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風疏雨驟(五)
風疏雨驟(五)
雨下的不緊不慢,卻撩的人心裏有些緊。端儀自屋檐下跑過,雖是免不了拖泥帶水,但也算得上自由痛快。
她也怕蘇君說她,就将衣擺提到手中來。她着一件素淨長裙,最怕沾上泥點,她想起腰上系的古玉,嫩玉不怕沾泥水,仍舊剔透非常。端儀停下腳步,以挂玉的繩子綁起裙角。看似是暴殄天物,其實是這玉玦的命數。
端儀本打算去朱門外的藥草櫃去取陳太醫還不準她去碰的藥草,可還未到朱雀大街上,她就看見一個黑乎乎的身影。
只從背影看,似是一只骨瘦嶙峋抱成一團的小姑娘,可他身上的衣着光鮮,怎麽看都是端儀見過的一位小公子。
雨突然大起來,小公子不知痛一般任雨水澆在身上。瞧着他已成落湯小犬,端儀沒有遲疑,解下自己的雨披過去了。她将雨披披在他身上,那人擡起頭來,透過順着雨水擋住眼睛的發隙看她,端儀生怕吓着他,便對他笑一笑,大聲道
“你怎麽在這兒啊?你還記不記得我?我是太醫院的學徒陳端儀,我之前去你們藥鋪裏運過藥,你見過我的。”
他仍仰着頭,端儀幹脆用手提他遮擋雨水,可是那小公子無動于衷。端儀的裙邊滑落下去,她忙去撩,可還是大半布料貼進了水裏。端儀有些狼狽的去撿玉繩,尋回手裏時已玉玦上得玉珠已脫落,端儀顧不得其他,便先裝進了腰上的錦帶中。
剩下的玉玦在黑暗中亮出些微光,那是小公子此時唯一能看清的東西了。端儀瞧見他的視線一直跟着玉玦跑,便幹脆遞給他。
“你怎麽自己在這裏啊?我送你回去吧!”
“我不能回去。”
他吐出幹澀的字眼,端儀聽出他有些心事,便好脾氣繼續告慰他
“現在不适合出來玩,你看外面還有哪個小娃娃在玩呀?你還不回去的話,你父親就要擔心啦。”
端儀說了些套話,她本也沒想着這樣就能勸動他。只是,她剛從話語中回過味來,便見這人的面上已爬滿了水痕,雨水都已被她擋住,那便是淚痕。
“我沒有父親了。”
小公子喃喃着,他強忍了一整日才忍下的淚水,不知怎的被她一問便問出來了。端儀看着他顫抖的肩膀,心生不忍。明明和鶴夢一般大的孩子,他卻要忍受這麽多痛苦。端儀将玉玦塞進他手心裏,小公子又擡起頭,那塊玉玦被端儀的手心捂熱,此時貼在他手裏,倒是讓他有了些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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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在這裏待着也不是辦法,你敢不敢跟我回去?我有間宅子,裏面沒有人,你要是願意,可以去那裏待一會兒。”
端儀斟詞酌句,盡力讓他知道她并非為非作歹之徒。可他起身的比她想的還要順利,端儀想抱起他,但他有些倔強的只肯讓她牽住手。端儀将雨披為他戴緊,二人一前一後牽着手走了一段兒,端儀突然聽他道
“我認識你。”
小公子追随着她的腳步,突然回了她剛見他時問的話。端儀拉住他,将他抱起來,小公子手裏拿着的玉玦,此時被他兩手捧住。端儀抱着他朝陳太醫知道她要白手起家後贈給她的居處趕去,小公子看不清她的臉,卻能聽到她強有力的心跳聲。
她的心跳聲,隔絕開了能蓋住整個世界的雨幕。
端儀推開院門,這不是間氣派的屋子,端儀選了木頭的牆面,此時漸發暖意,小公子若不是濕衣貼身,他定是會打瞌睡。
“抱歉。我這兒沒有你能穿的衣服,但是有我妹妹的冬裝,你先換上,總比一身都是水好。”
小公子很聽話,他的眼神無任何感情,端儀卻能感受到他的配合。
她也該換上幹衣。端儀從箱中翻出些衣物,轉身遞給他。有光的房間只有這一處,她便拿着衣服走到屏風後,叮囑小公子就在床上換上幹衣就好,她動作很快,此時卻故意放慢,直到聽見房中動靜小下去,這才踱步從屏風後出來。
小公子仍端坐原地,身上換好了鶴夢的衣服。端儀怕他餓,又翻箱倒櫃端了碗牛乳出來,放在小藥爐裏慢慢的烘着。端儀哄他道
“加了白糖的,你肯定喜歡喝。”
“為什麽?”
端儀被他問住,但她很快化解,道
“我妹妹喜歡喝。你可以試試,不喜歡就不喝。”
“嗯。”
小公子裹緊了被子,他穿着鶴夢的衣服,卻出奇的的合适,端儀有些想笑,她将烘的熱熱的奶端來,喂給他時還吹了吹。可那小公子只是嘗了一口,便皺起了眉毛
“燙?”
“沒有味道。”
怎麽可能。端儀給鶴夢準備的都是最甜的零嘴,她親自嘗一口,果然是有味道的。她看着面色紅紅的小公子,心裏突然有了個念頭。端儀忙伸手去試他的額頭,小公子已被身體的溫度燒的有些發困,端儀還未再言,他就已經昏昏睡過去。
無人知道初入醫堂的端儀那夜是怎麽自己熬過來的。等楊雍睜開眼睛,他已在楊府閨房的床上。身邊無人,枕邊有缺了一塊的玉玦。
楊府小厮正好進房,瞧見他醒了,忙過來侍候。楊雍雖是還虛弱,狀态卻好了許多,他也肯開口說話了
“本公子睡了多久了?”
“您睡了一整天了,好在剛退燒了。”
那她呢?楊雍轉頭看看大病初愈時空無一人的閨房,突然就沒了繼續追問的念頭。他如今獨自一人,要在楊家大院活下去,多得是眼睛盯着他,他還是不要牽扯到她身上去吧。
楊雍輕聲道
“雨還下着嗎?”
“已經停了,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