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你抱抱我
你抱抱我
溫硯本以為他會像所計劃的那樣,見了她就把那些話說出來。說出那些早該說出口的,收回那些不該說出口的。再說些他們都預料不到的。比如肚子裏鶴夢的骨肉,受了一路折磨,終于見到母親了,這半年來他的小心呵護,此刻都顯得十分值得。
可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鶴夢看他的眼神讓他生怕,她身邊親切靠着的那個男子的眼睛裏滿是挑釁,他的手虛掩在鶴夢腰際,似乎這半年來鶴夢與他書信未通都有了解釋。溫硯的眼睛望過來,張宣蹤假戲真做,垂下頭發擋住鶴夢看他的視線。
“你這裏有客,不方便說話,去我處吧,好不好?”
鶴夢如夢初醒般望他一望,還未做出回應,邊聽主帳裏有人問溫硯
“您醫術确實高強,只是軍中內室不得入營,這是軍隊的規矩。聽說你是陳将軍的夫人?軍醫一職可能是不能給你。”
除了武将,軍中職務不得分給已有軍籍的同室人。這是軍規,也是怕戰争打起來直接毀了一個宗室。鶴夢看見溫硯收回了與她對望的眼神,未猶豫一般答道
“我已不是陳府之人,這點陳鶴夢清楚。”
鶴夢聞聲退後兩步,轉身出了營。張衍跟在身後追出去,末了轉身看他一眼,張衍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溫硯跟悶頭幹了碗醋似的,酸的嘴角向下。
營帳外張衍也沒追上鶴夢,等她回來,溫硯做軍醫的事已基本敲定。他認定的事,有的是法子讓別人順從他的心意,這點鶴夢知道。
她沒想過這個人會來找她,她也不知道他為什麽會來。半年來沒有聯系,此時和離了卻突然出現,這樣的場景她似曾相識。陳鶴夢望着天上的圓月,浮雲都遮不住的光亮下,她心中油然生出一個想法。
溫硯這是,又有事求她。
站在營外不是辦法,她又沒有做錯什麽,鶴夢轉身朝大路上走。有些事情,不如就今天說個明白,省的日後天天相見,她還得想着躲開他。鶴夢偶爾會這樣,她把情緒像一只皮袋一樣吹起來,适時就放掉。放不放的掉,還有放掉的時機,都在于她自己。
鶴夢走到主帳前,裏面似乎沒了說話的動靜,她重新猶豫起來。今日已晚,把他從被窩裏拉出來也不是個辦法,京城的路這麽遠,他千裏迢迢的過來,路上肯定受不了…這都是他的事,她才不去管他。
鶴夢轉身回寝帳,她的帳裏已點起燈來,張衍做的擦燈火的機甲,從未有一日耽誤過。鶴夢擡手撩布帳,附身進去,映入眼簾的便是原本擺在桌案上的機甲的骸骨。
桌案上現今擺的東西,鶴夢說不眼熟那是假的。清一水兒的四九城貨色。端坐在師爺椅上的鶴夢更是認識,溫硯正收整着她的舊裳,聽見動靜轉過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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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想帶小茉莉過來,但是路太遠了。過的還好嗎?”
溫硯彎起眼睛
“鶴夢。”
見她又要逃走,溫硯強支起的嘴角重新耷下來
“你不該來這兒的。”
鶴夢的聲音像喉嚨裏剛吞了一個碳快一樣。溫硯走到她身後,再忍不住一樣,抱住了她。
他身上的味道如草原上獨放的一支雪蓮,鶴夢卻是那樣的熟悉。她的腦袋裏頓時充滿了過去他們二人在京城的回憶,最先想起的還是那夜他的話,鶴夢轉過身,輕輕推開了他。
“和離書簽字了麽?”
她的聲音不帶感情,眼神更不似剛才有張衍在身邊一般靈動。溫硯心裏有個聲音更大了點,他想拉住鶴夢的手,卻見那人站遠了些。
他的默認在鶴夢看來如同一個教訓。但她還是不能狠下心來質問他。于是,鶴夢說道
“路上很累吧。”
溫硯聽見她的關懷,拉起她的手,放在肚子上。他眼睛垂下去,又明亮的點起來。鶴夢看見孩子一定會高興的,這是溫硯此時能想起來,一直期待着去做的唯一一件事。
“你有什麽目的直接說就是了,我能幫一定會幫的。”
鶴夢收回了他肚子上的手,咬牙切齒道
“不妄我們夫妻一場。”
“你在說什麽?這是你的孩子。”
溫硯眼角紅了,他再去抱那人,卻抱空。他又想起張衍的笑臉。
“你當真不要我了?”
鶴夢擡起頭看他,一滴淚自他頰邊假惺惺滑落,她笑了笑
“為什麽要留着它?”
“陳鶴夢!”
“你不用再看着姐姐的情面為我們陳家做什麽。你有什麽要我幫忙的直接說就是了,溫硯。”
“我不喜歡陳端儀,我喜歡的一直是你。你若是氣那夜我說了那種話,你盡管生氣,但是你為什麽要對孩子說這種話,這是你的孩子,你不信我嗎?”
快忍不住了。鶴夢看他的眼睛裏不是沒有眷戀,但她心裏的痛苦豈只是那夜之事,京城裏那人字裏行間提起的姐姐,祠堂青煙下端跪着的身影,半年來甚至無一封和好書信。若是真如他所言,他又為何這麽晚才告訴她這些事?
終歸是蘭因絮果,有緣無份。鶴夢搖搖頭,對他道
“我信你。你喜歡孩子,留下吧。蕭爽樓也留給你,我盡量不回京城裏,回去了也盡量不見你。只是你先告訴我,來軍營到底是為了什麽?”
溫硯自嘲的笑了笑,看她的眼神中多了幾分倔強,他轉過身去,不是沒想過那人會突然忍不住抱住他,只是此時她還站在他不遠處,沒動一動。
“我為了什麽?說了你也不會信,何苦再問我。只是我确實有一事要你做。我肚子裏帶着孩子,需要人照顧,我不想讓別人碰我。”
溫硯轉過身來,月色更凄涼
“我要和你住在一起。”
鶴夢看了看屋中早就堆好的他的東西,不由嘆一聲
“随你。”
溫硯見她收拾了躺椅朝營帳的外室去,良久沒說話。等到外面那盞燈滅了,他摸索着出去,手指帶些抖,終于觸到了睡熟的那人的臉。
“不想再吵架了。”
他拉拉鶴夢的手
“我很想你。”
張衍在烏河邊給鶴夢的酒水後勁很大,她睡了一夜,還以為前一天晚上的事只是個夢而已。她一身汗醒來,身上披着厚厚的毯子。張衍在一邊抽旱煙
“才醒了?”
“什麽時候了。”
鶴夢看到毯子上的印紋,沒說話。她坐起來,摸索着外袍穿上,張衍将她的抹額丢過來,她伸手接住,系好。
“今日事不多,你想睡到幾時都可以。”
張衍皮笑肉不笑,他将煙卷兒裏的葉子倒掉,鶴夢扇了扇味兒。
“再也不和你喝酒,頭疼死了。”
鶴夢貼着額角,目光掃過桌面一頁。那裏擺了一盒幹豆蔻,嚼着吃可止頭疼。張衍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時眼裏滿是新鮮,自然不會是他帶來的。
“這是你夫人給你帶的?我剛才吃了一顆,嘴裏現在還涼,但是酒醒了不少。比我這杆子槍還厲害。”
鶴夢吃了幾顆,透上腦袋的舒爽叫她好受了不少。她搖搖腦袋,從檐下看風景
“昨天我問過了,他已經不是我夫人了。”
張衍笑笑。本就是試探之舉,得她肯定,那手下的舉動更親切些。
“走,我做了新機甲,配你的折刃很合适,去我那裏看看吧。”
“你确定叫我去看?不怕我又給你要走。”
“你現在是病號,自然是最大,要什麽我都依你。”
“我有什麽病。”
張衍嚴肅着一張面皮,鄭重道
“情傷。”
鶴夢無奈的翻個白眼。這人在軍營中無聊透了,每次逮到個事情總要找機會調侃幾句,眼下她和溫硯的事,不知又要被他念多久。
“陳病號,我有沒有告訴你,你的情傷本将軍能治。”
“你離我遠點。拜托了。”
張衍與她并肩到打草場,遠遠的看見幾捆草垛,垛後牽着幾匹受傷的馬,一白淨公子正挽起袖子提馬兒醫治。
幾個粗人将他圍起來,借着幫他拿東西的理由時不時與他搭幾句話,公子都回應了,幾人便得寸進尺,對着那盈盈一握的腰身想要上下其手。
溫硯面露難色,他求助似的邊拒絕邊朝四周張望,終于瞧見立在那裏看着他們的鶴夢。
“你不打算去管管?”
“他不該留在這裏,若是能知難而退更好。”
鶴夢沒有理會他,拔腿就走。見主帥時還有些收斂的幾名士兵,此時更是沒了顧慮,再次将溫硯圍住。他見她離開的背影,神色暗淡許多。
在張宣蹤處鶴夢面對一箱子的機關密器都索然無味,張衍再喜歡她頁受不了她對着自己最寶貝的東西神色恹恹,二人話不投機,鶴夢又出了帳。彼時天色昏了些,她自打草場過,那裏已沒了他的蹤影,只有幾只寶駒。
鶴夢回了寝帳,見裏面點了燈,她只路過時張望一眼,那人已經回來了。方才聽侍衛說他好像一天都沒有用東西,畢竟懷着她的孩子,她不能完全對他的情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鶴夢用京城的米和枸杞,加上北疆的牛乳銀耳,煮了一碗湯羹。掀開鍋蓋的時候,香氣撲鼻而來,又四溢出去,将士們聞着味兒來了,眼巴巴的看着那只精致的小碗裏裝着的奶粥從竈房裏端出去了,鶴夢這時回頭
“鍋裏還有,自己去盛。”
陳将軍的将士們雀躍起來,争先恐後的去端碗撈粥。一片吃粥聲中,有人發問主帥的粥是為誰而烹,另有一人回答,自然是為了新來的那位醫師。一來二去,他們對二人如今的關系蓋了章:
這麽主動照顧人家哪有那麽多理由,主帥擺明了就是還挂着溫郎中,她們日後可得對他好點兒,不管和沒和離,都得把他當主帥夫人對待。
“那咱們張将軍怎麽辦?”
話題又就此扯開。
鶴夢的寝室裏,溫硯還睡着。鶴夢過去把粥放到桌案上,想叫醒他,卻還是沒叫他。
今日她扭頭就走,肯定叫他生氣了。鶴夢看他皺起的眉頭,還是伸手替他把托着肚子的枕頭擺正。溫硯這時翻過身來,鶴夢看到了他的正臉。
本以為他這樣珠雕玉刻的人就該坐在高處,叫人透過一層朦胧遠遠的欣賞。可如今的他忙于軍中事,沒有過去打扮的精致,卻生出一些更懾人的美來。美在他的漫不經心,垂發素衣,随意露出一截白裏透紅的脖頸和放在枕邊的葇夷,還有羊脂玉似得雙腳,遠比打扮過的還要勾鶴夢。
盯他許久,鶴夢壓不住的有些發熱。她暗罵自己一聲,強止住快要親上他的這張嘴。她想起下午見的調戲溫硯的幾張教她面熟的臉,站起身來,沒猶豫的拿着軍鞭又出去了。
等回來,聽侍衛說溫醫師已經用了粥了,鶴夢便沒在去擾他清靜。她自行去收拾了自己,擦幹一身水坐到榻上,撚起了軍書開始細想剩下的戰術。
鶴夢穿着一身薄紗衣,小風吹過來貼住還有些舒服。她就着燈火,在外室半靠着憑幾躺着,直到他走到躺椅邊,她才發現他已經來了。
“我肚子疼。”
溫硯沒勇氣看她,一手死死按住腰側
“你抱抱我,行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