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關宴
關宴
這次的曲江之宴正巧排在了二月十二,趕上花朝節,是以格外隆重,連昭平帝也會親臨。
掌管衣物的攬墨起了個大早,收拾了幾套裙衫,只等趙若岚起了挑選。
直至五更,天方漸白,趙若岚這才起身梳妝。
上一世的今日,便是她與葛庭鷺的初見之日。趙若岚還記得當時正是自己去得早了,這才撞見葛庭鷺獨自一人在流杯亭裏撫琴,也才有了之後的種種。
是以這次,她故意起晚了些,準備跟着昭平帝一同前去。
她正梳着妝,外面通報“悅嘉郡主來了”。
趙若岚記得上一世可沒這一遭,估計是因為自己走得早了,讓李昱歡撲了個空。她笑着站起來迎她——帶着前世的歉意。
李昱歡一個侍從沒帶,自己打着簾子進來,明顯沒想到趙若岚會親自守在門邊,頓時春風滿面,嘴上卻偏偏玩笑起來:“昭陽你莫不是猜到我今日的裝扮,這才親自來迎我?”
趙若岚看到她的裝束,方才明白她此話何意。
李昱歡一身素白男裝,身形高挑;一張臉未施粉黛只描粗了雙眉,面容俊秀;腰間還配了柄細長寶劍,不仔細看的話活脫脫就是一俊俏俠士。
“怎麽,”趙若岚笑起來,“你這是要去曲江砸場子嗎?”
李昱歡故作風流地一甩發尾,撇撇嘴道:“你知道我是最不喜聽那些酸腐文士吟詩作賦的,不過是去走個過場,去聖上面前露個面,回頭我可是要去平康街聽戲的,到時候你幫我打個掩護。”
她說着,沖着趙若岚眨了眨眼。
“你去梳妝吧,不用管我,我就在這兒等你。”李昱歡徑自走到桌前坐下,倒了杯水自己喝了一口,又貼心地加了一句:“別急,慢慢弄。”
“你呀……”趙若岚啞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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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趙若岚選了一套绛紅色的裙褥,搭了一套十二枝飾花頭飾,莊重自持,典雅高貴。
上一世她總怕世人說她恃寵而驕,這樣的場合都會故意選一些清減淡雅的服飾。
而今她已确定要卷入朝堂紛争,便要處處顯出自己的地位與尊榮才好。
趙若岚梳妝完畢,走到外間去找李昱歡。
李昱歡驚嘆地站起身來,圍着她走了兩圈,笑道:“都說大昭國第一美人是葉貴妃,可要我說,你這樣打扮起來可比她好看多了!”
趙若岚見她打趣自己,伸手要去擰她的臉頰。
可李昱歡功夫不錯,哪裏能讓她随意得手?
兩人一路打打鬧鬧地來到車駕前,駱星衍一身黑衣身高腿長地正在檢查馬車,旁邊還有幾個侍衛在檢查馬匹。
李昱歡見旁邊有匹黑馬甚是俊美,一時又有些心癢。她扭頭沖着趙若岚說道:“可巧我今日穿的男裝,又是一身白衣,正配這匹駿馬。昭陽,這是你哪個侍衛的馬,借我騎騎吧。”
趙若岚看向侍衛長,侍衛長抱拳回道:“回公主,此馬原是駱侍衛的坐騎,郡主想騎就讓他去駕車便可。”
李昱歡拉着趙若岚的手,撒嬌道:“昭陽,你就讓他借我騎一下嘛,好不好……”
趙若岚被她弄得無法,只好看向駱星衍。
駱星衍立刻垂頭抱拳道:“能為公主駕車,是屬下的榮幸。”
李昱歡撇撇嘴,沖着駱星衍挑了挑眉,飛身騎上駿馬。
而駱星衍則無視了她,手握缰繩,穩穩地駕着馬車。
走在官道上,駱星衍心中激蕩萬分,仿佛他手裏握着的是七星北鬥,走着的是迢迢天路,駕着的是河漢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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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江兩岸車水馬龍,熙熙攘攘,盛陽城的百姓都圍在一側,等着看對岸曲江之畔的關宴繁華。
“那架馬車好氣派啊!”
“廢話,能不氣派嗎?那裏面坐着的可是皇帝!”
“嗳,後面那是誰的馬車啊?那兩個侍衛都能比得上探花郎了!”
“那還得是探花郎更勝一籌吧……”
“不啊,我覺得騎着黑馬的白衣侍衛才算得上是真正的美男子!”
“不不不,明明那個駕車的黑衣侍衛才帥氣!白衣服那個太娘氣了。”
“你才娘氣咧!”
新科進士們正三三兩兩地圍着流杯池,一邊等待昭平帝的召見,一邊流觞敘懷。
葛庭鷺和幾個同鄉進士坐在一處,臉色淡淡,心中怨怒。
前兩日趙若岌就派人叮囑他要早點來,最好能在晨曦之時就到達流杯亭,還吩咐他帶上古琴,到了之後要坐在亭子裏彈琴,甚至連彈奏的曲目都給他規定好了。
葛庭鷺不用問都知道,這是二皇子在精心布置昭陽公主和他的“初遇”。
他不知道趙若岌是怎麽确定那個昭陽公主會在規定的時間裏到達流杯亭的,趙若岌的語氣不容置疑。而他也确實想先私下見一見這位傳說中的昭陽公主,免得到了趙若岌面前會露出什麽馬腳,影響自己的仕途。
可沒想到的是,他從日月同輝彈到豔陽高照,也沒等來那位昭陽公主。
倒是曲江對岸的幾個村婦,在江邊漿洗衣物的時候發現了亭子裏的他,一個個指着他交頭接耳,像是在看什麽戲耍。
葛庭鷺起了個大早,喝了一肚子的氣,現下脾胃裏十分不适,只在強撐。
眼見着昭平帝的車駕沿岸行了過來,葛庭鷺方才舒了一口氣。
只是……
緊随其後的那架馬車實在是令人難以忽視。
按理說今日之宴後妃均不參加,皇帝後面跟着的應為太子。但如今東宮之位未定,那也合該大皇子的馬車在前。可現在,跟着昭平帝的那架馬車,鎏金飾頭、青油幢、朱裏蓋,明顯就是公主的鳳駕。
葛庭鷺心中冷笑。
這個昭陽公主,還真是招搖……
不說她不遵禮法,位于大皇子之前,就是她選出的侍衛,都讓人不禁有所懷疑。
一個駕車、一個陪護的兩個低等侍衛,長得跟兩個面首似的,真是毫無廉恥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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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若岚從車上下來,見昭平帝在前面等着她,便拉着李昱歡一起去拜見昭平帝。
昭平帝見李昱歡一襲男裝,潇灑俊俏,便笑道:“不愧是大将軍之女,巾帼不讓須眉!”
李昱歡拜謝道:“多謝陛下誇贊,也是昭陽沒跟着我穿男裝,不然對岸那群姑娘估計就沒有盯着我看的了。”
昭平帝聽她妙語誇贊自己的女兒,心中極為服帖,當下哈哈大笑起來。跟在後面的幾位皇子公主此時也都趕了過來,他們和昭平帝行了禮,自覺地站到趙若岚身旁。
禮樂響起,絲竹之聲不絕于耳。
昭平帝帶着他們一行人登上紫雲閣,和衆新科進士同慶花朝節。
曲江之上行來幾艘船舫,有演戲的,有彈奏的,有跳舞的,有雜耍的,令人目不暇接。對岸圍觀的百姓一陣一陣地歡呼起來,一時之間好不熱鬧。
登科進士紛紛向昭平帝獻上自己的詩作,歌頌昭平盛世,贊美花朝佳節。
按照慣例,新科進士們需一個個身着白色麻布袍衫,逐一登上紫雲閣,向昭平帝吟誦自己所作的詩篇。沒過幾個人,便輪到了葛庭鷺。
趙若岚淡然地看着飄然上前的葛庭鷺,發覺自己心中竟毫無波瀾。
葛庭鷺身形瘦削,再加上他那目空一切的孤傲倒是極配這身麻袍,如果再有一把古琴,再彈一曲自己所愛的曲子,滿心悅之也是情有可原。
直到此刻,趙若岚再次見到葛庭鷺的這一瞬,她才算是放過了前世執迷不悟的自己。
趙若岚微微翹起嘴角,既然見都見了,那就請探花郎接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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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庭鷺提着袍衫,踏上石階,一步一步地登上紫雲閣。
如此近的距離,昭平帝比殿試時顯得更加英明神武、豐神俊朗。他的左側坐着幾位重臣,右側則坐着幾位皇子公主。
只消一眼,葛庭鷺就認出了那位傳說中的昭陽公主。
毫無意外的,極盡奢靡之風。
哪怕他不太懂女子的服飾,可她身上那奪目的緋色紅裙和她頭上那繁複精致的鎏金發飾,無處不彰顯着這位公主的奢侈作風。
葛庭鷺以前常聽人說昭陽公主清麗無雙,可他今日一見,倒覺得旁邊站着的五公主都比她順眼得多。
他正胡思亂想,那高高在上的公主突然朝他看了過來——
葛庭鷺心裏猛地一驚。
若說這昭陽公主還有哪裏是真的讓人驚嘆的話,也就要數她這雙眼了。
清絕出塵,澄澈如月。
可這雙眼與他相視的下一秒,就流露出嫌棄和厭惡的情緒,然後葛庭鷺就眼睜睜地看着這雙眼的主人皺着眉将目光錯開。
葛庭鷺無法分辨是現在所受的恥辱更甚,還是早上在流杯亭裏撫琴時所受的恥辱更甚。他幾乎是用盡了意志力才沒讓自己顫抖起來,而是說着事先演練好的話,拜跪在昭平帝的面前,向他進獻自己的詩文。
“……聖政惟稽古,賓門引上才。……字如龍負出,韻是鳳銜來。……喜承芸閣宴,幸捧柏梁杯。”[1]
“字如龍負出,韻是鳳銜來……”昭平帝回味了兩句,笑道:“好,不錯不錯。”
“陛下謬贊,微臣惶恐。”
聽到昭平帝的賞識之語,葛庭鷺的心情這才恢複了幾分。
昭平帝指着下面的大臣和子女,笑問道:“探花郎這詩你們覺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