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誓師
誓師
高二的暑假結束以後,時間終于還是來到了高三,新學期剛開學的第一天,第一件大事就是文理分班。
新的班級安排表早已貼在高三棟教學樓一樓公告欄裏。
張雨奇路過公告欄,看見烏泱泱擠在前面的人群,不由罵了句髒話。
今年六月初,上一屆高三高考結束的時候,高三棟教學樓解放了的呼聲傳遍了整個校園。她對高三棟學生撕書撕試卷的場景還記憶猶新,學校保潔人員清理了整整兩天兩夜才弄幹淨。
他媽的,等明年高考結束那天,她也要盡情的撕,放開了嚎。
由于張雨奇選擇了理科,加上上學期期末考試成績沒有太大波動,所以班級沒變,還是在原來的12班,只是班上選文科的學生都離開了12班,去了新的班級,她看見沈寒露被分到了高三(1)班,文科班TOP的班級,她上學期期末考的成績在文科班裏能排到年級第一,她的努力總算得到了應有的回報。
她有十多天沒有見到沈寒露了,她們從晴安島夏令營回來以後就失聯了。她真希望高三這一年能嗖的一下就過去,比坐上時光機還快的那種。
不過張雨奇沒想到,在去教室之前,她還是在一樓碰見了沈寒露,只是沈寒露看起來臉色很不好,眼下的黑眼圈也很重,像是極度缺乏睡眠一樣。
“露露!”張雨奇飛奔向她,然後像往常一樣抱住她,“你怎麽跟丢了魂一樣啊?”她發現沈寒露整個人都呆呆的,表情像走神,又像是有千斤重的心事壓在心頭。
“我沒有。”沈寒露喃喃了一句。
“是不是高三了,開始緊張了?”張雨奇給她加油打氣,“你這個文科學霸肯定沒問題的,文科可是你的強項,過幾天你就能拿個語外政史地滿分大滿貫回來了。”
“我先去新班級了。”沈寒露掙開她,與她擦肩而過,張雨奇還站在原地,看着沈寒露離開的方向。
她直覺她一定有心事,可她不願意告訴她,那就一定不是小事。
那天之後,張雨奇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在學校碰見過沈寒露,可她心裏一直都牽挂着她,但由于學業太忙,也沒辦法每天去高三(1)班找她,而且她知道沈寒露的手機還被她媽媽扣着,她也沒辦法随時聯系到她。
只能等最近的月考結束以後再去她班級找她,張雨奇覺得沈寒露需要找個人談談心,她太壓抑了。張雨奇擔心在高三這麽大強度的學業壓力下,沈寒露會撐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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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10月8日,戊子年九月初十,寒露,天氣晴。
國慶節七天假期,整個高三年級都沒放假,顧則屹知道今天是沈寒露18歲的生日,他一早就打電話給蛋糕店訂了一個六寸的草莓慕斯雙層蛋糕。
他希望她的18歲是和他一起度過的,畢竟從今天起她就成年了,他不想錯過這個值得紀念的日子。
下午放學以後,顧則屹先去校門口拿了蛋糕,他在腦中過了一遍幾個适合陪她過生日的地點,最後還是選擇了萱風書店。
他拎着生日蛋糕走到萱風書店,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堅果看見是他,興奮的喵嗚個不停,
顧則屹把蛋糕放到前臺,堅果聞着香味兒就過來了。
“別動,不是給你吃的。”顧則屹斥了它一聲,小貓咪有些委屈的收回了爪子。
“等會兒我們吃完了,有剩下的再給你,乖。”顧則屹伸手拍了拍小貓咪的腦袋,堅果乖順的跳到地上去找它的小窩了。
顧則屹到高三(1)班找人,卻被沈寒露的同班同學告知,她已經很久沒來上課了。
兩人上一次見面還是高三剛開學那陣子,那天他在食堂碰見了沈寒露,但沒跟她打招呼,她也沒看見他,他坐在了離她不遠處的位置,看着她一個人在吃飯。可她看起來無精打采的樣子,吃飯也只是随便吃了兩口就走人了。
後來的日子,顧則屹依舊每天都會在萱風書店等沈寒露,可她一天都沒來。他當時以為就是因為高三了,她時間緊張,不來書店了也正常。現在看來,恐怕她應該是遇到棘手的事了。
顧則屹又回到書店,把蛋糕拆開擺到桌上,還從贈送的蠟燭裏挑了數字1和數字8,把數字蠟燭插到蛋糕裏,又拿打火機點上了蠟燭。
然後他用數碼相機拍了張蛋糕的照片,又拿出手機編輯了一條短信。
顧則屹知道沈寒露現在看不到這條消息,等她看到這條短信也是很久很久以後了,可他還是想告訴她,他為她準備了18歲的生日蛋糕。
【顧則屹】:沈寒露,祝你18歲生日快樂,我買了蛋糕,在萱風書店。知道你不會來,但我還是想告訴你,蛋糕很漂亮,味道也很不錯,我替你嘗過了,從今天起你就成年了,希望你能天天開心,勇敢做自己,Happy birthday!
沈寒露其實第一時間就收到了短信,只是那時候她沒來得及拿手機看,因為那天晚上是林玉宜第一次進行化療手術,她一直守在化療室門口等着,直到人被推出來回病房以後,她從病房出來去洗手間,才得空拿出手機看。
當看完顧則屹的信息時,她已經淚流滿面,想放聲好好大哭一場。可是病房部這邊晚上很安靜,她只能捂着嘴,壓着從喉嚨裏溢出的哭聲。
她只跟顧則屹說過一次自己的生日是什麽時候,而且是公歷生日,沒想到他會去記她的農歷生日,天知道她有多想跑去書店看一眼那個18歲的生日蛋糕,這是她的18歲,人生唯一的一次18歲生日。可是她不能,她得待在醫院裏。
這時手機又震了一聲,她顫抖着翻蓋,屏幕上顯示的是一條來自【LQJ】的短信。
【LQJ】:阿姨情況怎麽樣?有需要幫忙的随時聯系我,另外,今天是你18歲生日,我沒法來南裏給你過生日,祝你生日快樂,有任何困難一定要記得聯系我。
沈寒露平複了一下心情以後,給他回了條信息,收了手機回到病房。
林玉宜躺在床上休息,化療的不良反應還沒開始出現,沈寒露需要寸步不離的守着她,一旦有特殊情況,馬上要喊醫生過來,她一刻都不敢松懈。
“你回去上課吧,媽沒事。”林玉宜翻了個身,背對着沈寒露。
“我想陪着你。“沈寒露極力壓制着心底的情緒,開口時,聲音聽起來一切如常。
“可你都休學兩個月了,真的沒關系嗎?高三這麽重要,是媽拖累你了。”林玉宜本來想着能瞞多久就瞞多久,可是身體頻繁出現的症狀實在瞞不住。直到沈寒露發現了她的異樣,在沈寒露的一再追問下。她只能将病情告訴她。
“你別這麽說,我不會耽誤學業的,照顧你和學業并不沖突。”沈寒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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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的9月到12月這段時間,沈寒露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過來的,學業和母親的病壓的她喘不上氣。她開始頻繁失眠,焦慮抑郁的情緒折磨着她只能去看心理醫生,并且要靠安眠藥才能入睡,這種情況也不知道會持續到哪天才能結束。
從那時起,沈寒露就知道她的餘生注定已經沒有什麽幸福感可言了。即使她高考成功,考到了心儀的大學,畢業以後找到一份自己喜歡的工作,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她也必須接受一個殘酷的事實,就是她很快就要失去母親了,林玉宜甚至有可能等不到她上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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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的除夕那天,沈寒露陪着林玉宜回了一趟北川。
那時,沈寒露的外公林建明已經開始出現輕度阿爾茲海默症,林玉宜因為化療掉了頭發,只能買了頂假發戴着才能不被林建明察覺。
林建明那會兒還認識人,看見她倆回家只是說了句:“你們娘倆是沒錢吃飯還是怎麽着,瘦的跟紙片人一樣,風都不用吹就倒了。”
三人還是像去年一樣,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了一頓簡單的年夜飯,林玉宜自然沒有把自己的病情告訴年邁的老父親。
這頓年夜飯,沈寒露吃的很痛苦,表面卻不能表現出一丁點異樣的情緒,她怎麽也不想承認,這會是她和林玉宜在一起吃的最後一頓年夜飯。
第二天,林玉宜就回南裏繼續接受治療了。
沈寒露是在寒假結束,新學期開學不久後才返校的,那是距離高考還有100天的時候。
她站在百日誓師的隊伍裏,看着臺上正在宣誓的少年。本來她以為學生代表應該是周銘,但沒想到是顧則屹。
所以上學期,他的成績應該突飛猛進了,看來他離自己的夢想又近了一步,真好。
“各位老師,同學們,你們好,我是高三(8)班的顧則屹,很榮幸能代表全體高三學生站在這裏進行宣誓儀式。我先說說我自己吧,我的夢想從未改變,我想去的學校一直都是南裏大,所以我在高二、高三這兩年沒有參加任何競賽,因為南裏大沒有競賽保送名額……”
沈寒露聽見旁邊的學生都笑了,他們可能在想顧則屹這人确實太耿直了,真是個藏不住話的年輕人。
“最後我想送給大家一句話,高考從來都不是終點,無論這個世界有多喧嚣,都無法阻擋我們為了夢想不斷前行的腳步。希望每個少年都能勇敢追夢。少年自有淩雲志,橫刀立馬定山河。”
初春的風拂過少年人的校服衣擺,沈寒露仿佛看見他周身都圍繞着光環。
是啊,他就是應該去追夢的少年,可她呢?她已經沒有談夢想的資格了,她只能認命的面對自己坎坷的命運以及生活帶給她的重擊,她恍惚覺得自己已經步入了暮霭沉沉的老年。
連心理醫生都說她的心理年齡跟五六十歲的人差不多。
顧則屹卻在這時候精準捕捉到了人群裏的她。沈寒露不知道他是怎麽找到她的,百日誓師儀式結束後,是校領導講話環節,顧則屹退到主席臺一邊之後,他的視線就一直落在高三(1)班那片區域。
沒想到一眼就看見了站在班級隊伍中間位置的少女,雖然隔着很遠的距離,但是沈寒露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這裏。
很想跟他打聲招呼,隔着人群和風,于是她只做了個口型,無聲的說:“顧則屹,你一定要加油!”
少年最終還是移開了視線。
青春時光裏總會有遺憾,沒有遺憾的青春也是不完整的,年少時的情愫都被這場春風暫時吹走了。迎接這些少年人的是更重要的使命。一場沒有硝煙的戰争就在前方等着他們去戰。
百日誓師結束以後,每個教室牆上都挂了個倒計時的牌子,像随時都能被引爆的定時炸彈一樣提醒着每一個高三的學子一寸光陰一寸金。
班主任每天都會準點來教室撕一張。看着牌子上的數字由100變成90,再變成60,張雨奇開始慌了,她的北川大并沒有在前方向她招手。
新學期開學的這幾次模考成績都一塌糊塗,連父母都不能理解她為什麽理科成績這麽差,還要一門心思留在理科班,這不是拿自己前途開玩笑嗎?
張雨奇當然不可能告訴父母真正的原因,她只有自己默默努力。可是現在殘酷的現實告訴她,她并不可能在未來的兩個月裏力挽狂瀾,成功逆襲,因為她的智商就擺在那兒了,交多少稅都沒用,而且她又沒有周銘那種天才般的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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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寒露最近白天在學校上課,晚上晚自習不去上,都在醫院陪着林玉宜,林玉宜三次化療都結束了,可癌細胞還是擴散的很快。醫生私下告訴沈寒露,林玉宜情況不容樂觀,可以讓家人早點開始準備後事了,估計也就這一兩個月了。
那時候林玉宜已經無法進食,連說話都很困難,只能靠着呼吸機和各種管子維持着最後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