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孤煞女獲救拜阿姊(三)
孤煞女獲救拜阿姊(三)
伺候黎娘子,自然是不愁吃喝的,只黎娘子剩下的,都比爾籁從前粗使時吃的要好上百倍,大多時候,夜裏也能睡上好覺。
不過半年多,爾籁便長得結實了許多,不僅面色紅潤起來,身上也有了點肉,只是還有些畏懼外人,時常含胸駝背,做事縮手縮腳、不敢正視旁人,也仍舊不愛說話。
有天她跪在腳踏上給黎娘子捏腳,黎娘子便一直打量她,忽然說了句:“站起來我瞧瞧。”
爾籁不明所以,扶着榻沿緩緩站了起來,低頭看着自己的腳。
“轉個身。”
她又聽話地轉了個身。
“今年幾歲了?”
“……八歲。”爾籁低着頭悄聲道。
黎娘子上手撩起了她的褲腿,捏了捏她的腳腕,又撸起她的袖子,翻轉着看了她的胳膊:“足腱細長、臂展也夠,看着……若能長高些,倒是個練舞的苗子——可惜長相差了點。”她随口道,“啧,若是有心的,早該偷學了我這舞去,保你前半輩子榮華……”
爾籁頓了一會兒沒說話,見她又慵懶地閉眼趴了下去,再次跪下繼續給她捏腳。
黎娘子跟雲容娘子不對付,這是“春風樓”裏人盡皆知的事,但她有個走得近的姊妹,名叫春香,二人時常在一起閑話,爾籁便在旁邊給她們添水燒茶。
“……昨日聽說‘七花堂’的颦兒沒啦!”春香拈了枚瓜子磕開,随口道。
“哦?怎地回事?”黎娘子追問。
“被哪個王公貴戚家帶去游湖,就再沒回來。結果日前在湖心漂起來,說是撈上來的時候,人都腫得不像樣子了!我是沒去,也是聽那下人說的,吓死個人!”
黎娘子忽然一聲哀嘆:“咱們姊妹們,命比紙薄,怨不得旁人,只怨自己投錯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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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姊莫說這種喪氣話!你那一支絕舞,可是旁人學不來的!”
黎娘子苦笑:“你哪兒知道?舞啊、曲兒啊,都是雙十年華的事。再過兩年,即便沒別人把我頂了,自己都得歇了——身子遭不住了啊!”
她停下剝瓜子皮的手:“也不知我将來是何時、何地、何種死法……若真死在這棺材似的‘春風樓’裏,但盼能得一方安穩墓子,埋進土裏便罷了。只一身素衣素發,不簪纓、不冠釵……”
“這是為何?”春香奇道。
“從前聽一道士說的,若金玉為冠,百年之後被那盜墓賊砍了頭,成了‘無頭屍’,黃泉路上——陰差便不認了!下輩子只能做牛、做馬、做豬狗……”黎娘子搖頭,“即便做人有萬般難,我也是不願去做畜生的……”
眼前爐火燒得正旺,爾籁正跪在一旁,呼呼地扇着手裏的芭蕉扇。
在黎娘子身邊,爾籁一呆就是三年,直從八歲到了十一歲。
還以為哪怕辛苦,日子也能這麽一天天繼續過。哪知有天黎娘子後半夜睡下,第二天中午起榻,一時沒站穩,眼暈從榻上跌了下去。
這一跌,人便再沒能醒過來。
掌櫃媽媽怕不吉利,火速命人将她的屍身丢到了城外亂葬崗,并派人來把她屋裏的東西收拾一空,值錢的都拿走,不值錢的丢的丢、燒的燒,很快就騰空了屋子。
爾籁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說雲容娘子叫她過去伺候。
雲容娘子長着一張和善臉,為人卻很是潑辣,時常責罰身邊的下人,一直伺候她的沫兒對此苦不堪言。但也有一點好,她對下出手闊綽,随手給下人的賞賜,都常是其他姑娘們的幾倍——畢竟年輕,臉和身子都是本錢。
過來的頭一天,沫兒就拿下巴看人,對爾籁頤指氣使,說要給她機會好好侍奉雲容娘子,将她送進了內堂。
當時爾籁還沒覺出什麽不對,哪知雲容娘子夜裏喝了酒,待客人走後,醉醺醺地便拿出一條棍子開始打人。
到第二天,才有人對爾籁偷偷說了:“之前雲容娘子時常醉酒抽人,沐兒總被她抽得體無完膚。這下你去了,沐兒便跟人炫耀說有了‘替死鬼’呢!”
見了她身上的傷,沐兒也不裝了:“新來的就該多受受,我這是為你好!”
她本以為爾籁會頂上幾句,哪想爾籁卻一聲沒吭,只跟她點了點頭,便捂着被抽疼的胳膊離開了。
回到屋裏,她脫下衣裳來看,後背到胳膊被打出了十幾條血痕。可她只對着鏡子看了一下,便把衣裳又穿上,縮進被窩裏,一只手從衣裳內兜裏摸了一把銅錢出來,閉着眼睛挨個點過去。
這是昨夜雲容娘子抽完她睡覺之後,趁她酒醉不醒,爾籁從散落的錢匣子裏偷拿的。當時沒來得及細看,這會兒一數,共抓了二十三枚。
同屋的丫鬟們都走了之後,她才起身從榻腳的處牆上掏了一塊磚下來,把銅錢都藏了進去。
只十一到十二歲這一年,爾籁的個頭便拔高了一大截,如今即便是佝偻着,也差不多與雲容一般高了。
雲容漸漸有些失寵,頭牌的地位被新來的姑娘搶去了,沫兒也被調去了別處,她便三不五時找借口教訓爾籁。
“叫你長得高、叫你長得高!有什麽用,還不是給人當牛做馬?你怎不吭聲,啊?當初那賤婦是就看中了你這副悶葫蘆樣?……”
爾籁不愛說話,挨打的時候也不會喊疼。每每她受教訓,其餘丫鬟總是躲在外頭不敢吭聲,聽着那棍子落在身上的響,都替她捏把汗。
有回雲容的老恩客被另一姑娘搶去,雲容便在屋裏發癫,一邊砸東西一邊破口大罵。
掌櫃媽媽被請來勸導,假模假式說了幾句,忽地把目光落在了一旁的爾籁身上。等她出來,便叫大黃牙派人去把爾籁帶到了樓下房中,命手下惡仆剝去了爾籁的外衣。
爾籁不肯,但抵不過人多,硬生生被扒掉了外衣,幾乎是裸/着站在了這些人眼前。
掌櫃媽媽上下打量她一遍,來了句:“這身子骨……不練舞白費了!你今年幾歲了?”
爾籁瑟縮着抱臂胸前,咬着牙低聲道:“十……二。”
“喲,明年就十三了呀?”掌櫃媽媽喜出望外,“正好,過兩個月來了新人,一道去拉拉筋、學幾支舞,到時候作個價,叫你身價往上漲一漲!保不齊,就有人好這高頭大馬的一口呢!”她屈指勾起爾籁的下巴,“啧,偏你這兩條眉毛看得礙眼……牙,一會兒讓人給她刮了去。現在啊,可不時興女子長兩條蟲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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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年在“春風樓”,爾籁從沒停止過攢錢。從在黎娘子身邊的時候開始,她就把一應賞錢全都攢了下來,一分都沒花過。
知道自己即将被賣第二遍之後,她立刻起了再次逃跑的心思。
她不知道該去哪兒,但她想先回家看一眼——家裏還有記挂她和她記挂的阿姊,也不知這幾年,賴賴過得好不好。
她下定了離開春風樓的決心,便開始了詳細的謀劃。
後院牆根被柴火遮掩的狗洞、偷回來的恩客衣裳,牆洞裏裝着的一貫錢……
好不容易等到雲容來了客人,将她攆出門外侯着,擺放茶點的功夫,她便順手将那恩客的文牒偷了出來,裝作肚子疼下樓去,鑽到茅房後頭的草叢裏拿出藏好的包裹,換上一身男裝、用煤灰抹了臉,揣着那命根子似的一貫錢和幾個幹餅,避開仆役們,從狗洞之中鑽了出去。
夜裏出不了城,她就跑到城邊,跟等着出城的老百姓們混在一起,靠在路邊假寐。
別人躺在地上,張着嘴呼呼大睡,她也閉上眼,但其實根本睡不着,生怕被“春風樓”的人發現了再追出來。好在雲容伺候客人中間一般不會叫她,等她醒了發現自己不在,也都快天亮了。
晨起城門一開,她便躲在人群之中順利出了城。
她憑着幾年前的模糊記憶,一路往南走去。怕帶的吃的不夠,走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