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寒食
寒食
寒食節當日，舉國禁明火。
昭平帝禦臨鞠城，登上含章鞠室，準備觀看蹴鞠之賽。
鼓樂響起，數百名宮女相互搭着肩，随着樂點踏地為節，朗聲歡唱。《蘇幕遮》的曲調響徹鞠城，灑脫豪放，正與蹴鞠之賽相襯。
趙若屹和趙若岌各領一隊，下到鞠域中相互拜見。禮部尚書馮謙之作為本次的裁判記籌，亦與之相見。
趙若岚坐在昭平帝身旁，看着場中站在趙若屹隊列中的駱星衍，有種油然而生的寬慰之感。
這樣身形挺拔，功夫超絕的人，理應有更廣闊的天地。
“父皇，”趙若岚起身說道：“兒臣去場邊給大皇兄鼓鼓勁兒可好？”
昭平帝笑道：“下面那兩個可都是你的皇兄，你就給屹兒一個人鼓勁兒嗎？”
趙若岚指着鞠場上的駱星衍笑道：“大皇兄那隊可有兒臣鳳陽宮的一等侍衛，兒臣自然是向着大皇兄了。”
“你呀……”昭平帝寵溺地笑笑，由她去了。
“聖上，臣女也去！”一旁的李昱歡也跟着站起身來，懇求道。
“你這丫頭，”昭平帝笑道：“最近跟着蘇卿在學新堂果真是學了不少，還知道問朕的意思了？擱以前的話，恐怕你要上場都沒人能管得了你吧。”
李昱歡吐吐舌頭，“雖說臣女确實讓蘇太傅費心了，但聖上這樣說就是真拿臣女取笑了。遠的不說，就是這鞠城之上，不論是誰說話，臣女也必然是言聽計從，絕不反抗的。”
這鞠城之上，除了昭平帝，就是宰相陸鳴笏、太傅蘇文述和其他五部的尚書了。李昱歡此話一出，衆人皆笑了起來。
昭平帝揮揮手，催她們快走，“你們要去就快去吧，莫要誤了時辰。”
趙若岚便拉着李昱歡往鞠場走去。
趙若屹正和那六人交待最後的注意事項，見趙若岚她們來了，便上前和她們說話。
趙若岚本想和駱星衍說兩句，叫他小心趙若岌的人，可沒想到那小侍衛一見她就低下頭，一副認真做熱身的樣子。
這人似乎從她喝醉酒那日起就變得格外不自在，像是故意躲着她一樣。
趙若岚微微皺眉，怕自己醉酒之時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
“皇兄都準備好了吧。”趙若岚随口問道。
趙若屹一笑，道：“多虧了昭陽你的錦囊妙計，再加上有駱侍衛前來助陣，我心裏這才有了點底。”
“哎，大皇子，”一旁的李昱歡指着對面趙若岌的隊員，說道：“光有一點底可贏不了他們啊。您得拿出點決心來，一鼓作氣，打他們個落花流水！”她說着，右手使勁兒一握拳，在空中畫出個圓圈。
趙若屹笑了下，“這，大家都是兄弟，還是以和為貴，安危為上。”
李昱歡誇張地嘆了一大口氣，“大皇子，上場無兄弟，您難道沒聽說過嗎？您看看二皇子那隊裏的兩個西照人，這架勢有要跟您講‘以和為貴’的意思嗎？”
趙若岌不知道從哪裏找來了兩個歸化的西照人，人高馬大的，站在那裏一個人有兩個人寬。這要是到了場上，不說被故意撞一下，就是自己不小心撞上去，恐怕對面的西照人不會怎樣，自己倒會被頂個屁墩兒。
趙若岚隔着鞠場，朝着趙若岌遙遙看去，對方正好也在看她。
趙若岌沖她露出一個和煦的笑容，和這春日一般。趙若岚也翹起嘴角，回了個笑，比春日還要溫暖宜人，似能吹放百花。
鼓點聲漸漸響起，蹴鞠之賽正式開始。
趙若屹這隊按着趙若岚的布戰之術，駱星衍站在場中，正對其中一個西照人。
那西照人向下輕蔑地看他一眼，道：“我要是你，就離這邊遠點。不然等下不小心踢到你，可不要哭戚戚地去告狀，不然我會以為是在和娘們踢球咧！”
駱星衍像是聾了一樣，眼睛的餘光都沒有灑到這個西照人的身上。
突然，他猛得提氣而起，像只燕子一般，輕輕掠過這西照人的肩膀，随後向前一翻，腳底正中遙遙而來的鞠球。
那球本是沖着駱星衍他們的鞠門而去，此時被中途一茬，反向朝着對方的鞠門滾去。和駱星衍對位的西照人再要去追，已來不及了。駱星衍這隊位于前場的兩個人左右配合着，輕輕松松将球踢進了鞠門。
“大皇子隊——記一籌！”馮尚書在場邊做了登記，旁邊的小太監出聲唱票。
在場邊觀戰的趙若屹激動地一握拳，沖着趙若岚笑道：“昭陽，你這侍衛真是個奇才，身處後宮是不是有些浪費了？要不要讓他跟着我出去歷練歷練？”
“只怕皇姐舍不得。”趙若峥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突然插嘴道。
趙若岚笑着捏了捏他的臉，道：“你聽誰說的我舍不得？有了合适的差事，我自會向皇兄讨要。”
“你怎麽來了？”李昱歡伸手去摸他的頭，又被他躲了開來。李昱歡似是習慣了，也不惱，只笑道：“今日不過是個寒食節，皇後娘娘就允了你一日的假嗎？”
“母後來給父皇送點心，我就跟着過來了。”
趙若岚聞言朝着含章鞠室看去，果然見到劉皇後正坐在昭平帝的旁邊，指着鞠場同他說笑。
劉皇後對她一向不薄，就算那一世她早早地站到了趙若岌的那一邊，劉皇後似乎也沒對她做什麽。劉後為了自己的嫡子和趙若岌争皇位，也算是人之常情。
趙若岚只希望這次趙若屹有了自己的助力，能夠早日入主東宮，斷了劉後的念想。
這樣，她們之間也能體面些。
趙若岌看着對面的一團和氣，背在身後的手緊緊握起。他們既是這樣，那就休怪他出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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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皇子隊已經三籌領先，但駱星衍還是一刻都不敢放松。
他被公主“借給”趙若屹，一言一行都彰顯着鳳陽宮的實力。皇宮之中，最得聖寵的是昭陽公主，最孤立無援的，也是昭陽公主。剩下的皇子公主們，好歹都還有個娘娘為他們撐腰，只有昭陽公主的旁親遠在西疆。
駱星衍想到自己當初在祖母墳前發過的誓，更加不敢大意。
他一路穩穩地帶着球，鞠球像黏在了他身上一般上下飛走。西照人從前方擋住了他的去路，駱星衍見他防備甚嚴，知不可再用之前的計謀，便只好硬過。
他擡腳輕輕一撥，鞠球便以一個極小的角度自西照人的雙足之間穿了過去。駱星衍舉步跟上，才要追到，一道寒光閃過——
駱星衍打打殺殺慣了，身體早已形成慣性，還未等他反應過來是怎麽一回事，他的右腳已經沖着西照人的那只腳踢了過去。待他反應過來之時，鞠球已經被對方從旁邊趕來的人截了去。
大皇子這隊的其他人并未想到會有如此突變，一時防護未到位，讓對方進了一籌。
鼓點聲急促地響起，馮尚書一舉旗，旁邊的小太監便唱到：“二皇子隊——進一籌！大皇子隊——駱星衍——換下！”
蹴鞠比賽之時，是不準直接踢到對方足部的。如有違者，立即下場。
那西照人沖着駱星衍挑釁地笑着。駱星衍一把揪住他的領子，兩方隊員立刻都圍了上來。
馮尚書走了過來，老神在在地問道：“怎麽回事？”
駱星衍松開對方，沖着馮尚書抱拳道：“尚書大人，此人耍詐，他鞋底藏了刺刀，還請大人明察。”
那西照人一臉無辜的樣子，也說道：“大人，屬下并未藏什麽東西，是他搶不下來鞠球，心生怨氣，故意踢我。”
馮尚書示意旁邊的小太監脫下西照人的鞋子檢查，可翻來翻去也未看到什麽刺刀。
“不可能！我親眼看到的。”駱星衍着急地要去親自翻看，卻被趕來的趙若岌攔了下來。
“駱侍衛，你要去查可就沒完沒了了。還是乖乖下去歇着吧，你看，大皇兄都已經過來頂替你了。”
趙若屹拍了拍駱星衍的肩膀，道：“駱侍衛，你暫且去歇歇，我來。”
駱星衍見大皇子都這樣說了，只好抱拳告退。
他回到鞠場之外，自覺無顏面對趙若岚，只一直低着頭。
趙若岚遞給他一塊帕子，帶着點命令的語氣，道：“擦擦汗，什麽大不了的事，要這樣垂頭喪氣？”
駱星衍終于擡起頭來，眼中羞愧又委屈，仿佛下一瞬就要哭出來。
“公主，我……”
“本宮信你。”
趙若岚的聲音平淡無瀾，卻一下子就澆滅了駱星衍心中全部的複雜情緒。
場上趙若岌也換下了剛剛和駱星衍對峙的那個西照人，他自己頂替了那人的位置。
原以為趙若屹會直接代替駱星衍在場中，然而令趙若岌沒有想到的是，趙若屹向後撤回很多，完全是防守的狀态。
趙若岌一愣，他原想的是能和趙若屹對上。
兩位皇子正面相争，一定能奪人眼球，昭平帝也絕不會錯過。他只要在和趙若屹的對峙中略勝一籌——不用太多，太多反而會像駱星衍一樣容易被當成靶子，只要高出那麽一點點，就夠在昭平帝心裏添上點顏色了。
可現在趙若屹退回去太遠，他若是追上去，就成了進攻之人，與他平日裏謙和的狀态相差甚遠；他若是不追，那就白白浪費了這難得的機會。
這場蹴鞠之賽就在趙若岌的反複糾結之中慢慢結束了，最終趙若屹那隊因為之前領先較多，還是贏了。
比賽還算精彩，前半程尤甚。
昭平帝滿意地賞了所有人，特賜宴款待。
待到天色将暗，盛安司司長釋名川領着一隊列于殿前，一人分一榆木，同時鑽木取火。先鑽出火種之人，被昭平帝賜了金碗一只。
昭平帝将新取來的火種賜予盛陽城內的王公貴戚，那些元勳重臣再将禦賜的帶着火種的柳條插在自家門前，供百姓取用。
一時間盛陽城內，火光麟麟。
寒食的禁火之辰宣告結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