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 7 章
回家的高鐵上，柳清風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隔壁兩個座位上是一對帶小孩的夫婦，她沒有理會小孩時不時無意間踢到自己身上的腳，只是看着窗外接次掠過的大片的農田和村莊。
下午五點，列車停靠在終點站。眼看整個車廂的人都已經下車，柳清風才站起身，拍了拍身上被隔壁小孩踢出來的土，拿着行李也下了車。
柳清風原本以為自己是無所謂回不回家的，但是當她走在出站的樓梯上時，卻感受到了一股出乎她自身預料的、不可忽視的喜悅。
刷身份證出了閘機之後，眼前那道門就是出站口。柳清風走出那道門，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前排中間位置的父親。她對着旁邊一直跟她問話的出租車司機擺了擺手，就朝着父親的方向走了過去。
時光在不經意間改造着每一個人。不知何時起，他的身材不再挺拔，黑發也斑駁了幾縷，皮膚也皺起來，像是失去了水分的水果。柳清風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她垂下目光，看着樹看着草，就是不看人。
人的衰老好像就是一瞬間的事。柳清風坐在車裏，看着窗外灰暗的天空，有些憂傷地想。
回到家，下車的一瞬間，柳清風環視了一下四周，總覺得家裏有些清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情原因才讓自己有了這種感覺。
吃完飯，柳清風躺在床上，打開購票軟件看了看晚上那班從北京出發的列車的行程表，又打開微信看了看自己和宋雲庭寥寥數語的聊天記錄，最終按滅了手機屏幕，合上眼，有些煩躁地翻了個身。
雖然國慶一直是雨季，但是去年好像也沒有像今年這樣天天下雨吧。回來已經五天了，每天總有一段時間在下雨，柳清風坐在沙發上，看着窗外的雨幕，聽着雨打枝葉的聲音，單手托着下巴在心裏想。
又過了一會兒，柳清風聽到了母親喊她吃飯的聲音。她應了一聲，放下手機坐到餐桌旁。
父母的談話間都是些不認識的人，柳清風聽着聽着就開始走神，突然兩人不知道談論到了什麽事情，語氣明顯激動了起來。
感受到異樣的氣息，柳清風瞬間回神，像之前的很多年一樣，全身的神經都緊張了起來，手裏夾菜的動作雖然沒停，卻明顯放輕了許多，覺得這頓飯會像以前那樣吃不成了。卻不想，吵了兩句之後，兩人的語氣又緩和了下來。事情沒有按照自己想象中那樣發展，柳清風夾着菜，低頭想着心思，突然感覺有點無所适從。
下午時分，柳清風站在屋檐下，看着院子裏幾株在微風細雨裏晃動着花枝的月季花。她像是一個剛剛才清醒過來的久醉的人，忽然意識到父母之間綿延了二十年之久的戰火不知何時已經停止。她心想，是不是只有我還滞留在舊日的時光裏，無論在哪一方面都是如此。
張逸安結婚這天倒是個難得的晴天。柳清風站在院子裏，眯眼看着太陽，心裏贊嘆着這人的好運氣。
從早上開始，父母就在催促她趕緊出門，但是柳清風卻一直磨磨蹭蹭地不肯去。她還在猶豫，她在猶豫今天到底要不要去，好像除了宋雲庭，自己并沒有什麽非去不可的理由。
但是還是見一面吧，就當是給自己醒醒酒吧。這麽想着，柳清風就出了門。
雖說是來醒酒的，但是從坐上公交車開始，柳清風就不可控制的一路都在想着一會兒見到宋雲庭的時候要跟他說些什麽。
一路上她想了很多看起來能讓自己顯得活潑開朗一點的話。但是真正到了張逸安家小區的門前，她又覺得這些話都不符合自己的性格，把握不好度數的演戲只會讓人覺得這個人奇怪。所以她只給宋雲庭發了普普通通的一句話——我到他家樓下了，你在哪裏？
宋雲庭站在安全通道裏看着手機。張逸安家裏現在人太多了，他覺得太吵了只想找一個安靜點的地方待着。
看到柳清風微信消息的瞬間他就站直了身體，一邊往電梯走一邊回複她自己馬上就下去。
宋雲庭站在電梯前，手指不斷地輕輕敲打着手機背面，心裏有些焦躁，嫌棄這電梯來得不夠快。
好不容易等到電梯，宋雲庭剛出單元門，就看到柳清風正站在迎賓的海報前。他走過去打招呼，“嗨！”
聽到有人說話，柳清風擡起頭看過去。
這一眼，就讓她想起了高二時候有一次放長假之後開學第一天見到宋雲庭時的感覺。
高中時總是下午開學，那一天柳清風坐在座位上，快到晚上了教室內光線有些灰暗，但是也沒有人開燈。宋雲庭走進來，少見的沒有穿校服，而是穿了一身自己的衣服。他一邊彎腰從桌子下抽出凳子一邊跟柳清風說話，衛衣的繩結磕在課桌上，發出輕微的聲響。柳清風只看了他一眼，就倉促低下了頭。
而現在，空曠的地面上，柳清風避無可避，只能低下頭，順便裝作不經意地樣子摸了摸自己的臉，果然，跟那時候一樣，自己的臉已經燒起來了。
宋雲庭隐約看到了柳清風紅着的臉，知道她現在根本不敢擡頭看自己。卻偏要故意問，“是不是有點奇怪？我回來懶得帶衣服。”說着還裝模作樣地往下扯了一下自己的衣袖，好像在嫌棄衣服有點小一樣，“這衣服還是我以前上高中時候穿的。”
柳清風沒辦法立即回答，等到她感覺臉上那股熱浪過去之後，才回答，“沒什麽奇怪的。我不記得了。”
宋雲庭聽後忍住笑，對她說：“要不要去他家看看？”
“可以啊。”柳清風客氣道，感覺兩人之間還是有些陌生。
到了張逸安的家裏，地板上散落着幾個氣球，大概是裝飾用的。宋雲庭看到柳清風一直盯着一個氣球看，以為她想玩，就撿起一個遞給了她。
柳清風正微眯着眼想要看清地板上那幾個氣球上面印着的字，就看到宋雲庭從地上撿起了一個遞到自己面前。柳清風看着眼前的氣球有些茫然，不知宋雲庭這一舉動有何用意，但還是下意識接了過來。
兩人在房間裏看了看，就在柳清風探頭看着放在客廳茶幾上的婚紗照時，就聽到宋雲庭對她說：“人太多了，要不下樓吧。”
“嗯。”柳清風收回目光，将要邁出張逸安家門的時候，看到了還在自己手裏的氣球，一時間也不知道要不要把氣球放回去。轉過臉，又看到樓道裏拿着一樣的氣球跑來跑去的幾個小孩，想着自己私自帶一個走應該也沒有什麽吧，就沒有把氣球放回去。
下行的電梯裏人數不少，柳清風和宋雲庭被擠在一側牆角。柳清風一低頭，就看到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眼巴巴地盯着自己手上的氣球，滿眼都是“想要”兩個字。
柳清風擡起頭看了一眼宋雲庭，感覺他大概也看出來了這邊的情況，因為柳清風在他臉上看到了很明顯的笑容。于是開口問他，“我能不能給她？”
“可以啊。”宋雲庭看着她想給，但是又覺得不是自己的東西所以不好做主的糾結樣子，感覺有些好笑。
柳清風覺得他笑得怪異，但是礙于兩人之間那股因為多年不見而存在的距離感，也不好直說什麽。所以只是微微俯身，将氣球遞給小女孩。
出了電梯，柳清風和宋雲庭又站在了迎賓海報前。兩人往四周看了看，也不知道有哪兒可以去。
“要不去那邊坐會兒吧。”宋雲庭指着不遠處的健身區域提議。
“可以。”柳清風向來随意。
“你怎麽來的？”兩人坐在臺階上，宋雲庭随意找了個話題。
“坐公交。”柳清風心裏別扭也不看他，簡單回答。
兩人剛說了兩句，就有人過來跟宋雲庭打招呼。宋雲庭站起來，跟那人說：“你來得挺早啊。”
“你不也來了。”那人回答。
看到在場的衆人都站着，柳清風也不好意思再坐着。她剛站起來，宋雲庭就指着來人對她說：“張維。你還記得嗎？。”
柳清風仔細辨認了一下，無奈實在想不起來這人是誰，就搖了搖頭。
過了一會兒又有人走了過來，還是宋雲庭認識柳清風不認識的人。柳清風站在旁邊聽他們聊了一會兒，不僅一句話都插不上，反而聽得心情有些低落。
這時，她看到不遠處的一塊石頭上趴了一只在曬太陽的貓。柳清風看了看正聊得熱火朝天的幾人，想着自己一個人不打聲招呼走開應該也不算不禮貌吧，反正也沒有人注意自己。猶豫了一下就一個人悄悄走開了。
宋雲庭一直被人拉着說話，只好看着柳清風一個人走開。正在他想着找個什麽借口離開的時候，就看到不遠處有個小孩因為跑得太急摔倒了。宋雲庭像是怕有人跟自己搶一樣，快速上前扶起摔倒的小孩。随後，指着不遠處的物業樓，對兩位同學說：“你們先聊，我找地方洗洗手。”
宋雲庭在物業樓裏找到公共衛生間，洗完手後也不回原處，而是直接走到柳清風旁邊，在她坐着的臺階旁邊坐了下來。
“喜歡貓？”他看到柳清風不說話，只好自己開口。
柳清風還是不說話，只是點了點頭，視線也沒有從那只正在伸懶腰的貓身上離開。
“怎麽感覺你不太高興？”宋雲庭想了想，還是決定直接問比較好，盡管他覺得自己此刻有點明知故問。
柳清風這才擡頭看了他一眼，想說點什麽又有點猶豫，畢竟眼前這個人也是讓自己有點不開心的原因之一。
但是，猶豫之後，柳清風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就告訴了他原因。她撿起一旁的一節樹枝，在地面上随意劃着，說：“感覺大家都長大了，聊的都是孩子房子什麽的，就我還是跟以前一樣，什麽都不懂。”
宋雲庭沒想到她不開心的原因不是因為插不上話，而是因為這種原因。聽了有些好笑，安慰她，“急什麽，等你結婚的時候你自然也就懂了。”
只是話音剛落，就聽到了柳清風略帶幽怨的一句，“你不是也沒結婚，我看你也挺懂的。”
宋雲庭被她的眼神逗笑，也不再解釋什麽。
吃過飯後，桌上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宋雲庭對柳清風說：“過去跟張逸安說一聲，咱們也走吧。”
柳清風點頭同意。
兩人到了張逸安家裏，就看到門前站滿了人。宋雲庭往裏看了兩眼，就退回來說：“我看他挺忙的，直接走吧，我微信上跟他說一聲。”
柳清風應了一聲後，兩人家門都沒進又直接下了樓。
兩人剛走出小區大門，就看見路邊站了一堆人。有人叫了一聲“宋雲庭”，宋雲庭聽到只好走了過去。
柳清風也跟了過去，站在旁邊聽了兩句，發現又是剛剛那些話題，頓時沒了興趣。
站在旁邊聽了幾分鐘後，看到這些人一點停下來的意思也沒有，柳清風就想先回家，但是又猶豫要不要跟這些人打聲招呼。
宋雲庭注意到柳清風站在旁邊四處張望百無聊賴的樣子，就對衆人說：“我等會兒還有事，我先回家了。”
“你怎麽回去？”有人問他。
宋雲庭想起了幾個小時前柳清風在看貓時候跟他說的話，回道：“我坐公交。”
“哦。”那位同學點了點頭，也沒再挽留他。
“走吧。”宋雲庭走了幾步，到柳清風的旁邊對她說。
柳清風沒想到他會想着跟自己一起回家，看了看旁邊還在繼續聊天的一群人，“你不再聊會兒？我自己回去就行。”
宋雲庭往前走了一步，“沒事，也沒什麽好聊的。”
柳清風見他心意已決，便也不再多做推辭。
自從高中畢業，柳清風這次還是第一次來縣城，街上的景色早已不是她記憶裏的樣子。新奇感讓她來了興致，柳清風忽然想到處逛一逛，看一看這個縣城十年來的變化。
她又看了看旁邊的宋雲庭，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不知道應該讓他先回去還是讓他陪自己随便走走，還是應該自己找時間再來一次縣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