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醉酒
醉酒
送走趙若屹後,趙若岚站在廊下,看着院子出神。
院子裏的那幾株老樁素白辛夷開得正盛。
淡淡星光,疏疏月影。
辛夷樹下仿佛有個挽着高髻的身影,寬袖舞動,宛轉若仙。
“岚兒,你想要哪朵?”那身影俏麗一轉,側立問她。
趙若岚鼻頭一酸,嗫嚅道:“無論哪朵岚兒都喜歡……”
那身影輕笑一聲,雙足點地,淩空而上。
裙角輕蕩,繡帶斜飄。
她手中長劍一橫,串下五六朵辛夷花來。她左挑右選,最後方撿了最漂亮的一朵,簪到趙若岚的發髻上,然後托着她的臉,左看右瞧,最後終于滿意地笑道:“我們若岚,真不愧是大昭國第一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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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殿下……”
不遠處駱星衍的聲音打斷了趙若岚的思緒,她這才發現自己已然滿臉淚痕。
趙若岚拿起帕子擦了擦,轉過身來問道:“怎麽是你,攬墨呢?”
駱星衍托着品碟,回道:“屬下在路上碰到攬墨姑娘,她身子不适,叫屬下過來給殿下送酒。”
趙若岚點了點頭,拿起酒杯自斟了一杯。
這是她叫人照着之前從青林山房裏找出的那本《散愁》的本子裏記載的方子釀造的,稱作蓮花白,旁邊的批注裏寫着“不愧青之最愛”。
趙若岚不知道這個“青之”指的是誰,倒是覺得這酒确實不錯。
入口清醇,有蓮子之香。
味道淡雅,清涼不醉人。
趙若岚又自斟了一杯,這回她舉杯對着滿樹的辛夷,随後一飲而盡。
杯中幾滴殘酒,映出一個模糊的月影。
趙若岚看着空蕩蕩的酒杯,擡眼看向駱星衍。駱星衍不知她是何意,只呆呆地等她吩咐。
“放下托盤,過來斟酒。”趙若岚輕嘆口氣,聲音沾染着鼻音。
“屬下遵命。”駱星衍被她語氣中的無奈弄得耳廓一紅,端着酒壺走了過來。
趙若岚捏着酒杯,手舉得高過眼眉,卻顫抖不停。駱星衍幾次要倒酒,但怕灑到她手上,半天也沒倒出來一滴。
趙若岚微微歪着頭看向他,皺着眉嘟哝道:“你怎麽回事,那麽重的劍都能舞得飛起,這一壺酒都拿不穩了?”
未等駱星衍答話,她一把握住他的手,往前拽了拽,借着他的手,抓着酒壺将自己手中的酒杯倒了個滿。
一杯酒下肚,趙若岚卻一直沒放開駱星衍的手。
駱星衍整個人都燒了起來,想掙脫又不敢。他擡眼向趙若岚看去,見她眼角微紅,臉頰透着淡淡的粉色,便道:“公主,您恐怕是醉了,我扶您回屋裏休息吧。”
趙若岚手指用力,從駱星衍手中把酒壺搶了過來。
“我怎麽會醉。”她微微撅起嘴,又自斟了一杯喝了。
月光如瀉,輕灑在院子裏。
趙若岚見駱星衍腰上懸着的長劍冷冷發光,心頭一跳,盯着他問道:“你會舞劍嗎?”
駱星衍懵懵地點了點頭。
趙若岚笑起來,将他往最大的那株辛夷樹下推,然後退後幾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道:“快,快來一段看看。”
駱星衍雖覺得被公主這樣盯着看渾身都不自在,可他絕不會對公主的命令說“不”。他沖着公主一抱拳,抽出長劍,便舞了起來。
月色如水,劍光如霜。
滿樹的皓白辛夷花下,一身黑衣的少年眉清目秀,猶如雲中飛燕,上下游走,習習如風。
趙若岚坐在廊下,一杯一杯地喝着酒,笑吟吟地賞着景,仿佛回到了年少之時。
駱星衍舞完一段,來到趙若岚面前半跪下來,抱拳道:“殿下,夜深了,我扶您回房休息吧。”
趙若岚舉着酒杯,對着月亮照啊照。“不行。”
“那公主還想看什麽?”
趙若岚指着天上的月亮,搖着頭說道:“離得太遠了,它鋪不滿本宮的酒杯。”
駱星衍擡頭看看月亮,又看看她的酒杯,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好在趙若岚似乎也沒指望他說什麽,她蹲下/身來,和他離得極近,指着鳳陽宮主殿最高的屋脊,翹着嘴角說道:“我看那裏離得近些,你帶我上去。”
“公主,這可萬萬使不得。屋頂上瓦楞濕滑,一個不小心就會摔下來。殿下千金之軀,萬萬不可涉險。”駱星衍連忙擺手。
趙若岚輕笑一聲,盯着他認真地問道:“有你在我身旁,你會讓我摔下去嗎?”
“屬下定會拼盡全力護殿下安危。”駱星衍立刻回道。
“那不就行了。”趙若岚站起身來,沖着他催促道:“快點快點,趁着夜巡還未開始,我們快上去。”
駱星衍無法,只好站起身來,抱拳道:“殿下,請恕屬下逾越之罪。”說完,他摟着趙若岚的腰,內力輕巧一帶,攜着她飛上鳳陽宮的最高處。
趙若岚只覺得眼前天旋地轉,趕忙閉上眼,一手緊緊地抱着他的肩膀,一手還不忘攥着她的酒杯。
等她再一睜眼,已身在殿頂之上。
趙若岚舉起酒杯,看到裏面倒映的月亮果真大了一圈。她歡快地喝掉了杯中之酒,心滿意足。然後見手中酒杯無處安置,便将杯子塞到了駱星衍的懷裏。
駱星衍毫不反抗地任她動作,只雙手虛扶着怕她摔下去。
趙若岚玩夠了,低頭歇了一會兒。再一擡頭,眼裏完全沒了清明。
駱星衍心頭一顫,公主殿下這回恐怕是徹底醉了。
趙若岚左右看看,秀眉皺起,突然伸手捧住駱星衍的臉,道:“您今日的眉毛怎麽畫得這樣粗?”然後又順着他的臉往下,一直摸到他的肩膀,又道:“您今日的肩怎麽這樣寬?”
沒等駱星衍阻止,她又接着往下,直摸到他的前胸,奇道:“您今日的胸怎麽變得這樣硬實這樣小?”
駱星衍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搞得面紅耳赤,連忙捉住她的一雙纖腕,心中警鈴如雷。
這可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趙若岚被他捉住手腕,掙脫不開,臉上露出不耐煩的神色,撅起嘴道:“岚兒做錯了什麽,您這樣生氣,母後?”
這一聲“母後”差點兒讓駱星衍摔下屋來,他穩住心神,啼笑皆非地說道:“殿下,您真的醉了。屬下這就松開手,但您可再不能那樣了。”他說着臉又紅了起來,緩緩地松開了手。
沒想到剛一松開,趙若岚就撲到他身上,緊緊地抱住他,哭着在他耳邊說道:“母後,岚兒好想您,您別走好不好……”
“砰——”
駱星衍的世界裏,所有的事物都消失了,只剩下公主的耳語之聲,和她緊摟着自己的溫軟觸感。
他不知道這一夜自己陪着公主在屋頂上坐了多久,等公主睡着之後,他才抱着公主回到了房中。
攬墨那幾個侍女早早就被趙若岚吩咐不要出屋擾她清幽,見到一身酒氣的公主被抱着回來,少不得斥責了駱星衍幾句。駱星衍來者不拒,照單全收,不解釋也不反駁,只立在那裏任她們責罵。
幾個侍女說得沒意思,才叫他出去。
駱星衍退回到院子裏,一擡眼看到滿院子的辛夷樹,頓時臉色煞白,心如擂鼓。
他沒有回自己的寝房,而是去了戒司房。
戒司房是宮裏老嬷嬷用來調教新來的婢女的地方,位置隐蔽,鮮有人來。
駱星衍見房內無人,便從內反鎖上門,然後對着正堂上大昭國開國皇帝的畫像跪了下來。面前是一排的刑條,駱星衍從中挑了最粗的一根荊條,脫下上衫,一下一下地往背上抽打,口中念道——
“你不配!”
“你不配!”
“你不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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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子的寝殿裏。
趙若岌轉過身來,看了看挂在窗棂上的殘月,給桌上金絲籠內的黃鹂添了些水,然後沖着陰影裏的人問道:“可知道他們談了些什麽?”
那人搖了搖頭,後又發現趙若岌是背對着他,便說道:“公主遣了下人在門口守着,未曾知道他們談論了什麽。但是……”
“但是什麽?”趙若岌轉過身來追問道。
那人似乎有些猶豫要不要說,擡頭看了趙若岌一眼。
趙若岌神色慘淡地擠出一個淺笑,沖着他說道:“昭陽妹妹也不知是聽了趙若屹的什麽鬼話,和我愈發生分了。我現在當真是孤家寡人一個,只有你了。”
那人身子一顫,小聲說道:“但是大皇子走出鳳陽宮的時候一臉的躊躇滿志,腳步輕快。”
這似乎并不出趙若岌所料,他點了點頭,指着桌上的錦盒說道:“知道你不愛這些,但好歹是我的心意,你拿去吧。”
陰影中的人躊躇了一下,最終拜謝之後走出陰影,拿起了桌上的錦盒告退而出。
屋內一下子安靜下來,除了桌上的黃鹂偶爾低聲咕嚕一兩下。
趙若岌瞥了眼這本欲送給趙若岚解悶的黃鹂鳥,将手伸進金絲籠裏,一把捉住它,虛虛握着。
黃鹂鳥小巧精致的頭部在他握成圈的虎口處亂蹭着,腹部在他的掌心裏微微鼓動。趙若岌感受到這鳥兒歡快暢意的心跳,嘴角一挑,面帶微笑,手卻越收越緊……
不一會兒,那鳥兒便雙腳上下翻飛,翅膀胡亂沖撞而不得出,精致的頭部也漸漸不再轉動。直至最後,它在趙若岌的掌心裏發出一聲詭異又凄慘的叫聲,不再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