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周一早上的七點半,一陣節奏輕快的音樂中斷了柳清風的夢境。她睜開眼,急忙拿起手機關了鬧鐘。
匆匆洗漱之後,柳清風換了身外出的衣服就準備出門上班。随着她拉開門的動作,各種聲音傳入耳內,電梯門開啓關閉的聲音,鄰居開門關門的聲音,大街上汽車鳴笛的聲音。柳清風站在電梯前看着隔壁匆匆忙忙跑出來的鄰居,感覺每天打開門的時刻才是自己真正清醒的時刻。
柳清風站在人群裏,身體随着列車的運行左搖右晃。這輛車的終點站是那天柳清風遇到宋雲庭那條線路的起始站,自然也是換乘站。列車離終點站越來越近,柳清風的心也越來越矛盾,既想看到他卻又羞恥于自己的期望。
還未到換乘站,人群就有了往車門口聚集的趨勢。車輛停穩開門之後,柳清風随着人流下了車。她站在扶梯右邊,看着左邊行走在運行中的扶梯上的人。
早高峰的車輛密集,廣播裏一聲聲列車到站的提示音不絕于耳。車尾最後一節車廂的車門前,柳清風站在隊列的最末端,擡眼看了看列車顯示屏上的“即将到站”四個字,收回視線的時候又往車頭的方向看了一眼,目之所及皆是密密麻麻的人群。
猶豫了幾秒之後,柳清風轉過身,向着車頭的方向走去。
這條線路的列車車廂很多,所以車尾到車頭的距離也極長。來不及等她走到車頭,列車就已經進站,車門在她眼前開啓,柳清風沒有上車,而是走到人群後邊一點的位置,避開要上車的乘客,接着往車頭的方向走。
她記得,周六的時候宋雲庭是在那邊的出站口出站的,所以她猜測他大概率也會在靠近車頭的一方上車。
車門關閉的時候,柳清風正好走到車頭最後一扇門前,她隔着玻璃看着車廂內的乘客,眼裏滿是無人知曉的失落。
列車帶着一批人呼嘯而去,從各個方向而來的乘客又在站臺前聚集,剛剛稍微減少的人群規模再次擴大起來。柳清風明知如今的自己對于宋雲庭的事情一無所知,但她還是一邊掃視着周圍的人群,一邊在心裏唾棄着自己的愚蠢。
列車車門再次在她眼前打開的時候,柳清風看了眼時間不得不上了車。
感受着身體随着列車的每一次搖晃,看着路線指示圖上不斷閃爍的指示燈,聽着不間斷的地鐵報站聲,柳清風卻總覺得周圍太過安靜。
生理與心理感受到的內容差異過大,柳清風站在原地,突然對引起這種差異的原因有了興趣。等到列車在她的目的地那站停下來,車門打開,柳清風邁出列車往前走了幾步的時候,她突然明白了原因所在。
這一路走來,她能聽到很多聲音,有列車開關門的聲音,有廣播播報的聲音,有電梯運行的聲音,也有工作人員的各種提示音,但是卻沒有乘客說話的聲音。這座城市無疑是富有生機的,但是組成它的個體的大多數卻是沉默着的。
出了站,太陽已經升起,光線遠比一個多小時進站前要強烈,柳清風站在地鐵站前眯了眯眼,擡頭看着那一輪太陽。
“早啊。”
柳清風剛在工位上坐下來,就聽到旁邊同事的問候。她伸手打開電腦的同時,也回了一聲早。雙方也沒有再說話,各自看着自己的電腦屏幕。
就在柳清風看着電腦,想着自己今天的工作計劃的時候,忽然聽到了一陣笑鬧聲。她轉過身,看向聲音的來源處,就看到了兩個月前才入職的一個同事,正在跟其他幾個同事說着點什麽。柳清風轉回身看電腦,心裏有些羨慕——明明遠比我來得要晚,卻好像比我更能融入這裏。
是因為所有的聲音都與自己無關嗎,柳清風看着電腦屏幕,覺得世界如此吵鬧,卻又莫名的安靜。
下午六點二十七分,柳清風站在中間部分的站臺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選擇往車尾的方向走去。
每一次開門關門,她都會看一眼上車的人,直到列車到了終點站前幾站,很少會有人再上車的時候,她那顆從上車開始就一直在狂跳的心髒才平複下來。但柳清風站在車門前,看着車窗外的一片漆黑,總覺得它有些過于沉寂了。
周二的早上,鬧鐘在七點五十分響起,宋雲庭睜開眼,左手摸到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關了鬧鐘。
衛生間裏,宋雲庭掬了一捧涼水潑到臉上,頓時感覺清醒了很多。洗漱完後,又從衣櫃裏随手拿了一套衣服換上就出了門。
刷卡進了地鐵站,往前走一段距離再下一個扶梯就是站臺。宋雲庭看着周圍腳步匆匆神色焦急的其他乘客,往靠着牆的方向走了走,想着盡量不要擋到別人的路。
宋雲庭像往常一樣踏上了這部距離車尾最近的扶梯,據他觀察早高峰時候車尾的人數會比較少。
向下的扶梯上,宋雲庭手肘靠着扶梯的扶手,另一只手從衣服裏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就在他看完時間,将手機重新放回衣服口袋然後擡頭的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好像在人流裏看到了柳清風。
此時還有四五級臺階電梯就要到地面了,宋雲庭前邊也沒有其他人,他便匆忙幾步走下扶梯,往剛剛看到柳清風的地方走去。
但是人群密集,宋雲庭往前走了幾步一直沒有看到人。而且不斷有人從各個方向走來,宋雲庭一邊對着快要撞上的人說着“不好意思”,一邊再次快速往前走了幾步。
宋雲庭貼着牆壁避開人流想了想之後,便退到了人群的後方。早上大部分的人都是要從郊區去往城區,所以在人群之後的反方向路線的站臺上自然沒什麽人,宋雲庭站在這裏,覺得視野開闊了不少。
此時,列車進站,乘客開始上車,站臺前的人數減少了一些。宋雲庭也看到了柳清風的身影,看到她繞到進站乘客的身後,正接着往前走。
很快,列車門關閉,宋雲庭看到她還是那樣,不緊不慢地走在列車快速行駛帶來的風裏。
宋雲庭站在原地,沒有追上去。他只是看着柳清風固執地走到車頭第一節車廂前,在那裏站定之後,在再下一趟車的車門即将關閉的時候上車。
柳清風走後,宋雲庭走到她剛剛候車的那扇門前,他比較好奇她為什麽非要在這裏上車。
這節車廂的人也沒比其他車廂的少啊。列車駛過幾站之後,宋雲庭抓着扶手,一邊後退一步為剛上來的乘客讓出點位置一邊在心裏這麽想着。
宋雲庭推開辦公室的門走向工位。走到自己那一排的時候,看到隔壁工位的同事正在低頭看着手機,他路過的時候順手敲了敲他的桌子,打了聲招呼,“早!”
“早!”同事擡起頭,回了他一聲。
宋雲庭看到他回了一聲早又低頭看向手機,不禁好奇他在看什麽,“你在看什麽,有意思嗎?”
“哼!”只聽同事冷笑一聲,回答他,“我倒是想有時間看點有意思的。”
一聽這話,宋雲庭就明白八成又是工作上的事情,他只好說:“一大早就這麽忙啊。”
“唉……”宋雲庭沒聽到同事的回答,只聽到了他的嘆氣聲。
看到同事明顯有些心煩,宋雲庭也不好再繼續打擾他。他打開電腦,看着顯示屏,在心裏想了一下今天需要做的事,感覺事情也不是很多,便拿出了手機。
宋雲庭打開微信,向下滑動找到備注為“柳清風”聯系人。打開與她的聊天界面,看到上面顯示的最後以及唯一一條消息還是上周六的那條“你好,上次……”再想到柳清風當時解釋的為什麽這麽發消息的原因,不禁失笑。
他手指點了一下對話輸入框,鍵盤就從手機屏幕下邊滑動上來。他盯着鍵盤看了一會兒之後,手指快速在鍵盤上點了幾下,輸入框裏就出現了幾個字——在幹什麽?
宋雲庭的手懸在發送鍵上猶豫了幾秒,想到柳清風的性格,又點了幾下删除鍵清空了輸入框裏的內容。他覺得現在還不是最好的時機,面對面的談話比在網絡上的文字交流更能了解對方當前的情緒。
第二天早上,宋雲庭正站在站臺前等着下一趟列車,他看着自己在屏蔽門上的倒影,心裏不知為何突然升騰起一個瞬間就讓他全身血液沸騰的猜想。
剛一坐到工位上,宋雲庭就拿出手機打開了微信,他給張逸安發消息——你跟柳清風說了嗎?
張逸安的回答很幹脆——我今天晚上說的。
宋雲庭放下心,回複他——好的。
關了手機,宋雲庭剛打開電腦,就聽到微信消息的提示音響起。他拿起手機解鎖一看,就看到張逸安給他發來了一個“鄙視”的表情。宋雲庭看後微微笑了笑,沒有再回複。
柳清風關了吹風機,摸着手上稍感毛糙的頭發,心裏想着這次的護發素好像不怎麽好用。
走到床邊,拿起手機,就看到不知道是誰發過來了一條微信消息。打開一看,發現是自己洗澡的時候發過來的消息,發消息的是自己的一位自從高中畢業後就沒聯系過的高中同學。
柳清風看到預覽部分的寒暄語,大概也能猜出來要找自己說什麽事情,點開一看,果然是來邀請自己參加他國慶舉辦的婚禮的。
按照柳清風的性格,她根本不會去參加一個多年不聯系的同學的婚禮。但是想到高中的時候張逸安跟宋雲庭的關系好像特別好,她便問了一句——你還請了誰?
“劉薇薇,王安,還有張維。知道你跟其他人不熟,宋雲庭也會來,你到時候跟他一起,我已經跟他打過招呼了。”
柳清風看着張逸安發過來的消息,沒好意思說自己跟宋雲庭也很長時間沒聯系了,現在也算不上很熟。
但是也沒必要跟張逸安解釋太多,柳清風簡單回複他,“好的。”
柳清風的手指點着張逸安發過來的那句話,心想,既然張逸安跟宋雲庭已經打了招呼,那自己不跟宋雲庭說一聲會不會顯得不太禮貌?
這種想法好像給了她一個聯系宋雲庭的合理理由,她迅速點開宋雲庭的聊天界面,卻又找不到一句合适的開場白,最後只寫出來一句明知故問的問話——張逸安國慶結婚你知道嗎?
打完字以後,柳清風眯着眼別開臉點了發送,然後就将手機屏幕倒扣,手一推,手機就滑到了床的另一邊。
沒過幾秒,手機就響起了微信消息的提示音。柳清風沒有立刻拿起手機,而是用一只胳膊支撐起上半身,凝視着遠處的手機。她有些害怕,雖然她也說不清自己在害怕些什麽。
過了一會兒,柳清風伸手将手機維持着屏幕倒扣的狀态從床單上滑過來。她不知道從接收到微信消息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多長時間,也不知道這點時長有沒有到手機的自動息屏時長,所以她按了一下手機的鎖屏鍵後才敢拿起手機。
柳清風躺在床上舉起手機,手指剛放到手機屏幕的指紋識別區域,識別成功的動畫還沒有播放完畢,微信界面就出現在柳清風的眼前。柳清風看着手機屏幕上顯示的那句來自宋雲庭的“他跟我說了,你那天到了跟我發微信就行”,總覺得自己現在拿着手機的手有點發麻。
她又翻個身,趴在床上傻樂,順便想着怎麽跟宋雲庭回複。手指在鍵盤上點了又點,輸入框裏的內容寫了删,删了又寫,最後卻只是發了“好的”兩字過去。
看着宋雲庭回複的那句簡單的“嗯。”柳清風洩氣,将臉埋在手臂裏,在心底埋怨着自己的不争氣。
而此時的宋雲庭看着屏幕上的“好的”兩個字,伸手摸了摸自己壓不下去的唇角。
周四是國慶假期前的最後一天工作日。這天,柳清風剛到公司,就感覺今天空着的工位多了不少。
這麽多人請假嗎。柳清風這麽想着,坐到了自己的工位上。
下午的時候,距離下班時間還有五分鐘的時候,柳清風就開始收拾東西準備下班,她打算早點回去收拾一下明天回家要帶的東西。
大概跟她同樣想法的人太多了,柳清風上了地鐵,就發現今天地鐵上的人明顯比平時同時段地鐵上的人要多。
在距離終點站還有三站的時候,車上的空位多了起來。站了一路感覺自己頭昏腦脹的柳清風坐了下來,這個位置正好在一排座位的最邊上,她靠着椅背,覺得總算能輕松一點了。
她的對面正好坐了一對父子,四五歲大的孩子調皮,非要往座椅上踩,父親勸了幾句孩子都不聽,大概是生氣了,柳清風就看見那位父親皺着眉,用帶着點威脅的語氣對孩子說:“你是不是想挨打?”
看着兩人的互動,柳清風覺得有點好笑,她擡起左手反手用手背擋住嘴,好不讓對面的父子看出自己在笑。
稍顯空曠的車廂裏,沒有了人群的阻擋,宋雲庭只是随意地擡頭往前看了一眼,就看到了正捂着嘴傻笑的柳清風,看到她旁邊的空位,他在心裏暗嘆了一句好運氣就走了過去。
這時,柳清風從餘光裏看到自己旁邊的空位上有人坐了下來,但是她也沒有在意,視線還是聚焦在對面的父子身上。
這時,她右手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同時,就感覺剛在自己旁邊坐下來的那個人碰了碰自己的胳膊。她将目光移過去,就看到坐在自己旁邊的人正是宋雲庭。
柳清風一直看着宋雲庭,沒有其他動作,像是愣在了那裏。
宋雲庭輕易就看出了她眼裏的“難以置信”四個字,他微微笑了起來,胳膊又碰了碰柳清風,同時幅度輕微地向她晃了晃自己手裏的手機,示意她看手機。
感受到宋雲庭的動作,柳清風終于回過神來,她正了正坐姿,好讓自己看起來正常一點。
領會到宋雲庭的示意後,她打開手機一看,就看到了宋雲庭剛剛給她發過來的消息——你再盯着對面看,別人就要忍不住過來打你了。
柳清風低頭看着手機,在心裏平複了半天心情才想起來回複宋雲庭——那打個半死的時候你幫我報警,錢和命我都想要。
點了發送之後,柳清風也對宋雲庭晃了晃自己手裏的手機。
宋雲庭将自己的視線從柳清風眼底因為笑容而變得異常明顯的兩條卧蠶上移開,看了看手機,臉上的笑容更明顯了一點。
柳清風也好奇宋雲庭會如何回複自己,卻不料他竟然湊過來直接對她說:“你明天幾點的車票?”
感受到宋雲庭出乎意料的前傾,柳清風下意識地後移了幾分。之後才反應過來宋雲庭這種動作應該只是因為列車運行時有噪音,前傾也只是想讓自己聽得更清楚一些。而此時,柳清風看到宋雲庭也往後退了幾分,猜想他應該是注意到了自己剛才的動作,以為自己介意所以才往後退讓。看着兩人之間驟然拉開的距離,柳清風頓時有些郁悶。
“十點多那趟。”她說。而後,像是在期盼什麽一樣,更是直接報了車次。
宋雲庭聽了點了點頭,沒有再往柳清風那邊靠近,只是稍微提高了點音量,“那你比我早,我是晚上那趟車。”
列車很快到達終點站,柳清風和宋雲庭跟在衆人身後下了車。到了上次的分別點,柳清風率先停下腳步,說:“我記得你是在這兒出站吧。”
宋雲庭也停了下來,看着柳清風點了點頭,說:“五號那天你到了給我發消息就行。”
柳清風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又對他說了聲再見。
“再見。”宋雲庭也回應她。
出了站,宋雲庭站在十字路口的一角,覺得自己現在的心情比身後那家店鋪上的正在不停變幻顏色的裝飾燈還要歡快。他看着街對面漫長的紅燈倒計時,一陣風吹過,帶來細微涼意,他拉上衣服的拉鏈,激動的心卻無論如何也冷卻不下來。
他站在陌生的人群裏旁若無人地無聲笑着,毫不在意他人驚異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