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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腕處被她死死扣住,滾燙熱意瞬間傳至肌膚,帶起筋脈微跳,盛茗旭下意識掃了眼四下,并無瞧見那吓人玩意,半懸的心無聲放落。
木盒不在手邊,怎對他不客氣。
手勁幾近使全,可終究不大,他稍微發力便可掙脫。
只是見這較真模樣不想再吓她,于是停着不動,斂眸對上她的含怒直視,克制提醒:“上藥。”
陸芸的手不松反緊,欲将未放棄的大手拽開,卻絲毫未動,終究勁道懸殊:“……”
盛茗旭見她開始掙紮,怕扯到傷口,只好先讓一步:“那你自己脫。”
利落收手,身子卻紋絲不動,他并不打算起開。
陸芸意識慢半拍,仰着一臉戒備對人:“上什麽藥?”
盛茗旭将裝藥汁的罐子拿到她眼前:“對你箭傷有利。”
陸芸倏然伸手欲奪,不料被他先一步躲開。
這東西本就來之不易,這迷糊樣指不定一不小心就打翻了,盛茗旭不放心,再次好意提醒:“先脫衣服。”
陸芸:“……”
見人忽然重回安靜,不再亂動,也沒了掙脫出懷之意,盛茗旭驀然想起那番意料之外入耳的話,心中微微一動,輕啓薄唇:“這麽見外?不是要與我兄弟相稱嗎?”
陸芸理虧,經他這麽一提醒,心中一晃:差點忘了,她是“男”的!
所以,他來扯她衣領動機純粹,只是想給她換藥……果然,她急中生智對他那大哥說的話,他并未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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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愛笑的蹩腳演員再次就位:“也是,燒糊塗了,将軍小弟,我自己能換藥,麻煩你先回避下,我怕傷口吓到你~”
盛茗旭本能想接他不介意,可轉念一想,決定成全:“好,如要幫忙,喊我。”
“嗯,多謝。”陸芸舒了口氣,身後貼的人終于動了動,雙手将她上半身慢慢扶正後,站了起來,“換完了,喊我,我有事問你。”
“……”後半句剛落,激得陸芸右眼皮不自控一跳,愣了半秒,她點了點頭,“好。”
盛茗旭退後兩步,不自覺将人深看,第一次在她眉間看到倔強的勁,這性子倒像男兒。按理,以他的地位,及容貌,從她對兄長所說的話來看,應該不會排斥他親自幫她換藥才是。
所以,這是害羞了?
陸芸見人杵着不動,頂着發脹的腦袋故意輕咳一聲:“将軍小弟?”
“好。”盛茗旭如夢初醒似的沖她點點頭,當即背過身去,原地一頓,才大步離去。
出了帳子便停步,伸手便能撩簾的距離,潛意識覺得換藥還是需要幫手,裏面的人若改了主意開口喊他,能第一時間給予響應。
陸芸拍了拍自己的臉,試圖更清醒些,不知是什麽藥,青色濃汁,十有八九是草藥現搗而成,湊近鼻間使勁一吸,氣味甚是陌生,直沖人天靈蓋。
不在她認知範圍內的草藥,許是這個時代特有的。眼下,她也沒有第二款可選。
方才他說對箭傷好,應該是真話,一個大将軍,不至于在這種事上唬人。帶兵打仗,受箭傷估計常見,所以有經驗也不意外。
試試看吧。
陸芸弱弱嘆了口氣,開始扒左肩衣服,嘗試給自個換藥。誰曾想,一不留神,裸露的左肩一記支棱,驟起一陣抽筋,令她一個沒忍住輕“嗷”一聲,上半身沒挺住,失控倒回床上。
“……疼。”陸芸咬牙,良久才對着高懸半空的帳頂吐了口氣。
不敢太大聲,怕驚動守帳外的士兵,他們都是些忠誠的手下,必會第一時間上報主子,那家夥到時一來的話,肯定又會給她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慶幸的是,手中的小藥罐沒有翻。
陸芸決定先緩緩,容這陣身體突發狀況過去,再上這藥也不遲。
誰曾想,閉目緩疼的工夫,人的意志一松,加上腦袋昏沉加劇,直接睡了過去。
帳外的人左等右等,愣是沒等到帳內的人喊他,實在失了耐性,便自作主張,轉身,擡手,拽起布簾,彎身進入。
重回床邊,見床上之人露着受傷左肩,雙目卻閉着,盛茗旭萬分詫異,連着低聲喚人都沒見反應,視線掠到她手中的小藥罐,再看那傷口處仍是上一回的藥汁痕跡,心中便了然了一切。
不知是不想換藥,還是壓根就沒力氣自己換。
盛茗旭俯身,從她手中拿走藥罐,還是他來。
怕人再次突然驚醒抗議不配合,他索性“升級”了這項換藥服務流程,先經過她同意,再開始。
于是,“陸昀,我現在給你換藥,你要是不同意,就開口說不。”
兩秒後,“好了,既然你不開口,說明你同意我幫你換藥。”
五分鐘後,換藥結束,仔細替她整理好衣衫,“傷口恢複不錯,好好睡一覺。”
盛茗旭自顧自有條不紊地完成一步步,沉浸式自說自話,欲起身時去瞧她,誰曾想對上一雙睜着的眼,吓得他當即一個激靈,手中藥罐差點松掉:“……醒了?”
陸芸面無表情瞪着人,而後淡淡一聲:“謝謝帥哥。”
“……”
盛茗旭第一次被人這樣“謝”,頃刻羞澀,耳根起熱,卻佯裝淡定,回了她一聲,“客氣。”雙眸故意投向別處,架不住與她這般對視。
陸芸半清醒半迷糊,覺得這張無可挑剔的俊臉恍惚間有些熟悉,可真要抓住那一閃而過的感覺時,卻又一下子沒了蹤跡。
或許,可以問問看。
“我們,是不是哪裏見過?”陸芸眨了眨眼,覺得此刻似夢,又非夢。
一秒熟悉,下一秒陌生,如此交錯反複,令她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這個男人,她總覺得在哪見過。
盛茗旭沒料到她會這樣問,一時半會猜不透她是何用意,想起他那會想問卻還未問的話,索性就抓住這會:“沒有。你跟我大哥說的那些話,是真的?”
“嗯?哪些?”一對幹淨眸子底色卻是無限茫然,失了焦點的空洞感,給人一種前所未有的清冷疏離,盛茗旭瞧在眼裏,惑生心處。
她像是五分清醒,又似五分惝恍。但無論何種,總不至于是看似睜眼實則睡着……
夜裏這樣四目對着,有些心思隐隐綽綽,兀自走着,盛茗旭想問個痛快,“你喜歡我?”
陸芸聽得分明,忽而輕笑,聲音軟薄又清晰:“害,別當真,我就那麽随口一說,權宜之計,權宜之計。”是完全忘了自己身處的背景。
也忘了再如何,眼前這大帥哥于這背景裏的社會地位,高高在上。
盛茗旭萬沒料到,發亮的黑眸陡然滞住,接不住人松松笑笑連說兩個“權宜之計”。
幾乎秒懂,可不适感極度真實,且強勢上腦:所以昨晚她對盛翟那樣說只是為了保住小命?所以便随意拿他當幌子一用?所以壓根不存在喜歡一事?
所以,她是不喜歡?多不喜歡?不喜歡哪裏?
他可是盛國堂堂一将軍,竟被她看不上?
陸芸見人神色古怪,瞧她目光愈發微妙,心中失笑:這家夥估計從小到大都是人見人愛的主,她只不過說句實話瞧把他給驚的!
情緒愈滾愈濃,表達的欲望跟着瘋漲,盛茗旭素來不喜被人看輕,腦子裏只剩問個明白這一念頭!
鬼使神差下,他聽見自己正色道:“本将軍哪裏入不了你眼?”
噗……陸芸想笑,就沖這突然一本正經的模樣,莫名喜劇。
不過樂歸樂,該說的話還是要說清楚:“将軍小弟,我呢,不屬于這裏。既不是你們盛國人,也不屬于什麽北國。确切地說,是以後的以後,無論是盛國還是北國,都屬于我的中國,統一後的中國~你無法理解,我有多愛我的祖國!我——”
鼻尖倏地一酸,走心的人剎那紅了雙眼:“害,反正呢,我就是不屬于這裏!自然不可能對這裏的人有特別的羁絆,總之,跟你本身沒關系!”
這小子估計覺得被她替他中的那一箭所感動,心中還真将她當成了一恩人。
其實這些天她也想明白了,那會若不是懼怕船會沉自己會溺水,也不至于非拔腿瞎跟着跑到岸上,若沒到岸上這一出,自然也不會到他馬背上,也就不會中什麽箭了……這少年将軍,別看長得高高壯壯一粗線條的大小夥,到了午夜夢回時分,也是心思細膩的主。
想來是個特重情重義之人,所以才會由她拿中箭當恩索要回報吧。
盛茗旭豎耳,聽得仔細,卻完全沒懂,越聽越不知所雲。看她笑中帶淚的模樣,像是走了心,情緒有些失常,可能是換藥帶起傷口疼痛,刺激到了?
陸芸卻執意将“真心話”進行到底,沖聽得一愣一愣的俊朗少年溫柔一笑,發自肺腑地誠懇,“将軍小弟,姐若以後只能跟着你混了,你會罩着姐吧?”
跟我是“混”?只能?跟着我混不好?盛茗旭蹙眉瞧人,不知她幾個意思。是貶?是褒?
陸芸見他不吱聲,只凝眉似困惑不解,于是再次沖他友好一笑:“害,你剛才都幫姐換過藥了,肯定識破姐并非男兒了~我比你大五歲,所以你還是小弟!怎麽樣?我戰鬥力爆表的将軍小弟,咱其他榮華富貴什麽的暫且不說,姐這條命,以你的能力,總能幫我保住的吧?”
話較方才直白了些,盛茗旭大約聽懂了:保她一命,有何難的。
陸芸見他還是不表态,傾訴的熱情又被撲了些,就算是木頭人也該動一動吧。
盛茗旭又仔細掂量了下她的話,見她一臉期盼地望着自己,終于決定松口:“誰要取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