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起手錯愛終成憂怖(四)
起手錯愛終成憂怖(四)
楊家四姊妹住的小院原本只有兩間卧房,但被她們自己隔成了四間,盡管房間狹小,但好歹每個人都有各自的住處。
楊雅房裏有喝剩了個底的藥碗,藥底已經幹住了,是昨夜喝完的沒錯。
楊菲房裏衣櫃門沒關,照楊雅的說法,似乎四妹的衣裳少了許多。
最後到的是老三楊迪的房間,陸柏剛上手推開門,匡靜和爾籁便雙雙皺眉。爾籁一個箭步上前,将陸柏和楊雅擋在了身後。
匡靜問楊雅:“你早上來過?門也是關着的?”
楊雅想了想:“我來時門是開的,是我見沒人關上的。難道是說那歹人也進過三妹屋裏?”
“哼。”匡靜冷笑,“歹人……”
爾籁沒帶刀,拿起一根抵窗的木棍掂了掂,頭一個踏進了屋裏,繞着牆根走了一圈确認沒危險,這才順着方才聞到的血腥味走去,停在了一只木箱旁邊。
天還沒有大亮,再加昨夜下過雨,屋裏顯得陰沉沉的。
她用棍子挑起木箱上的鎖扣,掀起箱蓋,濃重的血腥氣霎時便撲鼻而來——一具女屍蜷縮着躺在箱底,雙目圓睜、血口大張,兩只手成爪狀,緊緊抓着胸口插的一只剪刀。屍體身下是一堆淩亂的衣裳,上面的幾層被血洇透了。
“啊!——”楊雅趴在陸柏肩上,發出了一聲歇斯底裏的尖叫。
“三妹!三妹——”她動作太大,從陸柏背上掉了下來,撲到木箱邊,緊緊抓住了箱子邊沿想去碰楊迪,卻又不知從哪兒下手,“撲通”一聲倒在地上暈厥過去。
“娘子……”陸柏見她真暈了,連忙又去看匡靜。
“帶回家去吧。”匡靜彎腰在箱子裏翻了幾下,抽出一件沾了一點血的外衣,随手披在了肩上,“等坊正來了再把她帶過去。”
陸柏緊張地看着她,似乎有些不理解她的這種行為——從上次她拿走全兒的遺物首飾,再到這次的這件衣裳,匡靜似乎對死人的東西有種莫名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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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靜看着衣裳上蹭到的一點血跡:“争執傷人,又怕東窗事發連夜跑了,好一樁慘案。我倒是好奇,她為什麽這麽做。”
“大俠已知道兇手是誰了?”陸柏問。
她挑眉望向他:“沒有外人闖入的痕跡、藏起的財物被偷走、兩人死前一點防備都沒……”她輕笑起來,“還能是誰,我的小茶郎,你也帶點腦子吧!”
差役們來的時候,圍觀的人已經挺多了。花婆婆将前因後果告給了坊正,陸柏把楊雅帶出去答話。
外頭喧嘩吵鬧,匡靜又回去睡了個回籠覺,爾籁倒是沒睡,但有些饑腸辘辘,自己到廚房打了碗蛋湯喝了。
過了一個來時辰,州府判司帶兵前來,接手了現場,又将一幹人等帶回府衙去問話。花婆婆和陸柏都被帶走了,直到入夜後,才被一齊放了回來。
花婆婆畢竟上了歲數,折騰了一天,腿腳腫痛,步履都有些蹒跚了。但就算這樣,她還是一進門就對着匡靜姊妹倆唉聲嘆氣感慨:“真是沒想到哇!實在太讓人唏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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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事情的起因,是今年初,楊菲結識了一名酒坊的學徒,名叫于夜。二人互生情愫,楊菲時常瞞着姊姊們與他出去幽會。
她今年剛十四歲,于夜大她三歲,在酒坊幹了幾年雜工,才開始正經拜師學釀酒。他幾次對楊菲許諾說要盡早學成,前來求娶她。楊菲對此深信不疑,更對于夜毫不設防,凡事有問必答,将家中情形盡數告知了他。
這樁□□,楊菲只告訴了忠厚的楊迪,沒敢對強勢的楊婵和謹慎的楊雅說。楊迪雖覺得不妥,但出于對妹妹的情意,還是經常幫她在另外二人面前打掩護。
席帽行布帛進貨量大,理貨應當是去外頭雇小工的,但楊婵為省錢,總是要姊妹幾個一趟趟搬。昨夜趕上下雨,她着急搬貨,但楊菲去見了于夜,遲遲不歸,惹得楊婵在家裏發了火。
楊迪勸着勸着,一時不慎說漏了嘴,被她知道了楊菲在外頭私會的事。
楊婵當初發火,砸爛了幾只花瓶,埋怨道:“你們是不是都不把我這個大姊當回事?怪我、怪我沒本事,照顧不好你們!”說着還拿頭“哐哐”撞牆。
楊迪本來是挨罵的,結果又反過來安慰她。
二人抱頭痛哭過後,楊婵說:“不睡了,我就在這兒等着四娘回來。”
楊菲卡着點趕在閉坊門前回來,于夜把她送到家門口,原本還得回店裏,結果被楊婵逮個正着。楊婵不想被外人看笑話,壓着怒意讓兩人進門,指着于夜的鼻子罵:“你這淫賊、禽獸!”
楊菲攔道:“大姊……”
于夜回嘴道:“你哪路貨色,也配管我們的事?”
“我不配?我是她阿姊!不是我,哪有她今天,說不定早都餓死了!”
楊菲一聽這話,也來了氣,推搡了她幾下:“什麽話?這家也有我一份!你問問姊妹們,誰對你沒怨氣啊?”
“四娘!”楊迪怕楊婵再來氣,忙去捂妹妹的嘴。哪知楊婵怒極:“好哇!有什麽怨言,今就好好說明白!”
楊菲索性把心裏話都說了出來:“好哇,口口聲聲說姊妹,可你連聽我們說句心裏話的功夫都沒有!你覺得自己聰明,成日裏管東管西,對誰都指手畫腳!二姊在外頭被人欺負,都不敢告訴你!因為你只會怪她不對!三姊生病還要被你支使幹活,一點怨言不能有!”
她渾身抖得厲害:“生意明明是一起忙的,結果功勞和苦勞都歸了你,我們仨誰歇一下,你就覺得是在躲懶……你知道麽,我不想過得那麽累!”
楊婵本就憋着氣,這下更失了理智,一巴掌甩在了楊菲的臉上。于夜上前來幫楊菲,三人扭打成了一團。楊迪去拉架,結果也被狠狠招呼了一肘,坐在地上捂着鼻子口申口今。
混亂之中,楊菲不知随手摸到了什麽,一把抓起,便狠狠紮進了楊婵喋喋不休的嘴裏。楊婵當時便倒在地上,嘴裏噴湧出大口鮮血,血嗆進氣管裏,憋得臉通紅泛紫。
這下所有人都被吓壞了,還是楊迪先反應過來,立刻要去請郎中。
于夜見狀,忙攔住她對楊菲喊:“別讓她出門!你殺了你阿姊,下犯上,你會被斬首的!”
楊菲一個激靈回過身來,對着楊迪便跪了下去:“三姊!我不是有意的,你放我一條生路吧!”
楊迪氣憤不已:“快去叫郎中啊,說不定還有救!”
楊菲正猶豫着,于夜便從方才被楊菲打翻的笸籮裏撈了把剪刀,扳着楊迪轉過身來,當胸便捅了進去。楊菲頓時驚慌不已,厲聲驚叫起來。
“閉嘴!閉嘴——”于夜惡狠狠道,“既然已經這樣了……四娘,我們逃吧!告訴我,錢藏在哪兒!”
楊菲只覺得難以置信,此時于夜的臉上,根本看不出平日的柔情似水。
“不行……不行!”她總算回過神來,“我得救人!郎中……匡姊姊!”她轉身打算向外跑去。
于夜殺紅了眼,哪裏能容她去找人求救,拽着頭發将她拖了回來,腦袋按在水盆裏。楊菲不堪其辱,說出了楊婵藏錢的地方,于夜将大筆錢財搜羅殆盡後想跑,但此時坊門已關,就算逃出去,也離不開富通坊。
他将楊菲堵住嘴捆起來,又把楊迪搬回了她的房間塞進木箱,而後一直在廳裏等着,眼見快到天亮,他便擒着楊菲作肉盾,一路往坊門處去了,只等門一開便逃走。
哪知楊雅雖然喝了藥,但早上醒得很早,花婆婆報案及時,于夜帶着楊菲剛出城,還沒跑出多遠,就被差役逮了回來。
并州城刺史之位從缺,州府是由長史暫理的,此事處置十分迅速,法曹判司當堂審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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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菲失手殺人、上犯手足,照大應律法,判除籍為奴,流刑三千裏;于夜為財起義蓄意殺人,劫奪巨額錢款、拒不悔改,照大應律法,判當街問斬。案件即刻上報刑部複審,犯人先行收押,待複審後執行判罰……”花婆婆說完,再次長嘆一聲,“好端端的一家子,怎麽就……弄成了這樣呢!遇人不淑……遇人不淑啊……”
匡靜一只手放在桌上,食指輕輕叩着桌面,有“噠噠”的輕響。
爾籁坐在一旁挫指甲,她用刀,指甲時常是挫得短短圓圓的。
“到底是當姊姊的沒做好,才害了妹妹。”匡靜忽然說。
爾籁手上動作一停,擡眼看她。
陸柏察覺氣氛有些微妙,忙出來打圓場:“不早了,我去備水洗漱,二位洗漱完早些歇着。婆婆,我扶你回去。”
花婆婆立刻就坡下驢,出了門去。
爾籁叫一聲:“阿姊……”
匡靜低頭:“也許我當年,是選錯了。”
爾籁走到她身旁蹲下,擡眼與她對上目光,雙手放在她膝頭:“阿姊……如果當年選錯,而今再選回來就好,不是麽?”她握住了匡靜的手,“誰又能預料到将來呢?最要緊的……是我們一起。”
匡靜有些動容,竟是莞爾一笑,松了口氣道:“是,你說得對,要緊的是我們一起。更何況,你的寒毒能解,我的也未必不能……”她眼底燃起了一絲光亮。
“待到那時,便是誰,都再困不住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