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思凡僧失心美人盜(二)
思凡僧失心美人盜(二)
一陣說話聲從窗栅外傳了進來,有人從殿前經過。
玉真猛地回過神,推開匡靜背過身去,扶着石座捂着胸口平複着心情。他喘了幾口氣,悄然回過頭來。匡靜同樣臉頰酡紅、嘴唇微張、目光迷亂,還站在剛才被他推開的地方,靜靜地看着他。
他臊地沒作聲,緊張地左右亂看,撿起掃帚握在手裏,手卻不住地發着抖。
她朝他走了一步,他立刻害羞地別過了臉,捏着掃帚道:“施主請自重!”
“怎麽個叫自重?”匡靜擡眼看了看他背後的那尊佛像,不由笑道,“是在佛祖座下,與我這俗人親嘴麽?”
玉真的臉唰一下變得更紅了:“施主!不可、不可亂言……”
匡靜卻不聽他的,慢慢走上前來:“你這一顆佛心內裏,原來這麽不堪麽?”她伸出食指尖,點在了他的胸口。
他渾身一哆嗦,擒住她的手,片刻後又趕緊放開:“施主來禱告,小僧、小僧不是有意偷聽……再來方才的……小僧也……”他越說聲音越低。
“也是無意麽?”匡靜向前走了一步。
玉真往後退了退,但實在不好意思說是無意,只能咬着嘴唇,不敢直視她。
她一直将他逼到了角落裏,雙手又纏上了他的腰,一雙眼睛含着笑道:“我不認得什麽菩薩,只認得你,玉真大師——向你禱告,你聽不聽?”
玉真臉上的紅熱才褪下去一些,此話一出,竟又飛速漲起來。
他縮在角落,手腳都有些微微顫抖,眼裏都泛了紅,還是硬撐着說:“施主有佛緣……只要潛心修煉,必能得大成。”
見他促狹得厲害,再說怕是就要哭了,匡靜總算放開了他。
“我有佛緣?呵,我身是障、心有礙、手有殺孽,便是大成,也絕成不了佛。和尚——”她雙手背在身後,輕笑道,“你這張臉,出家真是可惜了,啧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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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她轉身離開。
聽見殿門開啓的聲音,玉真才徹底松了一大口氣,雙腿一軟,靠坐在了地上,忍不住擡起手背,輕輕抵在了嘴邊,竟生出幾分不該有的回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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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峰寺裏除了專門的武僧,只有入門不滿三年的弟子,才需每日去後山練拳腳和棍棒。
玉真原本已經過了操練武藝的時候,但近來卻每日早起,跟着一起去。
衆師兄弟們打着赤膊,練得熱汗騰騰。兩個時辰後,操練結束,便又結隊去水井處打水擦洗。
玉真輩分高,頭一批洗幹淨了,肩頭披着僧袍抱着木盆往回走。走到半道,卻聽有人在背後喊了一聲“和尚”。
他身子一僵,回過頭去,果然是匡靜。
她看來也正準備去打水,抱着木盆,原本看着他臉的目光往下移了移,落在他袒露的胸前,卻是正色道:“怎不系好?”
玉真頓時羞紅了臉,扔下木盆,兩只胳膊往衣袖裏面一鑽,背過身去手忙腳亂系衣帶。可一緊張,左胳膊卻怎麽都套不進去。
匡靜笑了一聲,朝他走近了,然而路過他身邊時卻腳步沒停,繼續向前走去。
玉真好不容易穿好了僧袍,偏頭去看她,緊接着想起什麽:“欸,施主!”匡靜停下來回頭看他,聽他問,“怎麽出來取水了?”
“東禪院的小和尚今日沒擔水,我只好自己來了。”
“西院井師兄弟們正用着!施主……還是先去中院井取水吧。”
“中院井在哪兒?”
玉真的耳朵也不知怎得竟然又紅了,像是沒聽見她的問話,什麽都說不出來。
匡靜懶得等,便接着往西院井走。
這下他急了,忙追上來,低頭擋在她面前:“施主……”
“我沒去過中院井。”
“小僧引施主去。”玉真紅着臉認真道。
匡靜卻“撲哧”一笑:“算了,騙你的。我知道中院井在哪兒——你這呆子。”
中院井這邊只有幾個年長的和尚在用,匡靜洗完衣裳回去,卻見院兒裏原本見底的水缸滿了,便問隔壁屋的香客:“不是說今日擔水的和尚犯錯受罰去了?誰擔的水?”
那香客道:“方才是那玉真大師擔水過來倒滿的。阿彌陀佛……真不愧是住持高徒,有菩薩心。”
匡靜聞言,伸手拿過了葫蘆瓢舀了一瓢水,若有所思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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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禪院的廂房有大有小,獨身的香客都是自己住一間,有一家子來的,也能安排給大屋。
匡靜自己住在最邊角,鄰着的一間一直空着沒人住。
這天入夜後,她從行囊之中翻出一身夜行服來,束發蒙面,安安分分地打扮成了飛賊模樣,悄無聲息在濃濃的夜色之中穿行。
一個多月來,每到入夜,她都會換上夜行出門,悄然潛行,探查寺中可存放“歸海游龍鞭”的地點。但遍尋各處,卻一直不曾找到絲毫蹤跡。
她也曾假裝無意,與一些小沙彌聊天,提起此寶,但那些小沙彌卻卻面露疑惑,甚至有的連這件寶器都沒聽說過。
既然前寺沒有,那便在後山。
今夜她來了後山,打算去唯一有可能的“日曜光塔”裏面看看。
塔門處挂了一把巨大的鐵鎖,她擦亮火折立在地上,反手摸出自己卸下來的團扇竹節柄,從第二竹節處左右松了松,拆開來,從裏面倒出了兩條細鐵絲來,插進鐵鎖之中,鼓搗了幾圈,鎖便應聲而開。
塔裏幾乎沒什麽特別的東西,第一層是幾只木架,上面橫放着住持禪杖和袈裟;二層放的是一些公文,有開寺祖師方丈受朝廷封法號的公文,右下角蓋了太/祖皇帝的親印;還有歷任住持的手記,其中就有同惠在“大法淨寺”的修行手記……再往上,也不過是佛家經典藏書,并沒哪裏放着兵器的。
她有些奇怪,又從上往下把塔裏看了第二遍,仍是沒有任何發現,只好悄沒生息鎖上門退了出去。
據她所知,“歸海游龍鞭”乃開國柱國之一的“紅河縣主”的寶器。
當年太/祖皇帝統一四方,封十位與其共奪天下的“柱國将軍”,其中僅有的兩位女柱國,便是後來的“沁華郡主”和“紅河縣主”。
紅河縣主無心政事,天下初定後便與家人隐姓埋名,一直不知所蹤。而跟她一同退隐朝堂的,還有她的随身兵器——歸海游龍鞭。
匡靜也不知道,長安那邊是如何得到的消息,竟說歸海游龍鞭在起峰寺。但既然她們下了命令,那就肯定不會有錯。
只是她在寺裏尋摸了這麽些天,卻沒有一丁點的消息。如今就連“日曜光塔”之中都沒有,看來這樣不行……
她回到房間,藏好夜行衣,擰着眉頭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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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這麽一天天過着,轉眼間,與爾籁的“三月之約”,只剩下了最後四十天。
那幾名舉子打算下山去了,他們要提前到京城去趕十月的科舉。其中一人考的是秀才科,兩人考的是進士科。兩名考進士科的舉子,便是常找匡靜來說話的兩個人,臨走前,她特意去山門處送他們。
三人乘着一輛草篷牛車下山去,她便在寺門口的竹亭裏遠遠看着。
早起天氣不好,天陰沉沉、灰蒙蒙的,香客也零零星星的。
她在竹亭裏坐了一會兒,不小心睡着了,迷糊之中憶起從前小的時候,陪爺娘去“土地廟”上香,她快快活活地在廟裏撒丫子胡跑亂轉,撞着了人家女冠,被摸着腦袋送了一枝新摘的玉蘭,含苞待放的,還挂着水滴,芳香沁鼻……
一夥和尚從山上采露回來,途徑寺門,看見她靠着柱子坐在那裏,頓時腳步放緩了,相互撞了撞肩。
一人正色道:“寺裏有女客,還是太不便了。”
“也不是沒有過女客,怎沒見你覺着不便?”
先前那人便紅了臉,于是又被人揶揄:“以前哪見過這麽好看的女客?對不對?”
衆人哈哈大笑起來,一步三回頭地回了寺中。
山雨驟來,匡靜一睜眼,就見自己被困在了竹亭裏。眼看近日暮,再等等就該有小沙彌來關門了,她便也不擔心,悠閑地坐在亭中看雨。
天氣轉涼了,細雨如牛毛,劈裏啪啦打在還嫩綠着的葉子上,順着葉莖淌了下去。
聽見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她回過頭去,卻見玉真披着蓑衣正從寺裏出來,手裏拿着鬥笠。跟她對上視線,他還擡手假裝要去關門,愣神了片刻,才鼓足勇氣,再次朝着這邊看過來。
匡靜眼裏帶了笑意,對他招了招手:“和尚!下雨了,我回不去啦!”
玉真頓足不前,好半天才扭捏地過來。
等他走近後,匡靜仰着頭看他,對着他誠心實意地笑了笑。他沒看她,也不說話,脫下蓑衣和鬥笠甩了甩水,便要給她披上。
蓑衣一碰到胳膊,匡靜便嬌嗔一聲:“涼……”說着還搓了搓胳膊。
他的手便頓在了半空,似乎在想該怎麽辦才好。
她起身委屈道:“坐這兒睡了一會兒,手都涼透了,冷得厲害。”
她是真覺得冷,手指頭都有些泛紅了。
不等玉真有反應,她便伸手抱住了他的腰,一陣暖意從肌膚相接之處傳來,她慢慢靠在了他胸口,低聲道:“真暖和……”
玉真下意識想掙開,但她渾身透着涼氣,兩條胳膊抱過來的時候,隔着衣服都覺得腰上一涼,實在下不了狠心去推開她,便直愣愣站着,由她抱着取暖。
她微微偏了偏頭,炙熱的嘴唇便擦着他頸間一滑而過。他于是不禁想起那天跟她親嘴的時候,越想越羞,越是滿面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