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故人
故人
趙若岚捂着額頭,這才看清對方是悅嘉郡主李昱歡。
李昱歡是鎮國大将軍的獨女。當時先皇後仙逝,昭平帝見趙若岚郁郁寡歡,便點了她進宮陪伴左右,對外也算是給鎮國公府的一份恩寵,是以她們二人算是自小一起長大的閨中密友。
“昭陽,你這是要做什麽去,這麽着急?有沒有撞疼?”李昱歡不由分說地撥開她捂着額頭的手,仔細地看着:“啊,都紅了!你這細皮嫩肉的,恐怕要淤青了。”
趙若岚将她的手抓下來,輕聲道:“沒事,你放心吧。”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李昱歡,心下酸脹。
上一世李昱歡就不喜葛庭鷺,她們二人因為他沒少起争執。只可惜自己識人不清,錯怪了她,不僅怨她,還和她漸行漸遠,親密不再。在她出閣之後,李昱歡便請旨拜離盛陽。她們二人就再未見過。
“你怎麽了?”李昱歡被她看得直皺眉,“怎麽眼圈都紅了?是不是撞得很疼?”
趙若岚看着眼前活潑生動、關懷備至的李昱歡,微笑着搖頭。
李昱歡見她眼中含淚,哪裏肯信,急道:“不是撞疼了?那是不是趙若岐那小子又惹你了?你在這裏等着,我這就去找他算賬!”
趙若岚連忙伸手攬住她,“沒有,他哪裏能欺負到我頭上。我只是……”她呆了一瞬,随口說道:“我只是今天被蘇太傅說了兩句,有點難堪罷了。”
“我以為什麽大事呢,也值得你這麽勞神?蘇太傅連聖上都怼,怼你了你就當耳旁風好了。”李昱歡說着揮揮手,“你看我,都不去學新堂了,我不去氣他,他也別來煩我。”
趙若岚被她逗得笑出聲來,“你還說呢,你今兒怎麽又沒去上課?仔細父皇回頭考你。”
“聖上如此英明,自然知道我不是讀書的料子,定不會硬逼我。”李昱歡也笑起來,拉着她的手道:“你心情不好,走,咱們去瀛臺跑馬散心去!”
掬墨和傾墨此時總算趕了上來,兩人一聽悅嘉郡主要帶着自家公主出去騎馬,趕忙勸阻。
“殿下,這眼看着太陽就要落山,瀛臺地廣人稀,沒個侍衛跟着到底不保險,還是改日再去吧。”
“是啊公主。”
李昱歡一邊推着趙若岚往旁邊走,一邊扭頭跟她們說道:“你們放心吧,我會把你們的寶貝公主安安穩穩地帶回來的,保證一根頭發都不少!”
掬墨和傾墨急得跟着走了好幾步,直到趙若岚朝着她們點頭示意之後,才依依不舍地停住了腳步。
“咱們這就去上驷院,挑兩匹駿馬,”李昱歡拉着趙若岚興奮地說道:“我聽說西照國前些日子剛進貢了兩匹照夜白,咱們趕快去騎它一騎!”
“那照夜白父皇可寶貝着呢,你小心被父皇訓。”
李昱歡嘻嘻一笑,攬住趙若岚的腰,道:“這不是有你在呢麽。”
“好呀你個李昱歡,還以為你是真心想帶我出去散心,沒想到原來在這裏等着我呢。”趙若岚假裝落臉,轉身就要往回走。
李昱歡一下子抱住她的腰,輕輕晃着說道:“好昭陽,你一定不會這麽狠心的,對不對?”
趙若岚将她從自己身上扒拉下來,笑道:“要借我的面子倒也不是不可以,以後可要跟着我一起去學新堂。”
李昱歡一聽,發出一聲誇張的慘叫。
旁邊廣玉蘭上落着的幾只喜鵲被吓得“呼啦啦”飛起一片。
兩人一路嬉笑着來到上驷院。
因着天色漸晚,上驷院裏當值的侍衛并不多。她們二人一路來到後院,一個人都沒見着。
“昭陽,馬廄裏腌臜,你就在這裏等着好了,我去把馬牽來。”李昱歡自小跟着大将軍在軍營裏長大,和一般的閨中女子不同,出入馬廄比出入脂粉店還要熟悉自在得多。
趙若岚看看自己今日穿的花間裙,身上披着的皓白仙幄,着實也不想再往裏走了,便點點頭,站在院門口等她。
李昱歡哼着北原小調,大搖大擺地進了馬廄。
馬廄比她料想的要幹淨整潔得多,兩匹通體雪白、高大俊壯的白馬正在低頭吃草,一個一身黑衣意氣揚揚的侍衛正在給它們刷毛。普普通通的刷毛動作,被他做起來充滿爆發力和力量感。
整個場景看上去分外和諧,賞心悅目。
那侍衛似乎聽到動靜,擡頭見到李昱歡,便停下手中的活,拱手行禮道:“見過悅嘉郡主。”
李昱歡很少覺得哪個男子長相順眼,就是宮裏人都誇贊的四皇子趙若岐,她也覺得那雙桃花眼太過陰柔了些。可眼前這個小侍衛,卻讓她眼前一亮。
他雖說是幹着粗活,身處馬廄之中,可渾身上下看不到一點濁氣。雖是躬身行禮,可他的背挺得筆直,倒有些出淤泥而不染的意思。
“免禮免禮,”李昱歡揮揮手,小聲問道:“這兩匹駿馬想必就是照夜白了?”
“回郡主,是的。”
“果然是難得一見的良駒,”李昱歡點點頭,走上前去解拴着的缰繩,“小兄弟,這兩匹馬借我騎騎,我們去瀛臺跑兩圈,一會兒就給你送回來。”
那小侍衛拽住缰繩,一板一眼道:“敢問郡主可有聖上的旨意?這兩匹馬需有聖上的特令方可出借。”
李昱歡搶了兩下,見這小侍衛絲毫不肯松手,便從腰間取下一枚玉佩遞給他,堆笑道:“小兄弟,通融通融。這玉佩可是我祖傳下來的寶貝,送你了。我又不出宮,跑兩圈就給你送回來。這個時辰聖上肯定在用膳呢。你不說,我不說,也沒人會知道。”
“還請郡主讨了聖旨再來借馬。”
李昱歡見這小侍衛油鹽不進,連個好話也不會說,頓時來了氣。
她使上全力使勁一拉,總算将那缰繩拉了過來。然後趁着那侍衛驚訝的瞬間,牽着白馬就要往外走。
誰知那小侍衛也不知使了什麽功夫,轉瞬間就蹿到她面前,攔住了她的去路。
“郡主,使不得。”
“哼,”李昱歡見他如此不依不饒,真生了氣,怒道:“我偏要使得,你又能奈我何!”
她說着,左手在腰間一抽,抽出一條細細的金穗花鞭來。那金鞭在空中劃出一道亮閃閃的光,發出駭人的聲響。
“起開,不然有你好受。”李昱歡擺出進攻的勢态。
以往她只要抽出這條鞭子,別說一個小侍衛了,就是趙若岐也要讓她三分。可眼前這個人卻像沒看見她手中的利器一般,依舊毫無懼意地擋在門前。
李昱歡一向言出必行,見他不肯退讓,起手一鞭子就揮了出去。
沒想到那小侍衛的身法了得,輕輕松松避了開來。
李昱歡被他這一避激起了鬥志,越發下起狠手。
兩人就着門口處那點空間,拆起招來。那小侍衛自是不敢還手,只一味地閃躲;而李昱歡則是愈戰愈勇,招招直奔其要害。
金穗花鞭啪啪作響,震得旁邊的馬匹都不安地跺起馬蹄。
兩人正激烈纏鬥,一個清幽的聲音自門外傳了過來——
“悅嘉,可是出了什麽事?”
原本靈巧躲避的小侍衛一聽這聲音,便像是被釘住了一般,直愣愣地看向門外。
那裏正站着娉娉婷婷的昭陽公主。
李昱歡哪裏想到對方會突然定住,她手中的鞭子早已甩了出去,此時就算是往回收也會波及到他。
她雖手下不留情,但也只是因為知道這侍衛功夫不錯,要說真的傷他,倒也未曾想過。此時眼見着手中的金鞭就要打中那侍衛,情急之下,她只好大喊一聲:“小心!”
那小侍衛被她吼了一聲,這才回過神來。
只可惜為時已晚。
金穗花鞭離他不過三寸,他若閃躲,那金鞭的末梢必将打中站在門邊的昭陽公主。
他毫不猶豫地伸出手來,硬生生地接下這一鞭。
“啪!”的一聲,金鞭在他的小臂上打出令人膽顫的響聲,一下子劃裂了衣袖,眼見着一串鮮血順着鞭子的末梢滴落在地上。
“駱星衍!”趙若岚此時方看清眼前的人正是那一世冒死救駕的小侍衛,當下輕呼出聲。
皮開肉綻的痛感駱星衍一點兒都沒感覺到,他手裏抓着滴血的金鞭,詫異地看了眼趙若岚,然後低下頭半跪到地上。
“屬下見過昭陽公主。”
旁邊的李昱歡見狀,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昭陽,你認識這侍衛啊?”
趙若岚點點頭,走過去虛扶着駱星衍起來,柔聲說道:“手臂上的傷可不能馬虎,你去太醫院找王太醫給你瞧瞧,他看外傷最是一絕。”
說着,她掏出一塊白玉令牌遞給駱星衍:“你拿着這個去,王太醫定會仔細醫治。”
駱星衍見這雕成玉蘭花形狀的玉牌上隐隐刻着個“昭”字,整個人像是被火灼到一般,又跪了下去。
“屬下無礙,煩勞公主費心。”
趙若岚看他順從低下的頭頂,啞然失笑。
這個駱星衍,每一次出現在她面前都是鮮血淋漓,都要拒絕她的獎賞,都一跪再跪。
“昭陽,你怎麽能把這玉牌借他?”李昱歡倒是先喊了出來,“上次我想出宮,問你借你都不給我!”
“你還敢說,”趙若岚涼涼地說道:“你出宮是去做什麽的?他又是被誰打傷的?”
李昱歡撇撇嘴,小聲嘟哝:“還不是他死活不肯借咱們馬騎,再說我也沒想着傷他,是他自己突然一動不動的。”
趙若岚朝駱星衍看去,想要确認李昱歡說的是不是真的。
沒想到這小侍衛擡起頭來,一雙星目灼灼閃爍,着急地解釋道:“屬下不知原是公主要借照夜白,耽誤了公主,還請公主恕罪。”
“喂!”李昱歡一聽不幹了,指着駱星衍問道:“你這小侍衛怎麽回事?之前跟我你可不是這麽說的!”
駱星衍面紅耳赤地低下頭,任她再怎麽問也不吭一聲。
趙若岚嘴角微微翹起,真是難得見到個人能治住李昱歡,心中不免覺得有些好笑。她将駱星衍扶起來,沖着李昱歡道:“好了,快去牽馬吧,再耽擱太陽就要落山了。”
然後又将自己的玉牌塞到駱星衍手中,不容反駁地說道:“去太醫院看好了傷,就來鳳陽宮,我會跟你們司鞍長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