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明珠暗投(一)
明珠暗投(一)
浮州六月的雨停下。自上次連綿大雨以來,浮州還未有過這樣大的雨。楊雍也已非當年無人在意的嫡子,而是手掌楊府上下生死大權的二當家。
雖是男子之身,楊雍的機敏大度非常人可攀,還有加上他主動為楊萬亭贏取新夫人一事引得滿城上下轟然一片,這楊公子在浮州的名聲,也漸漸大了起來。楊雍的親事自小就定下來,可惜對方玉殒的早,楊雍自幼就斷了安心做別人主君的念想。他到底幾時成婚,想踏破楊家門檻的媒人迫切的等着消息。他心裏到底裝了個誰,這也成了楊府上下的一個迷。
錦被被人兒輕輕掀開,幾聲聲響後,鏡前人披上了大敞。他的手本能的向下探去,卻摸沒摸到那溫潤的固體。玉玦已經還給鶴夢了,楊雍想起來,他嘴上咧出個自蔑的笑容,眼裏有些唏噓。
來送餐食的府人端着案盤上前,楊雍皺着鼻子看過去,他們忙收拾着退下。楊雍的傷口還有些痛,他嘆口氣,不知何時還能好。不過,他想起那個人,由着它去吧,自然痊愈就好。
楊雍未用早飯,反而款款步去積灰已久的花影閣樓。閣樓在楊府西苑,楊雍住在西苑一處,過去倒是方便。他推開閣樓門,門板上已有了人進出的痕跡,他轉身關上木閣門,樓上的聲響比他關門的動靜還要大些。楊雍挑挑眉,不動聲色的循聲而上。樓上人見他來了,反倒都不說話。
“公子,您來了。”
“嗯。”
楊雍沒有看管家,反倒端詳起屋中第三人
“人真的找到了?”
楊雍問她,眼睛卻盯着有些但怯的那人。這一個女子雖是穿着楊家供給的錦衣華服,面色卻噤若寒蟬。聽見楊雍說話了,又朝管家身後藏了藏。
“是,公子。出身,年紀,腿上的胎記…都與小姐失蹤的時候比對過了,這次絕對錯不了,這位絕對是咱們家三小姐!”
楊雍聞聲眼眸動了動,被稱作楊家小姐的那個還在遲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下一秒,便見楊雍上前一把撩起她的褲腿兒,仔細查看了她腿上的印記,随後目中淚水滾動。楊雍不克制自己,随後便淚流滿面
“楊沁,哥哥可找到你了。”
“楊沁”支吾着任由他與自己久違親切,她不甚适應的看向管家,那人對她搖搖頭。她便結結巴巴的喊了句
“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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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回來就好啊。”
楊雍似是忿忿不平
“當年浮州大雨,你我二人走散。沒想到又是一場雨,把你給我送回來了。”
楊雍說的情真意切,就連那個聽的心裏都生出些悲傷出來,她也拉住了楊雍的手,哭出聲來。
二人這樣互相關切許久。終于,管家算着時間,忍心上前打斷,道
“二公子,既然小姐回來了,您就帶她去見主子吧。主子已設好宴等着與您們團圓吶。”
“好,帶沁兒去見娘親,娘親一定會很高興的。我唯一的胞妹。”
楊雍與她并肩而出,若非楊府的人,定會以為他們從未分開過。楊雍有時候就會露出這樣的一面,明明是不那麽熟,他卻能讓對方也盡快進入到情境中去。只要事情能辦成,楊雍可以不擇手段,這是楊家人都知道的。
楊府故宅并非名副其實,楊沁随着哥哥上了宴堂,才覺楊家原來也有尋常人家的影子。楊萬亭的七房夫人都分居在不同院裏,喜好不同,餐食習慣也不同。楊萬亭寵愛夫人出了名,唯獨對子女嚴格。這樣的還珠宴七房夫人只來了七夫人蘭一個,剩下的都各找了借口推了孩子來迎楊沁。
楊萬亭分毫不惱,仔細瞧她,雖然着裝已盡力低調,可舉手投足間都是勝人一頭的優越感。楊沁見了楊雍本就心裏害怕,如今瞧見了她母親,更是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楊雍将她領到母親面前時,楊沁哆嗦着說不出來一句話。楊雍皺了皺眉頭,輕聲吩咐她
“快喊娘啊,娘可比哥哥還想見你。”
“娘。”
楊沁順從喊了一聲,楊萬亭并未同她想的如楊雍那般親切,面上只是挂了一個不鹹不淡的笑容。楊沁與她兩眼相望,任憑她将她審視了個遍。楊雍這時出來打斷了沉默,道
“娘,是妹妹,沒錯的。她腿上的胎記,是一只蠍子。絕對錯不了。”
“沁兒。”
楊雍的話音剛落,楊萬亭便開口喚她。他們三人雖是一家人,卻各自隔開些距離,你不沾我,我不挨着你。除了楊雍有意挂着個恰到好處的微笑,否則蘭看着這一幕背上不知要出多少冷汗。
“妻主,該讓沁兒坐下了。”
蘭突然打破了沉默,他一直将這件事置身事外,可如今卻看不過他們三人這樣的生份了。蘭拉過了楊沁的袖子,親熱的想塞給她些金餅子,楊沁被他拉過去,腿上沾些麻感,差一點跪倒地上,好在楊雍眼疾手快,将她拉住了。可蘭的視線不可避免的觸及她的小腿,不知為何,蘭面上的表情突然變了
“沁兒,這是你的小父。”
楊沁還未開口,手便被蘭一把攥住。
“你腿上的胎記…”
蘭未進浮玉閣前也曾混跡過,他在塵世中見過有冒名頂替走失者回府的事件,假千金會用一些下三濫手段将自己裝的同真千金無二,胎記是最好僞裝的一個,只用滾燙的香灰敷在腿上,吹走後腿上就會有個大致的形狀出來,如此敷上幾日,就能以假亂真。他看到了楊沁腿上的胎記,若非有心人發現不出其中異樣,可他偏偏是個無心人,就足以窺破天機。他突然變成了最審視她的那一個。這時,楊萬亭清清嗓子,楊雍便上前一步,将楊沁從他手中拽出來
“妹妹回來是好事,小父不必太激動。先開宴吧。”
楊萬亭從背後推他一把,蘭半信半疑的坐回位上。楊家三人聊些什麽他一概聽不進去,一雙眼睛仍盯住楊沁。楊萬亭和楊雍不約而同的對望一眼,楊雍聞道
“蘭君入席便未動筷,可是不适,要不要回去休息休息?”
“你從哪裏看出我不适?”
蘭進府後頗有些報複楊雍的意味,他如今有楊萬亭撐腰,倒是不怕他了。
“我只是怕我們只顧着小妹,沒有注意到蘭君的感受。”
楊雍的聲音帶着歉意,眼神可是毫不避讓。楊萬亭知道他們二人不太對付,便打哈哈道
“小滿都知道關心小父了,沁兒也回來了,為娘真是開心啊。來,咱們一家人一起喝一杯!”
“不必了,托小滿的福,我身子真有些不舒服了。妻主,你送我吧?”
蘭站起身來,眉頭有些皺,眼神卻對上楊雍的,似乎還有些笑意。笑什麽?笑他再怎麽努力,在楊萬亭眼裏也只是一枚有處可使的棋子。瞧見他這般弱蘭扶風,楊萬亭頓時心曠神怡,也顧不得楊雍的阻攔,摟着他就要去送一程。
“娘,沁兒還在等您。”
“我馬上就回來,小滿,你照顧好楊沁。可別耽誤了你妹妹正式歸進家譜的時候。”
楊雍見她勸不住,只好坐了回去。他有些煩躁的憑着座椅,一眼又望上了正襟危坐的楊沁,他眼中一閃而過一絲狡黠,随後他喚來仆人,在耳邊吩咐了幾句,那下人便去了。
楊萬亭剛送他一段距離,便聽一直靠在她懷中的人突然道
“妻主,她是楊沁嗎?我看她越看越不對勁,你要不要在問問和她一起來的人。”
“她是張管家親自尋回來的人,張大又不是吃裏扒外的人,這你我都知道,怎麽能有錯。”
“可是她腿上的痕跡像是新燙出來的,不像是胎記。”
“你怎麽知道?”
蘭被她突然的一句話問住,差一點就暴露了層游跡的經歷。好在他反應快,立馬別過頭去推開楊萬亭
“你說我怎麽知道,我學藝時候,什麽苦沒受過,你是故意提起這傷心事的吧!”
“心肝兒,我哪敢吶!”
楊萬亭皺起一張臉,蘭與她半推半就,終于還是被她摟過去
“我的寶,你放心,這就是楊沁,小滿也能作保,他辦事你也是知道的。最盡責任了。”
“随便你們,你們楊家的事我才不去管。”
“那你先回房休息,我待會就過去陪你。”
“你別過來。”
蘭真的不理她,可他越使小性子楊萬亭的心裏被撓的越癢癢。她看着望着蘭離開的身影,收斂起面色,反而快步回了宴上。
未上鎖的房門被風推開,楊萬亭于宴席前止步,卻正好趕上宴上最淩亂的一幕。
死寂中傳來幾聲碗盞碰地聲,楊雍的發冠歪了也不去扶正,他露出兩截白花花的胳膊,一只手死死的按着坐着的楊沁的肩膀,另一只手舉起一碗致人聾啞的藥酒,使了全身的力氣掰着楊沁的下巴灌進那人嘴裏去。
“快喝吧,妹妹。”
楊雍雙目猩紅,聲音卻仍舊柔和非常
“喝了這碗藥,你就正式成了我們楊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