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青山有思(三)
青山有思(三)
鶴夢聞聲,自是慌亂。她抱着溫硯,放下也不是,自己只陪着他不去叫人來也不行。無措之際,有人暗中按住了她的手。
溫硯的眉頭緊皺起來,白膩的肌膚在汗水的浸泡下顯得更攝人。他拉拉鶴夢的手,寬慰道
“好像不是要生了。別怕。”
“怎麽回事兒。我去找娘來。”
溫硯搖搖頭,痛的幾乎無法呼吸
“不要去,陪着我。好痛。”
如攥心肺,不知腹痛和緊張哪者更甚。有鶴夢在身邊,總歸是最好的。
“沒事,痛一會兒就好了。好像男子生産前都是這樣的。”
溫硯碾着鶴夢的衣袖,垂紗如水落,力道在上面留不住。更加叫他無處借力,好在鶴夢反應快,将他打橫抱起,坐在她的膝上休憩。
“明日我去宮裏告假,然後就不回去了。”
鶴夢的聲音低沉又極力柔和,叫他聽的心裏一顫。溫硯擡起頭來,不說好,遲疑着
“那鳳君會不會怪你。”
“怪我也無所謂了。算了,我找人替我去告假,我陪你。”
溫硯垂着眸子,随着痛感一下又一下的貼合鶴夢的身子,鶴夢手搭在他的腹底,那裏像塊鐵板,卻聽溫硯舒聲道
“不行,公事最重要,不要因為我耽誤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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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你是疼瘋了。”
溫硯以為自己說錯了話,有些慌亂的擡眼對上鶴夢。她搖搖頭,知道他有時候會倔強,便擡聲堅決道
“哪個最重要,豈是你幫我決定的了得。”
溫硯又猛地皺起眉頭,淚水在眼裏打轉。他陷進鶴夢懷裏,委屈道
“我不說就是了。”
“那我明日不去了。”
溫硯點頭,鶴夢只當他痛的不能發聲,完全未想過他此時還受愧疚心所擾。
溫硯不說話,鶴夢看着他閉目養神的樣子也不敢出聲。也不算折騰了一夜,安胎藥端上來之前,溫硯就已恢複了許多。
只是他渾身的汗,脫力一般倒在床上。鶴夢幫他擦拭脖頸,指尖全是汗。她見他強撐着力氣的樣子,自然心疼的要命。哄他半睡半醒的灌了藥下去,這才放他在床上安穩睡去。
只是鶴夢睡不着了,她守他一夜。看着他的眉眼,是怎麽都看不夠的。她努力想從方才的害怕失去這人的感覺中脫離出來,便不斷地想過去的事情。
突然,她想起和溫硯在很早之前,談起過成婚的事。只是那件事情,她一直不願提起。突然想起來,如夢似幻,不知其蹤。
當時是陳璧宴請溫墨染,二人私交甚好,沒少背着兩位主君京城酒館擺兩盞高粱酒,一疊秋白果,一盤切牛雜談天說地到飯點。這番請溫家上府上作賓,自然不是為了争論誰家頭頂的星星更圓,而是有為了給下一代許婚的意義。
溫硯和端儀,般配般配。擲龜甲的神仙說了,陳家和溫家,命中注定有緣分。只是之前兩家人只是口頭提過,并未有紙上的落實,如今日頭過去,感情更好,不如就此做實。溫硯是陳璧的徒弟,嫁過來,自然是親上加親的用意。
溫家人全家來做客,陳家自然重視。不但新給陳端儀扯了布做了大紅衣裳,還将本該前一天回隊伍的陳鶴夢留了一夜。若是談的順利,當場要鶴夢改口,也是個過渡。
陳主君眉眼淡淡,卻與陳璧相談甚歡。他們對鶴夢提到改口的事情時,鶴夢只是聳了聳肩,道了聲好。
一向素顏示人的陳鶴夢,眉骨已初立,身量站在誰身邊,都不會被壓下去。望着二女兒離開的背影,陳主君晃神時醒悟過來,鶴夢也到了該成親的年紀。
只是她心懷抱負,無一個實打實的青梅竹馬。若是她瞧見姐姐訂親也動了心思,那也不知她心裏裝着的,會是哪一個。
清風斂門扇,若水細細長流,陳府有個裝飾用的水磨,響起來攪動水聲,也是叮咚作響。
有兩人自水磨上走過,後面那個塞了個手持鏡,拉着前面人贊嘆。
“有思,你這樣太俊俏了,我看的喜歡緊了。”
鶴夢停下來,扭頭看一眼張婉嬰,似乎早習慣了她這樣說話的誇張。鶴夢的眼神柔和下來,回道
“叫姐姐。”
“姐姐,有思姐姐。”
婉嬰追上去,抱住她的手。鶴夢染的紅色唇紙,婉嬰本嫌這顏色太豔,又不是要壓誰一頭的場面,可鶴夢自己挑的顏色,塗在她身上,美的叫人不敢對視,卻又移不開眼睛。
鶴夢也未像婉嬰一樣梳起少女用的兩把頭,仍高束着軍中額發。未帶抹額,卻釵了珠玉。動起來,溫潤的珠在月光下顯的像粉墨渲染入宣紙,小小糯糯的,邊緣處又十分清亮。
鶴夢入席時,确實引了一片充耳不決的贊嘆。婉嬰見了人,行禮後起身将鶴夢朝顯眼處推了推。
“陳姨母,鶴夢的妝可是我畫的,怎麽樣,你将女兒托給我娘,我替她還你一個美豔嬌娘。”
堂中明晃,氣氛就此打開。婉嬰樂在其中,步道鶴夢身邊時,卻決出些奇怪來。
最貼合氣色的脂粉,此時竟有些像她如今的口脂顏色。婉嬰順着鶴夢對着的方向望過去,看見溫硯。
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好看,一身玉蘭底的織金大褂,襯袍是同色的絲織觸感。整個人像一塊未經雕琢的古玉。如今玉上紅了一塊,婉嬰看過去,溫硯轉過了頭。
入席後,端儀才匆匆趕到。鶴夢坐在她一側,端儀想與她換位置,因為她的位置可以看見門外。
聽端儀的語氣,似乎是有個客人病了,不一定什麽時候來找她。可得了什麽病的人會在這樣的日子來尋她呢。鶴夢如她所願,和端儀換了位置,這樣,她身邊做的就是溫硯。
她與他沒什麽話好講。偶爾手邊會觸及一下,總有一方會率先收回手去。
端儀聽着長輩們的話裏套話,無心辨別其中真意。讓她與溫硯怎樣,她就怎樣。鶴夢發現她的眼神一刻未離開門沿,喝酒時,杯盞都未遮住她的眼睛。
鶴夢倒是聞聲如坐針氈的那一個,有婉嬰的能言善辯珠玉在前,她不知何時該适時讓開身子,好順長輩們的意讓溫硯和端儀望一望。她皺着眉頭思考着時候,卻覺一只廣玉袖袍遮掩下的手伸過來,夾了一塊肉至她盤中。
鶴夢有些驚訝,擡眼卻見溫硯恰到好處的對她彎彎眼睛。
“我記得你喜歡吃,小妹。”
鶴夢妝面下的一顆心跳起來,她知道現在是時候改口,如了在座其他幾人的意。
鶴夢扭頭,看見端儀還張望着門外,察覺到了她的眼神,就回頭邊對她笑一笑。
溫硯的視線這樣久的停留在她身上,似乎也在等着她說些東西。鶴夢一聲嫂嫂,卻怎麽都說不出口。
“多謝...多謝...”
鶴夢眼睛擡高了些,能看到幾人鼓勵的眼神。她索性快速道
“多謝嫂嫂。”
滿堂皆高興聲,就連心思不在上面的端儀都順遂的撫掌道鶴夢真乖。鶴夢低下頭去,不去瞧溫硯的深情,卻聽見他放下銀箸的聲音。
這一秒,鶴夢突然懂了他不願被她叫做嫂嫂。溫硯身上的味道在這一刻迎上來,是她願意長久的聞下去的香氣。鶴夢擡起頭,溫硯不再看她。
席上把酒言歡,除了最亮堂處的三人。三人衣着最光鮮,神色卻各有各的沉斂。端儀倒是最有了心事的一個,明明客人未至,她卻有些坐不住。
鶴夢也有些想站起來,只是為了和端儀換回位置。溫硯的不開心讓她離他遠了一點,應該只有姐姐知道如何安撫他。
用完飯,竟有人端上些喜蠟燭上來,供人挑選。陳璧做事講究效率,這樣直接的當面挑選,自然是有向溫硯和溫家表明只認他做少夫人的決心。
溫墨染大受感動,與她一言一語說了好些話,大概都是滿意孩子的婚事和歸處。鶴夢看着那些蠟燭,有些無聊。
據說要從蠟燭開始選,一直選到喜袍。這其中的繁瑣,可不是她願意受的。鶴夢心裏卻有些期待,不由自主的看向溫硯,他是男子,對這種事應該上心些。
只是他的反應極淡,不僅沒有惬意,沒過多久就有些倦。鶴夢不知是不是那句嫂嫂唐突了他,心裏有些愧疚,這時,卻看溫硯的眼睛亮了起來。
溫硯看的是門口的方向,正好掃過,卻見一人匆匆拜訪。
堂中人不敢耽誤,只因來者穿的可是禦前官人的衣服,想來是誰都不能輕視的。
來者不是尋陳璧,也不是尋溫墨染。卻朝陳端儀直直行了禮,說是鳳君有請。
陳璧本想代為前往,卻見她神色堅定。道
“太鳳君說了,今夜的病,只有端儀醫師能治好。”
陳端儀本就極期待受器重,聽見此話更是激動至極。見家裏人不阻攔,便跟着浩浩蕩蕩的隊伍進宮去了。
手裏還抓了一段喜燭沒放下。最大最豔的那段,火紅的蠟上盤旋了只七彩鳳凰,一切如意祥和。
知女兒一心撲在施展醫術之上,陳璧自是不會讓溫墨染難受,當即決定請溫墨染去品藏了許十年的好酒,氛圍這才好一些。
溫硯想回去,陳璧也不能讓他自己孤零零的回去。指派了鶴夢同行相護。
鶴夢知他心裏不好受,便應下的很快。溫硯聽見她願意的聲音擡起了頭,見她不看他,便嘆口氣先出了陳府。
溫硯不願乘轎,鶴夢便與他随行。兩人間隔半步的距離,似乎是不叫人瞧出他們是同行的。
溫硯最先停下了腳步,鶴夢收了力氣,才沒走進他的懷裏。溫硯低了眼睛,逼她對望
“好久不見你,變得我都不敢認了。”
“你到沒怎麽變。”
溫硯輕松一笑,柔了滿眸夜色
“你還記的我之前的樣子?”
“當然記得。”
鶴夢禮貌的笑一笑,對他點點頭。見他神色緩和許多,便與他并肩走
“這樣的散步,真是難得。”
鶴夢附和
“北疆倒是有時間走路,但是景色和浮州不一樣。”
“怎麽個不一樣?”
“人少些,滿目都是地。浮州熱鬧,北疆清淨。”
溫硯靜了靜,許久才開口
“我倒覺得浮州清淨。人再多,沒有想見的人,這份熱鬧也是感受不到的。”
鶴夢聽了個□□,只當他是想念端儀。點點頭,順着這個思路問他
“幾何時改口,喚你嫂嫂?”
鶴夢不想唐突了他便想與他商量。可溫硯的身影在浮州街頭顯得愈發寂寞,他只是站着不說話,鶴夢便有足夠的耐心去陪他。
若是可以這樣與他站着,站多久她都願意。
“不要這樣稱呼我。”
溫硯比她想象的還要早的開口,他堅定的語氣不容人質疑
“永遠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