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十不存三百人遴選(三)
十不存三百人遴選(三)
女孩們被趕回了寝室,大家心中都沒着沒落,有的三三兩兩坐回了榻上,有的圍在門邊、窗邊往外看。唯一相同的,是始終沒有人敢徹底放松下來。
她們還是不敢相信,原本平靜祥和的生活,就這樣被打破了。
铠甲兵們被分了兩隊,一隊繼續駐守土堡圍牆,另一隊從外面搬來了一些矮木栅,擋在了營門外,鬧哄哄地折騰了好一陣。
“那是什麽?”有人問。
“馬刺。”唐婷扒在門上。
何大、何二留了下來,抱着鋪蓋住進了原來的織房裏。其他幾個姓何的和卓晴一起走了,她走兩步就回頭,似乎十分不願離開,但最終還是拗不過兇猛的铠甲兵,被恭恭敬敬地“請”了出去。
有人又問:“阿正不是說,跟她來了這兒,就不會吃苦受凍了?那這是怎麽一回事?她是不是哄我們的?”
有人便說:“看來她也不是甚好人!說不定也是蛇妖變的,要吃咱們的肉、喝咱們的血,好讓她們延年益壽呢……”
“胡說!”唐婷憤怒地喝止,“阿正才不會這樣!”
“哼。”匡靜靠在牆上冷笑一聲。
“你笑什麽?”唐婷轉向了她。
“蠢貨。”匡靜只說了這一句,便躺進了被窩裏。
唐婷臉上過不去,卻也沒有再發作,認認真真把門抵上,還把僅有的幾案堵在了門後,也回了榻上。
爾籁安置好團子,悄悄湊到匡靜身邊,在她被子上拍了拍。
“嗯?”匡靜不耐煩地探出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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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姊姊……”爾籁小心斟酌着措辭,“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屋裏沒有點燈,四下的門窗又都管着,雖然有光照進來,但還是有些暗。爾籁背着光,臉藏在陰影裏,一雙漆黑的眼仁似有不尋常的法力,讓匡靜的心沒由來地揪了一下。
她背過身重新睡下,原本已經閉上了眼,卻還是小聲說了句:
“好好學,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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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卯時,雞鳴第一聲開始,何大、何二便在操練場上鳴鑼叫早了。女孩們大都還沒睡醒,昏昏沉沉不願意起,連房門都沒人去開。
銅鑼響過五聲,外頭便安靜下來。多數人都嘟囔着“有病”,繼續悶頭大睡。唯獨爾籁一把掀開被子爬起來,迅速套好衣裳,左右各踢了幾下,把又睡過去的匡靜和團子都叫醒了。
匡靜煩躁地抱着被子滾了兩圈,也坐了起來,但有些萎靡不振。團子則幹脆縮進被子裏,怎麽說都不肯出來。
爾籁只好說:“那你先睡,我們出去看看怎麽回事。”
匡靜不情不願地穿好鞋,二人才剛打開門,便見何大、何二正并排站在門外,手裏各自拎着一大桶水,水上還浮着個葫蘆瓢。
何大的目光從她倆身上掠過,沒有片刻猶豫,便大踏步走進了寝室去。他們用瓢舀出水來,毫不客氣地往榻上澆去。衆人都還沉浸在夢中,瞬間被透心涼的山泉水凍得一激靈,甚至有人直接罵了起來。然而何大、何二卻像沒聽見似的,繼續拿着瓢往還沒起來的人身上澆去。
不多時,女孩們便都出來了。她們列成兩隊五縱,有人渾身都濕透了,被冷風一吹,忍不住哆嗦起來。
何大拿出一把石鎖鎖上了寝室門,何二對着女孩們高聲道:“所有人分組,十人一組,先繞兵營圍牆跑十個大圈,堅持不下來的——朝食餓着!吃過朝食休息一刻,用雞窩裏堆着的、織機拆下來的木頭,開始舉木!每人挑選一塊木頭,左手舉三百下、右手舉三百下。然後是蛙跳,每人兩百下。結束後午睡兩刻,後晌練習翻障、跳馬、攀牆,完不成的,晡食餓着。”
女孩們倍感震驚,面面相觑起來。
何大、何二一人看顧一隊,盯着她們的進度,但若有停下來躲懶或是掉隊的,他們也不會多管,最多瞥上一眼,就去看別人了。于是有不少人慢慢停了下來,想着不過餓一頓而已,能有多難?大不了明日再跑就好了。
隊伍裏有幾個腿腳不便的女孩,平日靠拄拐走路,何大、何二對她們倒是沒有過分苛責,只要她們還在走、沒有停,就不會去說。
頭一天下來,幾乎所有人都沒有完成安排好的任務,除開不能吃飯之外,也都沒受到任何額外的責罰。唯二兩個領到飯菜的,是唐婷和爾籁。
唐婷身子骨好、也有耐力,領到飯菜後自己只吃了幾口,就想把剩下的分給幾個身子不太好的女孩。她怕何大、何二發現,還特意藏在角落裏。誰想還沒分完,何二就走了過來,卻只是淡淡地看了她們幾眼,什麽都沒說就走了。
這下她松了口氣,大膽地把飯菜分給了她認為最需要的幾個人。
匡靜一天一口飯菜都沒吃,早早地就爬進了被窩。睡到半夜,忽然被爾籁搖醒,讓陪她出去解手。
“自己去……”匡靜背對着她。
爾籁不依不饒地又求了她一遍,實在沒辦法了,她便抱着被子爬起來,跟着爾籁走了出去。二人朝着茅房走去,到中間雞窩的位置,爾籁忽然俯下身去,從幾塊堆起來的石頭中間摸出了剩下的四分之一個馍。
“姊姊拿着吃。”爾籁把馍塞到了她手裏,四下看了看,“窩棚裏那些铠甲兵看不着,你快吃……”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肚子,“本來給你和團子留了一多半的,她年紀小餓得快,給她多吃了兩口……明天我再給你多留。”
匡靜一只手藏在被子裏,捂着餓得癟癟的胃,另一只手把馍塞進嘴裏,慢吞吞咀嚼起來。
“明天別給我留了……”她含混道,“我不能……永遠吃你留下來的。”頓了一頓,又說,“團子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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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操練仍舊如同昨天,不過這回有十幾個人吃到了朝食、四個人吃到了晡食。有的人是自己全吃了,也有人像唐婷一樣,拿出來分給了別人,所以其實吃上飯的人,要更多一些。
到了第四天,只有三十來個人還是一頓飯都沒領到了……
第十五天,已經有八十多人每天能吃上兩頓飯,剩下的人大部分也都能吃到一頓。只剩下身體不太好的幾個,基本都是靠別人的救濟活下來的。因為有別人的幫助,她們偷懶都偷得心安理得,無論唐婷怎麽勸說,都不肯再嘗試去努努力了。
團子年紀還小,不是每天都能領到飯,爾籁便固定從自己的飯裏分一半給她。匡靜時不時譏諷她幾句“明明自己不夠吃還要假好心”,她也不還嘴,只是默默扒飯。
匡靜也不再多說,轉而問:“你知道在太平年月,最難的死法是什麽麽?”
爾籁搖頭。
“餓死。”匡靜伸腿踢踢地上的石子,“年成好的時候,家家都富餘,哪怕是讨吃,都能讨到不少好玩意兒。可到了年成差的時候,餓死一個人,那就是司空見慣的事了。”
爾籁不解:“什麽意思?”
匡靜笑笑,搖了搖頭:“沒什麽……”她從碗裏撥了幾筷子菜給爾籁,“多吃點吧,現在可是好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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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之前所說,一個月的時間結束,何大、何二便背着鋪蓋從織房裏搬了出來,換成剩下的四位教習。
那四人跟何大、何二一樣,仍舊蒙着頭臉。她們安排的是前晌教兵器、摔角,後晌教暗器、毒藥,每門課上一個時辰,一人上課的時候,餘下三人便在一旁助教。
這些人不知是從哪兒搜羅來的高手,十分專精,教得也絲毫不含糊。但她們同樣不會強逼女孩們學習,唯一的懲罰就是完不成的不給放飯,但也從不攔着別人給送飯。
匡靜時常拿着自己的飯,觀察着那幾個坦然接受她人施舍的女孩,若有所思。
兵器課主要是教用刀、弓、劍、長槊、鞭,學會動作後,就拿铠甲兵運送進來的真玩意兒對練,有人因此還受了傷。但除了上一次卓晴在的時候,他們沒有再分發任何傷藥給過女孩們。
團子中間受了兩次傷,用掉了自己和爾籁的兩份藥,還被匡靜冷言冷語地譏諷了好半天。
摔角課分為兩人對摔、五人混摔。頭一天上完課,爾籁身上沒有一塊好肉,渾身酸疼,背上、腿上還都泛青紫。她打小幹粗活重活長大的,力氣大、個子也高,唐婷韌性好、悟性高,二人單獨對上的時候,甚至教習都要停下來在一旁觀戰。
剛開始,爾籁總是被唐婷用技巧壓制,十次有八次是輸的。慢慢她也掌握了些精髓,能夠施展自己的長處,精準地調用她強悍的臂力和腰力,兩人就開始各有勝負了。
匡靜體力差些,唯一能耍得起來的兵器就是弓箭,因為她準頭好,定靶訓練時幾乎是箭無虛發。另外她擅長的就是毒藥,用毒和用藥互為交替,要從辨別藥材、望聞問切、研磨調配、制毒下毒幾方面着手,她因為讀書多,對藥材也熟悉,很快就上了手。
暗器主要是用石子來訓練的,練得好的,才能從何六那兒拿到一柄飛刀和一根銀針。這種技巧類的都是唐婷獨占鳌頭,爾籁不精通,只能在匡靜練好之後,被她拉着再去單獨開小竈。
每到這時,團子總會說:“幹嘛這麽勤快?歇歇也是一樣的……”
匡靜壓根看不上她,只問爾籁:“練不練?”
爾籁想都不想便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