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兩人沉默着往前走，誰也沒有說話。
離開人群，眼裏就會只剩下眼前這個人，所有在人群裏不會被注意到的細節都會變得顯眼起來。
柳清風微低着頭走在宋雲庭旁邊，拘謹得膝蓋好像都不能彎曲了。
這條路的盡頭是一個十字路口，十年前，這裏是整個縣城最繁華的地方。但是柳清風不知道十年過去，現在這條街的定位有沒有被改變。
在距離十字路口還有幾十米的時候，柳清風注意到對面那條街上有一棟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的建築，粗略一看大概有二十幾層高，柳清風不自覺就對這棟樓來了興趣。
一直看着對面那棟樓，自然就忘了看腳下。直到有人拉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柳清風停下來才發現自己再往前直走幾步就要撞到一輛自行車上去了。
“丢人！”柳清風在心裏暗罵了自己一聲。
她又擡頭看着剛才拉了一下自己的宋雲庭，想開口道謝，卻又莫名不好意思說出口。
“那棟樓是家酒店，開了好幾年了。”宋雲庭看柳清風一直很在意地看着那棟樓，就給她解釋了一下。
“哦。”柳清風應了一聲，感覺還是有些尴尬。
“你以前不知道嗎？”宋雲庭語氣透露出一點難以置信的味道，畢竟這家酒店在整個縣裏也算是标志性的建築。
“我高中畢業後就沒怎麽來過縣裏，我今天早上來的時候也沒有走這條路，就沒看見。”柳清風有些不好意思地說。盡管認識她的人都知道她性格孤僻，但是讓她自己親口說出來，特別還是在宋雲庭的面前，柳清風還是有點難為情，畢竟這個世界上的絕大多數人喜歡的都是性格活潑的那一類人。
不管柳清風站在那裏自己如何在心裏黯然神傷，宋雲庭聽了這話卻有點竊喜。他剛剛還在心裏嫌棄車站離得太近，現在柳清風看起來又對這些年來的變化有些好奇，于是他順着柳清風的話說：“那你着急回家不？”
柳清風擡頭看他，雖然她已經根據宋雲庭這句問話推斷出他接下來大概率會說些什麽了，但是心裏的那份矜持還是讓她反問：“不着急，怎麽了？”
“不着急就随便逛逛再回家呗！”宋雲庭也看着她，狀似随意地揭曉了兩人心知肚明的那句未盡之言。
十月下午的陽光落在人身上，看起來很溫暖，但能感受到的溫度卻有限。喧嚣的街道上，數輛自行車淩亂的擺放在兩人周圍，柳清風仔細看着宋雲庭嘴角若有似無的笑容。為什麽人不能直接看到他人的所思所想，必須要通過細微的觀察來推斷呢！她覺得宋雲庭是不是有點太照顧自己了。
不明朗的感情就會讓人猶豫，柳清風視線微微左移，避開宋雲庭跟自己對視的視線。這時，旁邊的店鋪裏有幾個人說笑着走了出來。直到這些人走到柳清風和宋雲庭的旁邊，手握上兩人旁邊那輛自行車的車把手時，兩人才如夢初醒般有些尴尬地重新開始往前走。
柳清風回頭看了一眼身後，她能從雜亂擺放的自行車裏走出來是因為她看得清路。而現在，對方種種不合理的行為就像是一層層迷霧一樣将她籠罩其間，讓她難辨方向。
到了十字路口，去車站應該往左拐，這個方向正好是綠燈。但是在即将離開人行道走到斑馬線的時候，兩人同時停下了腳步。
沒有什麽好害怕的，前方到底是生路還是死路，也得走過了才能知道。柳清風看着隔了一條馬路正亮着紅燈的路燈，在心裏想。
因為身高原因，宋雲庭微微垂眸就能看清柳清風臉上的表情。現在，他看着柳清風，總覺得她臉上的表情帶着點視死如歸的意思。
自己表現得是不是太明顯了一點？宋雲庭心想。
但是她看起來一點也不排斥啊！宋雲庭又在心裏自問自答。
紅燈的倒計時結束，兩人走過斑馬線到了對面那條街。
宋雲庭就看見柳清風仰着頭，一直盯着旁邊店面看，忙得都沒空看一眼前邊正對着她走過來的行人。
眼看她就要跟一位行人撞上了，宋雲庭急忙拽了拽她的袖子提醒她，忍不住說：“你看着點路。”
“哦。”柳清風雖然應了一聲，但是視線明顯還是沒有從旁邊的店面上收回。
“有這麽好看嗎？不都是賣東西的嗎？”宋雲庭看着她的動作，有些好笑地問她。
“好奇嘛！”柳清風這才轉頭看了他一眼，“你要是十年沒來過，你也好奇。”
宋雲庭想了想，點頭同意，“你說的對。”
柳清風又看到了前邊一家從來沒見過的商場，指着那個方向問宋雲庭，“那個商場什麽時候開的？”
宋雲庭看着她手指的方向，“四五年了吧。要不要進去看看？”
柳清風覺得進去看看也不錯，就點了點頭。
進了商場，倆人走馬觀花地從一樓逛到了頂層，最後靠在頂層回廊邊的欄杆上往下望。宋雲庭背靠欄杆笑問她，“感覺怎麽樣？”
柳清風思考了一瞬，看他，“就像你說的那樣，都是賣東西的。”
宋雲庭聽她的意思像是沒了興趣，便問，“那出去？”
柳清風沒說話，只是擡手往欄杆上一撐，站直了身體。
兩人本來打算繞一個口字形的路線去車站，這條路線途中正好會經過他們的高中學校。
宋雲庭看到柳清風邊走邊一直往學校裏張望，就問她，“要不要進去看看？”
柳清風停下來，再次往學校裏看了一眼，“應該不讓人随便進去吧。”
“今天不是假期嗎，應該都放假了。”說完就往裏邊走，“試試看。”
柳清風猶豫了一瞬，最後還是跟了上去。
進入校門往前直走就是一條寬闊的主路，這條路往前走幾十米就是一棟教學樓。主路兩旁各一個花園，兩個花園的另一側又各有一條比主路稍窄一點的道路，這三條道路都可以進入學校內部。
兩人進了校門，都沒有走主路，而是不約而同地走上了右手花園旁邊的道路。
柳清風像是想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正在獨自竊笑，就聽到宋雲庭問，“笑什麽？”
柳清風指着前方一棟教學樓解釋，“以前高三在這兒上課，教室在這棟樓右邊，從這邊走從側門進教室比較近。現在又不上課了，怎麽還是走這條路過來。”
“是嗎？”宋雲庭輕笑一聲，“誰說我不上課。”說完，就往教學樓那邊走。
“喂！”柳清風被他逗笑，在身後叫了他一聲。看他還是不回頭，無奈只好追了上去。
宋雲庭走到教學樓側門前的時候，柳清風剛好追上他，站在他身後問：“門有沒有鎖？”
宋雲庭仔細查看了一下，發現門只是虛掩而已。他推開門後，轉過頭告訴柳清風，“沒有。”說完就往裏走。
柳清風沒想到他真的會進去，站在門口說：“你還真進去啊，你也不怕誰來了當你是偷東西的。”
柳清風說話間，宋雲庭已經踩上了臺階，他看着柳清風，無所謂地說：“不怕，反正我又不是一個人來的。”說完就又上了幾個臺階。
這人擺明了是勸不動了，柳清風做賊一樣四處張望了一下，發現周圍沒一個人，才跟了上去。
幾分鐘之後，兩人站在三樓曾經的教室前，教室門被鎖着，所以只能透過門上的玻璃往裏張望。安靜的空間裏，陽光斜照進教室，課桌的影子被拉長刻印在地板上。黃昏還是記憶裏的黃昏，但是除了黃昏其他的都已經面目全非，一瞬間，兩人只覺滄海桑田。
良久，宋雲庭敲了敲門上的玻璃，看着柳清風說：“你現在能曬太陽。”
柳清風知道他在說自己以前的座位現在正好在陽光下，笑着糾正他，“我這叫曬夕陽。”
随後兩人又站在門前，對着教室指點了一通，對比着記憶裏的教室找了番不同。大概是一番回憶讓兩人找到了曾經的相處方式，走出教學樓的時候，柳清風總覺得兩人之間的距離感消失了許多。
學校操場最高一級的臺階上，柳清風坐在那裏，一片楊樹樹葉在空中打了幾轉，在風聲裏擦過她的臉頰，最後落在她的腿上。
就在柳清風撿起腿上那枚樹葉的時候，就感覺到有什麽東西輕輕落在了她的肩上，她急忙站起身，從上到下在身上拍了一遍。
一直站在下一級臺階上的宋雲庭見狀問她，“你這是幹什麽？”
柳清風語氣有些急切，“萬一有什麽蟲子掉我身上呢！”一邊說着一邊又拍了拍肩膀。
看她焦急的樣子，宋雲庭上了一級臺階，站在她身旁，探身往她背後看了一眼，說：“沒有。別拍了。”
太近了。柳清風看着眼前離她不過幾厘米的宋雲庭的衛衣繩結，在心裏說。
宋雲庭說完話後等了幾秒，卻沒等到柳清風的任何一點反應。他有些疑惑地低下頭，就看到了柳清風漲紅的臉，随後才注意到兩人之間的距離，頓時也有些不好意思，匆忙轉身下了一級臺階。
宋雲庭走遠後，柳清風轉了個身，趴在臺階旁邊的欄杆上，洩憤一樣拽了一根長在操場欄杆外圍的草葉。又是一陣風過，正好給她的臉降了降溫。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宋雲庭也趁着這點時間，摸了摸自己有點燙手的耳垂。
過了良久，宋雲庭輕咳一聲，打破了這陣尴尬。然後像是随意找了個話題一樣，指着操場旁邊的一顆松樹說：“那棵樹是不是長高了點？我記得以前比旁邊那棟樓要矮的。”
柳清風用手背碰了一下自己的臉頰，感覺熱度已經差不多下去了，就轉過身靠着欄杆，順着宋雲庭指着的方向看過去，擺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沒有吧，之前本來就比那棟樓要高。”
宋雲庭知道如果話題在這裏停下來，兩人之間尴尬的感覺便會重新回來。于是他故意滿臉不贊成地對柳清風說：“你有沒有畢業之前的照片？我就記得它沒這麽高。”
柳清風看他這麽較真，一時覺得有些好笑，說：“我可沒有照片。”說完又強調，“我除了畢業照，一張高中時候的照片都沒有。”
說完，柳清風就看見宋雲庭在臺階上坐了下來并且拿出了手機，好像在看着什麽。
柳清風看了看天邊那一輪隐在晚霞身後的紅日，視線又在宋雲庭周身流轉了幾圈，心裏暗暗發問：你到底什麽意思？
宋雲庭轉過頭的時候，就看到柳清風臉上的笑容快速收了回去，同時視線也轉移向別處。他心裏雖然有些得意，但是依然面不改色，手機屏幕朝着柳清風的方向舉起，語氣也正常，“你看照片，我就說這樹以前沒有樓高。”
柳清風心念一轉，決定試探他一下。就走下臺階，在宋雲庭旁邊坐了下來。
随着柳清風走下來的動作，宋雲庭也漸漸收回了舉着手機的手。然後将手機遞給坐在一旁的柳清風，自己轉頭看向遠處的一排楊樹。
看到宋雲庭刻意回避的動作，柳清風暗暗欣喜。她想，自己的猜測有可能是正确的。
“照片可以發給我嗎？”柳清風這次沒故意逗他，看到十年前的照片，她是真的有些懷念當年的時光。
“可以。”宋雲庭說着，還從旁邊伸過來手，幫着柳清風在自己手機上點了一下照片下面的發送按鈕，并且選了微信。
柳清風點了一下自己的頭像，又點了一下發送，就聽到了自己手機傳來的一聲提示音。她剛要将手機還給宋雲庭，就聽見他說：“你往下翻，照片還有很多，你可以慢慢看，喜歡的都可以發過去。”
柳清風聽了這話，就收回了手，左右劃動着看起了照片。
宋雲庭看着柳清風專注的側臉，注意到她的嘴唇好像有些幹燥，就站起來說：“我去買點飲料吧，你要喝點什麽？”
柳清風聽宋雲庭話裏的意思好像是想自己單獨去買東西，就沒有站起來，回答他：“普通的水就行。”說着将宋雲庭的手機遞給他。同時心裏也有些落寞，覺得好不容易才熱絡一點的氣氛大概又要沒有了。
宋雲庭看着柳清風伸出來的手，卻沒接過自己的手機。他注意到柳清風眼裏一閃而過的失落，将到了嘴邊的那句“你等會兒再看照片吧。”咽了下去，說：“手機給我，那你就不能看照片了。”
聽了這話，柳清風啞然失笑，心想你還挺會說話的，生怕別人看不出你另有圖謀。就擡起頭，看着宋雲庭的眼睛眨了下眼，反手就将自己的手機遞過去，告訴他：“鎖屏密碼和支付密碼都是998057.”
聽到柳清風的話，宋雲庭了然一笑，這次沒猶豫，直接就接了手機。
看着宋雲庭出了操場，柳清風仰起臉，看着遠處一排在風裏晃着葉子的楊樹暗自竊喜。想了想，像是要明确一下什麽一樣，她又拿起宋雲庭的手機，在微信聯系人裏找到自己，發了條消息——水我想要常溫的，可以嗎？
手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柳清風看着陌生的手機屏幕，心底的迷霧已經渺無影蹤。
夜晚執一只黑色的筆，以天地為紙，随手一勾，人間便陷進了一層稀薄的暮色裏。
又是一陣微風吹過，宋雲庭感受到了輕微的涼意，他看了看柳清風身上那件比自己的衛衣還要薄的襯衫，問，“回家嗎？”
柳清風心中盡管不舍，但是也知道确實該回家了，就應了一聲。
“稍等一下。”快要到車站的時候，柳清風話音剛落，正在等宋雲庭的回話，就聽到了對方說的這麽一句不相幹的話。雖然不解，不過她還是停了下來，然後就看到宋雲庭進了一旁的商店。以為他要買什麽東西，柳清風便站在原地等他。
大概兩分鐘之後，柳清風就看到宋雲庭拿着一瓶水走了出來，并且遞到自己面前。但是他遞得實在是太近了，柳清風下意識就後退了一步。
看到柳清風後退了一步，宋雲庭卻以為她是不好意思拿別人的東西。焦急之下，想也不想就說：“沒事，剛才用的是你的錢。”
柳清風看了他一眼，接過水就開始往前走，有些傷心，心說你有必要和我算這麽清楚嗎？
路上，宋雲庭不明所以地看着突然沉默下來的柳清風。
直到兩人上了公交坐下來，宋雲庭才恍然大悟，明白了自己說錯了話。
看着柳清風一直拿在手裏沒有拆封的那瓶水，宋雲庭有些不知所措。但話已出口，而且現在直言解釋又好像很奇怪，他只好在心裏自責。
公交車上，柳清風靠窗坐着，視線看向窗外。車裏的燈光不太亮，照得人昏昏欲睡。宋雲庭坐在柳清風旁邊的座位上，正苦苦思索着現在應該怎麽辦，就聽見柳清風的手機響起了一陣音樂。
看到她拿起手機，宋雲庭像是找到了什麽機會一樣，快速搭話，“電話？”
“不是。”随着柳清風的手指劃動，音樂聲也停止。宋雲庭聽到她接着說：“鬧鐘。游戲有個活動到時間了。”
宋雲庭剛剛雖然拿了柳清風的手機去了商店，但是也沒好意思亂看，問：“你玩游戲啊？”
柳清風一邊啓動游戲一邊說：“我也不算是喜歡玩游戲的人，就是感覺跟別人比我的生活好像很無聊。我不想以後想回憶一下從前的時候，發現自己一點值得回憶的東西都沒有。所以，其實說白了我玩游戲就是想讓自己的生活有意思一點。”
說話間，公交停了下來，宋雲庭往外看了一眼，說：“你是不是該下車了？”
柳清風将視線從手機移到窗外看了一眼，急忙站起來，對宋雲庭說：“我先走了。”
“嗯。”宋雲庭站起來退到過道給她讓出位置。
大概十分鐘後，宋雲庭穿過家裏的院子，打開客廳的門，父母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他爸看到他就問：“你怎麽回來的，一點聲音都沒有。”
“我坐公家回來的。”宋雲庭給自己倒了杯水。
一聽這話他爸就急了，“那我的車呢，我明天還要用車。”
宋雲庭放下水杯，“我就回來喝口水，等會兒就給你開回來。”
“你閑得慌啊！”宋雲庭就聽見他媽這麽問他。
“走了。等會兒回來。”宋雲庭并不解釋，開了門又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