,剩下的人,是上一等的獵物。”
“如蘭對他們來說如同草芥,死就死了,那我們呢?更上一等的草芥而已。卓晴說是三天後開門,可又說最多只能出去一半人……如果沒有死到一半人,你覺得她們會開門麽?”
“營裏有九十多人,幾天不吃飯餓不死,可幾天不喝水,她們會變成什麽樣?你信不信,時間長了、死的人多了,就會有人出來,争着搶着吃人肉、喝人血……爾籁,你喝得下人血麽?”
爾籁吞了口唾沫,往後退了一步。
“三天裏一定要死五十人。”匡靜把毒粉丢進水裏,将衣裳裹緊蓋住水壺,“那我匡靜……只能是活下去的五十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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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籁和團子被驚得說不出話來,正不知所措之際,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喧鬧聲。
原本幾個教習搬走後,織房裏應該是空了的,然而剛剛有人無意間躲進去,卻發現裏頭竟然放着成堆的兵器!粗略點來得有三十來件,刀槍劍戟應有盡有,都是百煉鋼材,甚至比她們平日操練所用的還要精良。
最初發現的人裏有唐婷,她提出想把這裏鎖上,讓誰都不能拿到兵器。同行的人卻都不肯,甚至有人先下手為強,奪了兵器轉身就跑。
織房有兵器的事兒不胫而走,衆人都湧了過來。但僧多肉少,根本不可能平分,有人為了多拿,便跟其他人厮打起來。
唐婷阻攔不成,只好随手奪過一把刀,呵退了沖上來的幾人,擋在了兵器堆前。她雙手都在發抖,平日裏威風凜凜的刀,此時卻耷拉了下去。
衆人都知道她的實力,不敢硬拼,只能在原地僵持着。
團子問爾籁:“我們要不要也去搶?”
匡靜忽然瞥了她一眼,像是要把她看透似的。她心虛地別開了臉,又往爾籁身後躲了躲。
爾籁把先前撿到的柴刀交給匡靜,對團子說:“你打不過她們,我去。”便沖了上去。
唐婷畢竟雙拳難敵四手,很快就被擠出了織房,裏頭頓時一片血雨腥風。
畢竟方才親眼見過如蘭的死,誰都知道那些铠甲兵不是在跟她們逗樂,衆人當然都拼盡全力去争奪。
唐婷頹廢地站在太陽下,苦笑一聲,朝着寝室走去。
過了好半天,爾籁才從人群裏擠出來。她臉上挂了彩,卻高興地摸出一把匕首,塞到了團子的小手裏。
匡靜把柴刀還給她,她發愁起來:“現在就差靜姊姊還沒有防身的兵器了。”
匡靜看她一眼,從袖子裏抽出半截箭來。
“這是……”
“如蘭身上的箭。”匡靜滿不在乎道。
女孩們要不還在織房裏争奪兵器,要不就已經躲了起來,平日溫馨的寝室裏,只有唐婷一個人。
“我去找唐婷,要活下去,得拉上最厲害的人。你們兩個找地方躲起來……不要回倉庫,那兒會有很多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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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婷如同往常一樣,抱着膝蓋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身旁放着頭先搶來的刀。
“看來你也清醒過來了。”匡靜走到她身邊坐下,滿意地打量着那把刀,“知道你錯在哪兒了麽?”
唐婷眼中泛着淚花,眼睛紅紅地望向了她。
“你把這世上的人,想得太好了。”匡靜從衣服裏掏出一壺水,放在刀旁,“也不知道卓晴是怎麽把你帶回來的——或許她真的想做那些跟你說過的事,可她最終還是成了伥鬼——你既然拿起了刀,就別随便放下,否則一定會死。”
“在這座大營裏,你是第一,可你再強,能強得過外頭的铠甲兵麽?沒找到名牌的一共兩個人,之所以當着全部人的面殺掉沒有反手之力的如蘭,就是要讓別人知道……”她頓了一下,“她這樣的人,是沒辦法活下去的。你已經幫了她們很久了,就像圈養的豬,總有一天要出欄的。”
唐婷有些崩潰,捂着臉低頭痛哭起來。
匡靜起身:“但有些事,那些想要操控我的人也想錯了——我是不會讓他們如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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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唐婷加入了她們的三人團。她們沒有貿然出動,而是據守在了寝室一角,旁邊就是門和窗,既方便把守,也可以随時撤離。
這四人除了團子,都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其他人知道她們不好對付,便自覺避開了。
黃昏時分,門樓上的銅鑼再次響起,傳來一聲洪亮的:“九十三!”
唐婷滿臉沉重,剩下三人也都各自懷揣心思。為防有人夜來偷襲,她們便商量晚上輪流上夜。
“團子先來,然後唐婷,然後我,最後爾籁。”匡靜安排道。
“我先來吧。”爾籁說。
“你先守的話就不會叫醒我們了。”匡靜瞪她一眼,“別跟我耍小心思,這是存亡大事,不需要你謙讓犧牲。”
團子飛快地瞥了瞥她,握緊了自己的小匕首。
“我們守好寝室,大概率今晚不會出事,畢竟還在頭一夜。”匡靜推測,“不過倉庫水有問題估計已經傳開了,否則不會只少這幾個人。”
頭一晚上,大營之中寂靜如常,沒有什麽動靜。
早上匡靜和唐婷一起出來,便見到操練場中躺着三四具屍體,都是血淋淋地被丢在地上,名牌自然是已經被人扒走了。
“我們該把名牌藏在哪兒?”唐婷問。
“挂脖子上。”匡靜把掉在衣裳裏面的名牌拉出來,“藏在哪兒都沒用,就放在顯眼的地方,誰敢來……就殺誰。”
唐婷還是有些不忍,便打算把屍體拖到旁邊稍作掩埋。哪想她剛走到操練場中央,就有一道暗箭襲來!那箭實在太出人意料,她沒來及的躲開,被射中了右臂,痛呼一聲,壓低身子往回跑來。
匡靜沒有絲毫猶豫,朝着出箭之處飛奔過去,從一根木樁後面揪出了一個女孩。
她們并不熟悉,匡靜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那女孩顯然想跑,被她一把薅住了頭發,右手拔出半根斷箭,“撲哧”一聲紮進了她的脖子,當場頸間噴血身亡。
匡靜用手背擦了擦臉上的血,摸走了她的名牌,撿起她掉在地上的小弓和兩根短箭。
不遠處有幾個身影飛快地離開了,她冷冷地看過去,良久才收回目光來。
“昨天兵器堆裏有弓箭?”她舉着小弓問唐婷,順便把地上的一根短箭拔出來一起收好。
唐婷驚訝地搖頭:“沒有……我确定沒有。”
“那就是了,他們不只在一處放了兵器。”匡靜沒把話說完,上手替她檢查了下,“沒毒,你還有傷藥麽?”
“沒有。”
“那就包紮一下吧,死不了,扛一扛。”匡靜将小弓挂在腰間,“走,給你報仇去。”
“報仇?”唐婷不解。
“剛才那人不是單獨行動的,她後邊至少還有四個人,我看她們往西跑了,得給你報仇啊。”
“不用了吧……”
“唐婷,”匡靜看着她,“你還是沒理解是麽?這是你死我活的戰鬥,只有活下去,才有資格成為更高一等的人。否則你有什麽權力去維護你想要的公平?單靠你一身凜然正氣麽?錯!想殺我的人,一定要死在我前頭,這樣我才能活下去。”
唐婷只默然片刻,便起身跟了上來。
果然,她們在西邊不遠的草垛看到了先前逃走的那些人。
對方一共有六個人,兩人拿着兵器,另外四人空手,看來也是臨時結隊。匡靜舉起小弓對準了唯一一個拿着長槊的,只聽“嗖”的一聲,短箭便插中了那人喉頭,人“嗷”了一嗓子便倒在地上。
旁邊幾人吓得四散而逃,卻被匡靜、唐婷聯手阻攔,繳了械和名牌用衣裳捆成了一團。匡靜攆着她們往旁邊地窖裏去,幾人不肯,她便不耐煩地将人挨個推了進去。
“怎麽處置?”唐婷心有餘悸地看着倒在地上的那名女孩。那是她認得的人,平日裏還算勤奮,怪不得能在這幫人裏帶頭。
等人都進去之後,匡靜用長槊将地窖封住:“早死晚死而已,別給我添麻煩了。”
唐婷看着她轉身離開,不一會兒又走回來,手裏端着從寝室裏拿出來的油燈,擡手将油倒在地窖的木頭門上,随後拿出火石,熟練地打着,又抱來幹草,給火添了一大把。
不多時,地窖外便濃煙滾滾了。裏頭哀嚎聲四起,有人在猛烈地撞門,但根本無濟于事。
許多人都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然而卻無人敢上前來。
匡靜退開了一些,面無表情地看着熊熊大火,直等到哀嚎聲徹底消散之後,方才轉身離開。
爾籁就拉着團子站在幾步之外,無比震驚地看着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