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孤煞女獲救拜阿姊(四)
孤煞女獲救拜阿姊(四)
只靠月光照亮,草叢裏那人黑乎乎看不清臉,但能看見他跪在地上,雙手合十,不停地磕頭禱告着。
爾籁警惕地問了句:“什麽人?”
那人忽地一愣,顫聲問:“是人是鬼?”
爾籁想了想,将手中的石頭朝那人丢了過去。
那人“诶喲”一聲,猛地站起來,揉着腦袋朝她走了兩步,等看清了眼前是個抱着包袱的瘦弱男子,這才松了口氣。
“小兄弟也再此歇息?”那人看了看自己手上,沒出血,“在下也是過路人,家就在前頭五裏的上安村,實在累得慌了,這才停下歇歇……”
不等他說完,爾籁又轉身打算再爬回樹上去。但她腿抽了筋,一時之間用不上勁,試了幾次都沒爬上去,便抱着包裹在一塊石頭上坐下了。
那人看她如此警覺,也沒再說什麽,躺回了被壓好的草叢地上,等了一會兒,又有些不放心,爬起來叫了一聲:“小兄弟,你可餓了?”他從懷裏掏出一塊破布包着的玩意,打開來,裏頭是一半炊餅,“我這還有些幹糧,你要餓了……我抛給你?”
爾籁沒理他,那人讪讪地坐了回去,自己啃了兩口炊餅,又第三次躺了下來。
二人就這麽僵持着到了天亮,爾籁立刻吃了點幹餅繼續上路。哪知草叢裏那人也跳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草,挑起扁擔和兩個籮筐,跟着她一同往前走。
爾籁非常注意他的動靜,但那人似乎除了趕路也并沒什麽別的想法,便就這麽一前一後地走着。
果真走了五裏來地,前頭看着了一座破敗的村子。後頭那人緊趕幾步上前,問道:“小兄弟,若是不急,不如到家裏來坐坐,起碼有個遮涼庇蔭的地兒,吃上口熱湯飯再走!”
爾籁沒作聲,腳下步子卻加快了,生怕那人也是個謀財害命的。路過村口的時候,她看見了一老一少站在路口遙望,是位白發蒼蒼的老妪帶着個小姑娘。
小姑娘也就五六歲的樣子,衣不蔽體、打着赤腳,臉上髒兮兮的,圓骨碌碌的眼珠子看見她一亮,往前跑了幾步又頓住,等再次看見了爾籁身後的那個人,這才驚喜地又向着她跑過來,嘴裏“咿咿呀呀”的。
爾籁不自覺腳下一頓,眼看着她沖進了身後那漢子的懷裏,被抱起來懸空打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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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漢子将籮筐放在一邊,高興地叫“蘭蘭”,從懷裏摸出剩下的小半個炊餅給了小姑娘。等蘭蘭捧着餅吃起來,她把孩子放進籮筐裏,又挑起扁擔,走到那老妪跟前:“嬸子!這回賣的價高,給蘭蘭買了塊布,你給孩兒縫件衣裳,別總叫光着跑!”
那老妪笑着點頭,張着嘴“啊”了兩聲,對爾籁點了點頭。
那漢子回過頭來看向她:“哦,不是一起的,路上碰上的。小兄弟,要進家歇歇腳不?”
爾籁忽然心裏泛起一股暖意,不知怎地,放下了渾身的戒備,跟上了他們的腳步。
蘭蘭抱着炊餅、坐在蘿筐裏,一雙大眼睛好奇地注視着她,手裏的炊餅都被口水沾濕了,但壓根沒咬下去多少。
這村子一看就窮得緊,家家戶戶連個土牆都沒有,多數還是茅草的頂。
爾籁跟着一家子進了屋,腳下的土地坑坑窪窪的,一看就是漏雨之後沒好好修繕過。老妪給她捧了一碗水來,“啊啊”地比劃着,讓她喝水。
那水碗上有四五個豁口,一看就用了很多年了。
那漢子把蘭蘭和買的布抱到了榻上,這才坐下說:“小兄弟哪裏人?我叫彪子,這位是老于嬸子,這是她撿來的孩子,叫蘭蘭。”
“撿來的?”爾籁看了蘭蘭一眼。
她雖然穿得破破爛爛,好像也不會說話,可臉上一直是帶着笑的,咬着硬邦邦的炊餅,還在高興地吧唧嘴。
“蘭蘭天生說不了話,也不知是被什麽人家丢出來的。老于嬸子小時候害過大病,耳朵燒壞了,也不會說話,見孩子可憐,就抱回來了。我是外鄉來這绛州城讨生活的,前兩年來的時候,遇上山洪差點沒命,也是老于嬸子把我救回來的。”彪子一臉傻愣樂呵,“她們老的老、小的小,不好過日子,還好咱莊稼人,有點地就能種,弄點菜蔬和雞蛋,還能去城裏賣賣。”
他想起了什麽,從懷裏摸出十來個銅錢,起身塞到了老于嬸子手裏。老于嬸子兩只手捂着那幾枚銅錢揉了揉,高興地攤在掌心“啊啊”地數了一遍。
彪子又問:“小兄弟是做甚行當的?”
爾籁喉頭哽咽了一下,低下頭去。
“呃……不願說罷了,嬸子早上坐了鍋,一會兒喝口熱湯飯再趕路,山裏呆了一夜,肯定扛不住餓了。”彪子起身推着老于嬸子一同去了院子裏看竈臺,嘗了一口鍋裏的菜湯,“嬸子,裏頭放豬油啦?你咋自己下地窖呢,等我回來呀……”
爾籁隔着栅格窗看看他們,再看看乖巧伶俐的蘭蘭,不自覺笑了笑,抿着嘴從包袱裏摸了一小把銅錢,大約十幾枚,走到蘭蘭面前,掀開她身旁疊好的布,塞在了裏面。
“啊、啊……”蘭蘭揮舞着小手在布上拍了拍,“咦”了一聲。
爾籁擡手捏了捏她的臉,她又“咯咯”地笑起來,把被口水弄得一團糟的炊餅向她遞來。
爾籁有些紅了眼,忽地站起身來,眼淚瞬間濕了眼眶。她用手背抹掉淚珠,小聲地抽泣着,蘭蘭忽然丢開了炊餅,抱住了她的腰。
任是這幾年多苦多累多恨,她都沒掉過一滴眼淚。可偏就今日,眼淚卻止不住似的,一直往外湧。
外頭彪子聽見動靜,進來看了一眼,吓了一跳:“小兄弟,這是怎地了?”
爾籁低頭擦淚,背對着他搖頭。
彪子嘆了口氣,老于嬸子端着兩碗湯進來,擺在桌上,拉着爾籁落座。
家裏只有兩張凳,爾籁和老于嬸子坐下,彪子端着飯碗蹲在一旁,蘭蘭剛吃了炊餅,就在院子裏和兩只老母雞玩。
吃過飯,爾籁就說要走,彪子看她着急趕路,便又拿了點幹糊糊出來,讓她帶着路上吃。爾籁收下揣在懷裏,蘭蘭又從旁邊跑過來,兩只小手握在一起,忽地朝她打開了。
她手心裏放着一只雞蛋,是才從窩裏摸出來的,還熱乎着。
老于嬸子急忙上前來,從她手裏拿過雞蛋,塞到了爾籁手裏,還用力拍了拍她的胳膊。
爾籁不敢要,彪子就說:“拿着吧,家裏也沒什麽能給的,路上吃好點,別再像昨夜裏一樣發暈摔下來了。”
于是爾籁又再上路,朝着大路繼續往南邊去。
哪知走到後晌,就聽見身後一陣狂躁的狗吠,她愣了一下,回過頭去,瞧見幾匹馬兒,并排着向她飛馳而來。
她還有些愣神,在原地呆了片刻,便看見了頭馬上的那人,正是大黃牙手底下的惡仆,而馬兒腳邊,追着兩頭半人高的黑狗,正嚎叫着向她跑來。
她立刻手腳并用往路邊坡上爬去,但那坡土質軟,根本上不去。沒等她跑出多遠,就被那些狗和馬圍住了。
兩條瘋狗圍着她打轉,龇牙咧嘴,還留着口水。
為首的那惡仆冷笑一聲,命手下人齊齊上前,将爾籁摁在了地上,奪了她的包袱,從裏頭翻出了文牒和錢,直接一腳踢在了她腰上。
爾籁頓時悶哼一聲,感覺自己的肋骨似乎被踢斷了。
惡仆們掏出繩子把她捆好,嘴裏塞上東西丢在馬背上,立刻掉頭往回趕。
路過先前彪子家村子的時候,爾籁眼睜睜看着彪子在一群人簇擁下急急忙忙跑出來,背上背着個柔弱的小身影——是頭上流着血的蘭蘭。
有人在喊:“快拿個車來,送孩子去鄰村郎中那兒……”
馬蹄聲陣陣,彪子也看見了馬背上的爾籁,忽然腳下一頓,驚慌地看着他們從眼前掠過。爾籁用力仰起脖子朝他看過去,看見有人拿來了獨輪車,把蘭蘭平放了上去,而後便遠的看不見了。
“唔!……”她發出了第一聲怒吼。
她在颠簸的馬背上再一次落了淚,她好想問“為什麽”,可她卻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看着她求而不得的一切美好,漸漸地離她遠去,也因她而消逝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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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樓”裏想跑的不少,但都沒等跑多遠,就被抓回來了。爾籁是頭一個真的跑出了城去不見蹤影的,真叫掌櫃媽媽氣壞了,昨日便差了手下惡仆前去搜索抓捕,沒找到人,今日又去大戶們家裏專程借了獵狗,一路追出了城,總算是把人追了回來。
她氣急敗壞抓着爾籁的臉,“啪啪”地扇着耳光:“……賤種!敢偷拿尊客文牒?敢從老娘手底下逃跑?就是一條狗——老娘沒說扔,死了都得埋在我後院!跑、跑!我讓你跑!……”
爾籁咬着牙不吭聲,臉被打得又紅又腫,仍眯着眼睛,冷冷地看着她。
掌櫃媽媽有些怵她的眼神,給了大黃牙一個眼色。大黃牙立即命惡仆們剝了她的衣裳,将她再關進竈洞裏,不給飯不給水,看她還敢不敢再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