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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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對上自家兄弟的一剎那,盛翟竟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心虛,臉頰莫名起熱:方才他并非有意要看小弟中意之人裸肩……
“大哥,您怎麽來了?”盛茗旭見兩人神情古怪,自家兄長抵人長劍悄然落下,心中隐約有了猜測,可邏輯對不上,只好佯裝不知,故作輕松詢人。
盛翟收劍,朝兄弟走兩步。
給出早就預想好的言辭:“我尋思着這裏缺養傷所需藥材,這兩日便籌集了些,正好得空便送過來,順便看看受傷的弟兄們!看你不在大帳中,就到處找找!”
說到一半,盛翟身子往回側了側,朝女扮男裝之人投去微妙一眼:“正好找來此帳,與這位小兄弟聊了幾句日常的。”
日常?那可挺夠日常的……陸芸無聲望着被喊“大哥”之人,心中鄙夷萬分:此人行為是一點都不磊落!即便“師出有名”,可明顯趁人不備,嘴上又是一副冠冕堂皇的虛僞樣……這大哥,還不如她這個女版“大哥”!
盛茗旭目光輕淡劃過明顯受驚的臉,沒有半點血色,又速擱回自家兄長身上:“還是大哥考慮周到!現在天色已晚,我先帶您去別處休息~”
怪他在外奔波一天,沒來得及将自己的床搬走。總之,盛翟在這多待一秒鐘,他就多局促一秒鐘!所以,還是盡快挪帳再聊。
盛翟點點頭,起步前又下意識側身,依次掃了眼兩張床,以及只顧原地沉默的“小兄弟”,心中暗自梳理:也是,這女子若想待在軍營之中,女扮男裝是最妥的法子。這小子也是會動腦筋,想出這一招騙過了身邊的副将們,想來是可行的。
陸芸繼續不吭聲,只瞪眼看兩男的口頭你來我往。這“小弟”既然沒開口問方才她與他大哥所聊,十有八九并未聽到,看他行色匆匆模樣想來是剛到的。
盛翟先一步,盛茗旭随後跟上,各有各的心裏走神。
兩人快到帳門時,盛翟忽放慢腳步,轉身,不忘壓嗓對身後緊随之人提一句:“床,等會搬回主帳,兄弟們看見,不好。”
盛茗旭原本微屈的身子聞言一直,頓了頓後,低聲應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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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兄弟在主帳促膝長談時,陸芸正一臉無語地“欣賞”五個壯兵在程副将略顯急亂的指揮下,齊心協力将他們大将軍的床,小心翼翼搬出她的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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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如何搬進來的畫面,倒給她補上了。
想不到,這古床,也是可組裝的,怪不得能順利進出長寬有限的帳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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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副将完成“臨時緊急任務”,第一時間赴主帳複命。
兩大将軍同時瞧他,做大哥的先出聲:“辛苦程将軍,下去歇息吧。”
程勇受寵若驚,趕緊拱手:“是!為将軍效勞,末将一點都不辛苦!”
“哈哈!”盛翟爽朗一笑,五年不見,這程将軍還是一樣的憨直,講話自帶風趣!若非還有不少知心話與自家小弟說,他倒蠻想把這楞頭副将留下來一塊喝酒,“行,下去吧。”
“是!”口上秒回,身子卻未動,程勇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去偷瞄從進來到此刻并未對他說一個字的盛大将軍,忐忑加劇。
盛翟察覺到了部下的“異樣”,及時貼心安慰:“程将軍,今夜之事,已處理妥當,你可以睡覺去了,心往肚子裏放放~”
盛茗旭目光清淺,放在忠心耿耿的副将身上,笑意極淡。
程勇雖還有話想表達,無奈不是口齒伶俐之人,當下一陣暗自糾結後,決定放棄:“是,末将告退!”
偌大一個帳子,重回只兩人相對。
上一回像這樣與自家兄弟把酒言歡暢所欲言,已太久太久,久到整個腦袋微微發熱的盛翟一念及便紅了眼窩,橙黃燭光浮動,還有些肺腑之言要掏與他講:“小旭——”
“嗯?”只喊了他一聲卻并未往下講,盛茗旭微微欠身給已入肚不少的大哥再次斟酒。今夜他會留宿此處,所以多喝些并無礙。
盛翟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出來的卻是方才還在隔壁那帳時心中所想,“那姑娘,”
斟酒的手,驟停——
盛翟眼尾一擡,立馬改口,“哦不,我是說那‘小兄弟’,其實人不錯,你要真覺順眼的話,留在身邊也不是不可。但一切還是要小心為上!如今你已是打敗三十萬齊軍的盛國大将軍,今非昔比,回了京城,會有成千上萬雙眼睛看着你……無論如何,小心駛得萬年船!大哥我這些年最放心不下的,還是你的安危啊~”
斟酒結束,看着兄長推杯等自己接話,擺正身子的盛茗旭點點頭,給出一抹淺笑碰了碰:“謝謝大哥,您的話我記住了~”
“行!記住就好!”酒不醉人人自醉,往日種種歷歷在目,盛翟明顯有了零星醉意,眸中盡泛隐隐淚光,“無論何時,無論何地,你能相信的,永遠只有你自己。唯有這樣,才能真正立于不敗之地!雖然偶爾難免孤獨,可這樣的孤獨,是成大事者必備的!”
盛茗旭望着臉色愈發紅潤的兄長,覺得他可能真的有些醉了,猶豫要不要勸他就此歇息。
盛翟卻意猶未盡,舉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對了,還有一點,是這五年來大哥最想與你分享的,一個人,千萬不要對另一個人,太當真!若太當真了,無論何時何地,那人便能輕易傷你!大丈夫,一定要心狠!絕不能心慈手軟!”
這番感悟來得突然,盛茗旭難懂,亦難接,只好一知半解點點頭,以作回應:“……是,大哥。您該洗洗睡了,時候差不多了!”
上一回兩兄弟這樣推心置腹,五年前了,盛茗旭記不太得當時兩人吃了什麽說了什麽,唯一印象深刻的,便是從頭至尾,都是盛翟說,他聽,正如此刻,如出一轍。
盛翟緩慢搖搖頭:“再喝會,再聊會,好久沒這麽高興了~”
盛茗旭想了想鄰帳內那張臉,抿了抿嘴,點頭道:“好,那咱們就再喝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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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奇了,明明令人不安的家夥連人帶床搬離了她的視線範圍之內,可這一夜,獨享一帳的陸芸睡得卻不安穩,總覺得腦中亂糟糟一片,各種聲音混一塊敲打着她的神經中樞,期間還不停翻身,甚至數度恍惚睜眼……
寅時一刻,盛茗旭将完全醉酒的兄長架上自己那張剛搬回的大床,稍稍幫他整理一番後,便徑自出了主帳,低頭往鄰帳走。
當時那張臉估計吓得夠嗆,又緊張又慘白……
盛翟氣勢洶洶揮劍闖入,是個男的都怕,更何況一個小女子……還在養傷期。
無論如何,得确認下人沒事,他才放心。
守在帳外的士兵正要出聲喊“将軍”,被他及時用手勢制止,盛茗旭輕撩帳簾,提着步子,盡可能動作輕微不出響,待一步步走至床前,視線落到被窩外的一雙手,第一時間俯身去幫忙。
将被子前後都過了遍,已完全将人裹住,他才直起腰,眉眼跟着一松:好像有了點血色,沒那麽蒼白了,只是這一對細眉,不知為何蹙得甚緊,難不成在夢什麽不好的事?
目光落至一旁的衣物,盛茗旭心中隐隐一動:穿着未必舒服……
按這日子來算,又該換藥了。
只是這回要怎麽換?
之前她昏迷卧床,他幫忙換也就換了;如今她已醒,男女有別,自然不會樂意男子出手幫忙……這軍中上下皆男兒,若他不合适,便也沒第二人選了。
盛茗旭心中來回,想不出個合适的法子,最後只好暫時放放。
眼下他得盡快尋夠那草藥才是!
對付箭傷,沒有比那東西更有效的!
待他采足,搗成濃汁,哪怕讓她自己換,也不是不行。
心中主意已定,夜班探帳之人起身,決定先撤,再不回去睡天快亮了。從白天忙到此刻,身子已然乏重。
殊不知在他轉身的片刻,床上人迷糊中睜開惺忪雙眼,沖他背影擡了擡,而後又重新沉沉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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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的剎那,陸芸覺得自己發燒了。
伸手一探,果不其然,熱度不低。
緊跟着,整個身子都覺得累得慌,無比乏力,完全沒有能從床上支起的那點勁。
一通思量,決定還是繼續睡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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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茗旭策馬送走兄長後,特地去外面跑了一趟,之後便馬不停蹄回了軍營。
夜幕已下。
日子越往後,太陽落山越早。
想着一整日都未見,他便一刻不停往另一處帳子走,手上是一包幹淨的新衣服,尺寸應該會合适不少。
總說這麽久連套合身的衣服都不給,的确也說不過去。
還有一小罐草藥,是他尋了兩日才尋到的,攢到手也只一點點,先拿來用。
額頭汗涔涔的陸芸聽見有人走近,撐開沉困眼睑,對上那張臉,啞然失笑:不知他來做什麽。
盛茗旭見她神情迷離,半阖眼眸,不同往常,趕緊大步靠近,彎下腰,伸手去探她額。
這麽燙!盛茗旭心中驚呼,看來昨晚盛翟還是把她給吓到了!人看起來都有些燒糊塗了……完全沒了之前同他鬥嘴的精神氣,焉焉的模樣甚是無力。
“你還好嗎?”
“睡着了?”
“我先給你換藥,換了藥,身子可舒服些!”
床上的人阖上眼後就沒再睜開,對他的話也毫無反應,盛茗旭怕她燒厲害,當即決定先換藥,換完藥他再去找蕭仁要退燒的藥。
小心翼翼坐落床沿,同之前一樣,輕輕把人扶起,半個身子靠到自己懷裏,只需褪部分衣服露出左肩即可,盛茗旭盡可能提着手勁,雖想速戰速決,可還是不敢大意,盡可能緩慢仔細。
骨節分明的青蔥玉指剛觸到衣領,懷中的人倏然有了反應。
任腦袋再燒得如何昏沉,陸芸也有意識判斷此時此刻正在發生什麽,于是左手蓄力猛擡,一把扣住不軌之手:“別動!再動我就不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