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期然而然(一)
期然而然(一)
溫硯的身子半靠向她,隐約帶着錦被中的氣味。鶴夢的視線開始不自覺的掃過他全身,溫硯脫了外袍,一身松垮裏衣将要着地,他踮着兩只腳,□□的立在地上。應該是覺得她會直接把他抱進懷裏。
“看起來沒有那麽疼。”
鶴夢做事一向認真,挑着一雙眉眼,仔細的将他前後環視了一圈。這人膚色裏漫點汗,菱唇朱紅,不像痛到不行的模樣。蓋棺定論道
“疼的受不住了?”
鶴夢問。溫硯的目光被這句話惹的紅了眼,他擡頭,正好與她對視,鶴夢沒有避閃開,一副毫無憐惜的模樣,見他又低了頭,漫了一層霜。他聲音緩而低,盡力不帶一點情緒
“沒。”
“那這樣,我找幾個侍衛帶你去屯田那邊的醫館瞧瞧,瞧好了就找人送你回去。”
“我不疼了。”
溫硯挺着個肚子,轉身回內室。鶴夢看着他的背影,有些猶豫,莫名的夾了些心酸。她叫住溫硯,讓他坐在了一側的床凳上。
他的眼睛亮了亮,緋着面色,視線追着鶴夢的身影進了內室又出來。她把一雙鞋放到他的腳邊
“待夠了就回去。這裏不是京城那種地方。若是真出了事,很危險。”
“你在擔心我嗎?”
“不是。”
鶴夢起身時手差點碰到他的肚子,她遲疑了一下,避開了溫硯刻意靠近的身體
“隊伍裏全是女戰士,你在這裏擾亂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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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吃醋了。”
“沒有。”
溫硯的身子縮了縮,聽鶴夢厲聲道
“要是因為你耽誤了軍務,就是在害我。溫硯,我跟你說了那件事不是我做的,你若是不信我,直接動手就是了。”
“我不想害你。”
他站起身來,眼神卻無方才一半的顧盼神飛
“抱歉,我沒想到我來這裏會影響你。我只是很想你很想你。見到你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你若是不想我在這裏,我會離開的。”
“你就不該來。”
鶴夢提起刀柄,只留下一句話就走了。半晌再會帳,帳外彙集了幾個眼熟的醫師。聽侍衛說她走了之後,他表現出了痛極的模樣,她猶豫過後,決心還是端着安胎藥進房裏看看。
現今他和她到底算什麽關系。她掀開垂簾,溫硯正背對着她躺着。不過,他決心要走了便好,不然她也不知她心裏特意建起的冰山幾時會融化。
她拍拍他的肩膀,發現他手裏緊緊的抱着件什麽東西。鶴夢從他手裏把東西抽出來,竟然是她的衣衫。溫硯的手還搭在衣服上,鶴夢不可避免的碰到了他滑下的腕子。
他瘦了一些,鶴夢突然想起和他成親前曾用心給他加餐食,一羹勺一羹勺喂出來的人兒,如今又纖弱許多。究竟是什麽在困擾着他呢,能讓他放下一切來找半年不聯系的她,肯定是不小的事情。
等她反應過啦,已如攬月一般将他攬在懷裏。她輕啓他的牙關,将藥湯灌進去。應該是他方才用過的安胎藥有催眠的效果,直到鶴夢放下他,溫硯也都沒有醒。
溫硯曾說有個箱子是蘇君托他帶來的,鶴夢一直不與他多交流,因此一直沒問他蘇君送的是什麽東西。趁這時正好想起來,她便走到房間一邊開始尋找。溫硯收整東西的習慣她還記得,因此很快就能找到。突然,她瞧見了一副包裹
蘇君送的東西事無巨細,她捏出一顆正是成熟到最好的時節的冬棗時,有些想笑。箱子裏摻着家裏的味道,鶴夢突然有些後悔當日走的太急,沒與他們好好道別。箱子古樸而方正,上方只放了一瓶玉樓春的梅種和那個包裹的很細致的口袋。她以為是蘇君帶給她的東西,因此很快解開。卻發現裏面是一些雜物,還有一封家書,靜靜的立在最上方。
信的封口有些泛白,是被人多次拿出時留下的痕跡。鶴夢知道這是她寫給他的休書,她思緒一頓,還是将信展開。見過他的姓名之後就可以徹底死心了。鶴夢本來是這樣想的。
燈火暈開的光圈讓人瞧不清字跡,蒙帳之下,鶴夢端詳了那封信許久,突然聽到溫硯的夢呓。
“妻主。”
鶴夢收好了紙。
翌日,溫硯惦念着鶴夢說的他會耽誤她的話,醒來便開始清點行李。風兒倦倦的,溫硯的肚子動了動,彎了他的眉毛,溫硯放下手中包袱,出門去走走,以安定肚子裏那個。
這一出門便被人瞧見了,那來人不由分說駕馬奔到他面前來,焦急道
“溫醫師,快跟我走,張副将受傷了。”
張衍是北疆另一位将軍的副将,卻偏愛和陳将軍纏在一起。眼前着溫醫師又是陳主帥的內人,求助溫醫師是否合适,士兵不得而知,但是眼下,确實已到了讓她無暇顧及他們關系的時候了。
好在溫硯答應的幹脆,士兵帶他到張衍在的地方時,他看見一早沒露面的鶴夢也在。
她抱着張衍不顧弄髒衣袍坐在地上,擔憂的神情看的溫硯有些難受。張衍到是最淡定的一個,在她懷裏挑着眉,明明疼出了一頭的汗,還是不屑道
“區區小傷,算得了什麽?有思,我新改的訓鷹器沒事兒吧?沒事兒就行!”
“你別說話了。”
鶴夢捂住他的嘴,他胳膊上的傷口有些發黑,雖然這人沒說過他用了什麽法子讓鷹這麽聽他的話,但是從剛才鷹抓得他這一下來看,并非尋常擦傷,若是不及時診治,張衍也許恐有性命之憂。
溫硯到他們身邊時,張衍才露出個不爽的表情。他不在意,學着鶴夢的樣子坐在了張衍的另一邊,打開了藥箱。
鶴夢看他這個姿勢會壓到肚子,有些擔心。但此時溫硯又露出了他行醫時才會有的神情,他專注的把着張衍的脈,這幅樣子讓鶴夢不由向他靠近一些。
她的溫清許,可靠的樣子最勾人。
“有酒嗎?”
溫硯突然看過來,鶴夢點點頭,解下腰邊的酒壺,遞給他
“要酒做什麽?你拿刀做什麽?”
張衍扭動着身子,鶴夢死死的按住他。
“傷口上有毒,應該是封國鼠毒,我沒有解藥,只能趁它浸骨之前把腐肉都剜走。酒要澆在他傷口上,有點兒疼。”
“我不…”
“動手吧。”
鶴夢點點頭,咬下一截布衣蒙住了張衍的眼睛,又讓他咬住一截溫硯帶來的軟木。溫硯寬慰的看她一眼,鶴夢的眉頭舒展開幾分。他的行動快而仔細,被他醫治的好處鶴夢感受過,見他在身邊,她是一點也不擔心了。
“酒給我。”
鶴夢騰出手接過溫硯手裏的酒壺,含了一口在嘴裏,又噴到張衍的傷處。溫硯知道她是顧及肚子裏的孩子,心裏暖了一些。
到了最後收尾的時候,溫硯細細的上好傷藥,包紮完畢。張衍死過一次一般滿身的水,鶴夢被他拉着手,那人面如土色,卻有了活過來的跡象。
“還沒結束,回去後再煮上幾幅湯藥,等毒随着汗排盡了就好了。”
“好。”
鶴夢抱起張衍,那人身量不輕,好在抱他的人是鶴夢。她送他上了趕來的馬車,幾名後來的醫師小心的伺候着他。另有快馬已受指令帶着藥方去煎藥和補品。鶴夢站在馬車前轉身去看溫硯,那人似乎是斷定了她會和張衍一起離開,收拾好醫箱後一直未起身,一只手貼在肚子上輕輕的揉着。
溫硯有些站不住身子,他幾次被腰痛墜低了身子。突然,一只手伸過來,溫硯擡起頭,看見沒有随着張衍離開的鶴夢。
“辛苦了。”
溫硯笑笑,搖搖頭。卻不拒絕她的好意,被她帶着站了起來。溫硯撿起那只醫箱,本以為她不會與他同行,卻沒想到鶴夢讓她的坐騎曲了曲前蹄,讓他上了馬。只是鶴夢沒有跟着上馬,她牽着馬,走在前面,只留給溫硯一個背影。
“我本打算今日就走的。”
溫硯的肚子好受了一些,突然開口道。鶴夢回頭,看見他淡若扶蘇的一張臉
“抱歉,我明天一定走。”
他輕聲道歉,盡力表現的輕松,把那點委屈都咽進了肚子裏。
鶴夢沒說話,也轉回了頭。溫硯看她樣子,也安靜下來。他能與她獨處的機會不多,溫硯輕輕揉着肚子,讓孩子感受母親在身邊的感覺。鶴夢的坐騎像她一樣穩當,溫硯一趟下來一點不會反胃。走到半程,他沒忍住,開了口
“還是少喝酒吧。酒囊随身帶,就會總想着喝一口。喝酒對身子不好。抱歉,我不該說這些的。”
溫硯偏過頭,意料之中的寂靜,他雖是早有打算,也難免牽動了嘴角。
“知道了。”
鶴夢解下酒囊,毫不憐惜的扔到一邊去。酒壺翻個滾,消失在綠茵無限處,溫硯有些動容,剛想說什麽,便見她牽着馬停下了腳步
“到了。你先回去吧,我去守着張衍。”
原來她的沉默是惦記着他,溫硯深呼一口氣,強扯動了面皮,答應下來。鶴夢離開時也沒有回頭,他早有預料。
好在溫硯的藥極有效,剛守到上半夜,張衍就醒過來,立馬就有了活蹦亂跳的趨勢。鶴夢徹底放下心,被張衍勸着和另一位将軍交班後,搬了張躺椅到外室淺睡。
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身上被人碰了碰。本以為是伺候她的內侍,鶴夢沒有睜開眼。直到她嗅到了身上蓋過來的衣物上的香氣,廣玉蘭盛開在打草場上,這叫她不得不睜開眼睛了。
接着,她的頰邊久違的抵上溫軟一物。那人定是沒料到她并未睡熟,給她蓋上錦被時想着即将離別,實在忍不住了親了親她。瞧見她的眼神時,溫硯沒有慌張,反正破罐子破摔似的還靠近着她,等着她的那些斥責。
可她只是看看他,又閉上了眼睛。鶴夢翻過身,語氣不起波瀾
“去休息吧。”
就好像他們還在蕭爽樓裏時一樣,鶴夢巡夜回來,會抱住守夜等她的溫硯,在他耳垂上留下的,除了一個痕跡,有的還是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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