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變化
變化
且不說駱星衍雙手捧着趙若岚的随身玉牌,如何的難以置信,只說趙若岚和李昱歡二人策馬在瀛臺奔馳。
李昱歡好不容易騎上照夜白,只一路狂奔,好似後有追兵。
趙若岚遠遠綴在後面,緩辔輕騎。
紅日西傾,空翠爽冷。
白馬嘶風,寂無人行。
美景當前,趙若岚卻無心賞景。
她還在想着之前趙若岌看似無意提及葛庭鷺的事。
趙若岌這麽早就開始布局,将她圈進屠宰場,不過是為了那對他來說遙不可及的皇位罷了。
既如此,她又怎能如他所願?
趙若岚仔細想了一番她的另外幾位皇兄皇弟。
大皇子趙若屹按理說是最應選為太子的人,可東宮一直空懸,足見昭平帝對其不滿之意。
四皇子趙若岐乃是葉貴妃之子,老丞相之外孫,朝中勢力在幾個皇子之中最大。只可惜他為人輕浮,作風張揚,總被清矜之臣彈劾。
最後還有一個六皇子趙若峥。
他是劉皇後嫡子,自小乖巧可人,被皇後按着太子的标準養在身邊。但年紀終究是小了些,今歲剛到幼學。
趙若岚在心中來回翻了幾番,終是無法抉擇。
她在這裏策馬嘆息,趙若岌卻也并不好過。
他自打白天聽到趙若岚那麽說,便立刻派了暗線去葛庭鷺的住處。
今日放榜,雖說葛庭鷺早就知道自己被點了探花,可還是起了個大早到禮部南院外去蹲榜。直到親眼看到自己的名字寫在探花的下面,他的臉上方才露出了淺淺的笑。
之後的這一天裏,他少不得要和同榜進士應酬。
葛庭鷺累了一天,剛一回到住處,就看到二皇子的暗線在屋裏等他。
“二皇子有何事吩咐?”他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主人問公子酒量如何。”
葛庭鷺皺起眉。
二皇子這深更半夜的,特意派人來問他酒量如何,這是個什麽意思?而且好巧不巧的是,他平日無甚忌口,唯獨自幼不能飲酒,哪怕只一口酒下肚,渾身立刻瘙癢紅腫,若是多來幾口,只怕會有性命之憂。
“承蒙二皇子錯愛,庭鷺滴酒不沾。”
“主人還問,公子蹴鞠玩得可好?”
葛庭鷺這回連眼皮子都皺了起來。
他自幼脾肺微疾,快跑兩步都要喘好久,哪裏會玩蹴鞠?況且蹴鞠那種全憑蠻力的運動實在有辱斯文,他就算體力無暇也不屑去玩。
“未曾玩過。”葛庭鷺冷冷地回道。
“打擾公子休息了。”那暗線雙手一拱,就準備告退。
葛庭鷺莫名有些心慌,問道:“敢問二皇子這是何意?”
“這個屬下就不知道了,不過聽說今日主人和昭陽公主聊過兩句。”
那暗線說完便轉身離開,徒留葛庭鷺一個人臉色鐵青地站在房中。
昭陽公主,昭陽公主,又是這個昭陽公主!
探花及第的喜悅瞬間蕩然無存。
葛庭鷺雖未見過這個傳說中的昭陽公主,可自打他上京趕考起,便有無數人在他耳邊提到過她。
不過是個被昭平帝寵壞了的驕縱公主罷了,一個個說起她來都那麽歆羨那麽向往是做什麽。那些沒見識的山野農夫也就算了,就連同榜的進士裏也有不少人在宴席上讨論過幾日的曲江宴上能夠一睹公主芳容,就是死也無憾。
葛庭鷺心下嗤笑,這群人真是白讀了這些年的聖賢書。他擡眼看到桌臺上放着的古琴,愈發冷笑起來。
這個趙若岌,還偏偏要他去引誘那個昭陽公主。為此甚至不惜重金給他請了琴師,命他日夜練習,就因為公主喜歡聽琴。
而今天,又因為公主的幾句話,就來問他是否善飲酒會蹴鞠。
葛庭鷺看看自己手指上剛長好的繭子,目光如劍,冷若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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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若岚沒想到第二天駱星衍就來了鳳陽宮。
這日她正在書臺前寫字,只聽院門外一陣喧嘩。也巧她寫得有些不耐煩,便帶着傾墨走了出去。
還沒走到院門口,趙若岚就被眼前的景象逗得嘴角翹起。
門那邊駱星衍正被一群小丫頭圍着,手足無措,面紅耳赤。
他本就生得高挑,在一群小姑娘中間更顯得鶴立雞群。可他偏偏一臉拘謹的不自在,這春寒料峭的,老遠都能看到他額頭上浸出的汗珠。
趙若岚見慣了趙若岐那種玩世不恭的世祿公子,也見夠了葛庭鷺那種臉冷心冷的清高文士,此時見到駱星衍這樣純粹的少年樸讷,竟覺得十分新鮮有趣。
“公主殿下在此,你們幾個在喧鬧什麽!”傾墨走過去質問道。
這群小丫鬟見到趙若岚出來了,一下子跪了一地。駱星衍也連忙低頭,跟着半跪下去。
“回公主殿下,”領頭的侍女說道:“這小侍衛在這裏鬼鬼祟祟,看着又眼生,奴婢過來詢問,他也支支吾吾的,只說是殿下叫他來的,臉色十分可疑。奴婢們這才将人圍住,正準備禀報。”
傾墨仔細看了眼半跪在地上的駱星衍,奇道:“這不是之前不識字被公主遣去後院的那個侍衛嗎?”
趙若岚一愣,擺手讓衆人起來。
她看着駱星衍紅彤彤的耳廓,想了許久才想起來是怎麽一回事。
那還是兩三年前的事情。
當時應該是個早秋,天氣爽朗,萬裏無雲。
她在房裏寫課業寫得煩躁,便帶着幾個侍衛侍女出宮尋了個小山亭,搭好桌榻,在那裏繼續寫。好不容易快寫完了,一陣山風吹來,愣是把她疊放在一旁的字帖吹得四下飛散。
趙若岚還記得自己當時着急喊人幫她滿山撿字帖的情景,也就順着憶起那時她眼見着有張寫着“芑”字的字帖要飛進旁邊的小溪之中,她是怎麽催促離得近的那個小侍衛去撿“芑”字的。
結果那小侍衛看着靈氣,卻将旁邊一張寫着“豈”字的字帖給撿了回來。
趙若岚眼睜睜地看着自己那日寫得最是得意的一張字帖飛進了水裏,心下十分不快。她那時寫字并無嚴謹章法,寫了一整日才偶得這麽一兩幅妙筆,結果還落進了水中。
她心裏不爽快,就沖着那小侍衛說道:“連個‘芑’字都不識,怎麽派來近前的?不如去後院學好了再來。”
原來那個小侍衛就是駱星衍……
沒想到那一世被自己這樣對待過的小侍衛,最後竟然會不顧性命地沖進火海裏去救她。
趙若岚想到自己年少驕縱的行徑,到底也是有些臉熱。她沖着衆人道:“确實是本宮讓他來的,以後他就在殿前當值。”
衆人聽昭陽公主都這樣說了,自然不敢再有何異議。
“駱星衍,你随我來。”
趙若岚輕拂衣袖,轉身往殿內走去。
駱星衍跟在她身後,步伐穩健,身形挺直,但一雙眼卻只敢低垂,看着她的裙角。
那裙邊綴着小巧精致的绛紅絹花,像一朵朵紅梅開在身上。突然,一道金光從裙角劃了過去,速度之快幾乎肉眼難辨。也就是駱星衍恰好目不轉睛地盯着,這才注意得到。
他順着光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小團金燦燦的什麽東西滾進了磚石的夾縫裏。
駱星衍快步走過去,發現是顆镂空的金絲小球。只是這小金球卡在石縫深處,根本取不出來。他一着急,使上十成功力,右手向下一劈,硬生生将那兩塊磚石相鄰的邊緣震成齑粉,順勢取出了那顆金球。
“公主殿下,”他幾步趕上走在前面的趙若岚,雙手捧着那枚金球,“從殿下身上掉下來的這個。”
趙若岚一看,正是自己香囊裏的那枚。她低頭看了眼身上的香囊,見繡錦面被磨出了一個小洞。想來是那日在學新堂聽見趙若岌說葛庭鷺時一氣之下給弄破了,而管理衣物的攬墨最近又讨了假出宮,另幾個丫頭也沒發現。
她有些嫌棄地将那香囊解下來,丢給駱星衍,“這個壞了拿去扔掉吧。至于那金球,既是你拾回來的,你就留着吧。”
駱星衍雖心中詫異,但對他來說公主總有公主的道理,他只要服從就好。于是便将香囊和小金球都放進貼身內袋,拱手道:“遵命,公主殿下。”
到了鳳陽宮殿內,趙若岚便讓駱星衍在一旁磨墨,想着讓這小侍衛每日看着她寫字,多少也能識得幾個字。
被駱星衍搶了活計的傾墨哪裏知道趙若岚的用意,只在一旁不住地挑剔。
“駱侍衛你看着人高馬大的,難道就這點力氣不成?”
“駱侍衛你這也磨太快了,是在催促殿下嗎?”
“叫你磨墨可不是只磨墨啊,公主殿下這頁紙寫完了,得給公主換紙啊……”
可憐駱星衍被她說得愈發局促,只差找個地縫鑽進去了。
“好了,”趙若岚有些好笑地瞥了眼傾墨,“你去院子裏看看那幾株辛夷可發苞了?沒有的話去找李司木給看下。”
傾墨不情不願地行了個禮,“是,殿下。”
趙若岚又寫了一會兒,将蘇太傅留的課業完成了。
閑來無事,她便随手指了幾個字,叫駱星衍辨認,沒想到這小侍衛全都答對了。趙若岚奇道:“你既然這些字都認得,怎麽偏偏不認識那個‘芑’字?”
駱星衍臉色一紅,不好意思起來:“回禀公主,是公主讓屬下去後院學字。公主之命,屬下莫不敢忘。”
這意思是他這幾年都在私下學字。
趙若岚沒想到自己發脾氣時随口所說的一句話,竟然讓他當了真,還堅持了這麽長的時間。
難得是個可塑之才。
“既如此,以後你便跟着我去學新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