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風疏雨驟(二)
風疏雨驟(二)
鶴夢順從的離他近一些,沒有直接觸及他,溫硯嘆口氣,伸手将她拉進懷裏。他低頭,就能看見她有些泛紅的鼻尖,鶴夢身上的味道已漸漸溶入他的,溫硯半攬着她,他對她做這些舉動已不知不覺的愈發熟練了。
溫硯将她的手臂貼在他的手上,如此這般為她包紮好了最後一處傷口。鶴夢沒敢動,聽他在她耳邊輕聲哄着若是痛了就掐他,鶴夢只是搖搖頭。窗棂被風推開,天色已非來時那般清澈,似将落雨,晚霞都不看了蹤影。鶴夢總覺得聽到了水聲,她朝身後貼了貼身子,溫硯為她餘出更多的溫度,将頭靠在了她肩上。這樣親呢的舉動更不尋常,她反倒是繃緊了後背,溫硯輕聲道
“又要下雨了。”
“浮州城過去不常落雨,現在卻總是有雨。”
鶴夢回京後,渾渾噩噩,直到見了他,才知四季的興替。溫硯的聲音更輕些
“印象裏咱們這兒有過一場大雨,下起來沒完,不知過了多久才停下。你記不記得?好久之前的事了。”
“你說的好久之前是多久之前?”
鶴夢當然記得。但是此時她莫名想使壞逗他一番,溫硯果然上勾,忿忿道
“我就比你大三歲,成親前還說不會在意。現在是瞧清了我人老珠黃了不成?”
“夫人說笑了。在我眼裏,夫人永遠與珠黃不搭邊。只是這三歲,确實也夠夫人多替我賞幾場風景了。”
“那你可要好生養好你的傷,你要是…”
就連是開玩笑的話,他也說不出口。鶴夢知道他願與她調笑已是多大的進步,可卻也沒想到這個人只是想到了“死”這個字,就已經說不下去了。窗外狂風驟起,卷得一片蒼茫,黑暗中鶴夢睜着眼睛,卻無人知道她在想什麽。
她過去一直不想思考的問題,如今不得不又浮現在她眼前。她現在做的事情危險,誰也不知道明天事情就會朝哪個方向發展去。若是她真的無法全身而退,那溫硯怎麽辦。
她拉起溫硯的手,強做出一副無感傷痛的樣子,輕輕道
“若是我不能陪你走下去,你定要給自己找好退路,切不可像嫁我這樣勉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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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什麽胡話。”
“我的意思是…”
“不許說。”
溫硯斥責的聲音帶着顫抖,他猜鶴夢這般開口要麽是禦前女官這份職任的不痛快,要麽是承心拿他取笑。溫硯寧願是後者。
“我不死。”
鶴夢起身,面對他露出個笑容。
“永遠都不死,永遠陪着你。”
她試探着親了親他的臉,那人無動于衷,只顧收拾自己的藥箱。鶴夢早就看出來他今日心情不好,此時有些後悔偏偏選了這個時候和他提這件事。她捏着溫硯的下巴,道了聲對不起。鶴夢吻住他,蜻蜓點水一般的吻,竟然點熱了整個居室。
“走吧,該去家宴了。”
溫硯迎合之時,突然擡手點住她的嘴,鶴夢皺起眉頭,嗚嗚了幾聲。這人肯定是算計好她下一步打算做什麽了,要不怎麽這麽巧挑這個時候熄了她的火。但是他說的對,溫硯對時間把握的極好,他說該去面客了,那就是一定到了她要動身的時候了。
鶴夢還想賴一賴,壓着他不松手,溫硯突然仰頭,主動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我回來有事跟你說。”
鶴夢愣住了,不可思議的觸及他親到的那裏。溫硯沒顧她,率先穿上禮袍出門了。鶴夢還尚在回味之中,等到雨點聲大起來,她才慌忙起身,追着溫硯出去了。
本就是喬遷蕭爽的溫鍋家宴,如今鶴夢禦命在身,更是喜上加喜。他們二人到了,這宴就開起來。觥籌交錯間,鶴夢身邊的溫硯顯得有些格格不入。雖是周禮備至,舉止大方,完全已有陳主君當年的風範,可他卻不管怎麽勸,就是不願沾一點酒。哪怕最好面兒的那個長輩親自舉杯到他面前,溫硯也只是款款起身,以茶代酒。
鶴夢拉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不必站起來。她替他起身,舉起面前的杯盞敬那位長輩。她面帶歉意,替溫硯解釋道
“嬸娘,溫硯他不勝酒力,還是我陪您喝吧。”
“這不還沒喝呢,賢侄媳可是這點面子都不肯給我?”
溫硯面前只有一壺溫茶,再加上他面上淡淡的,不似別家新媳那般會讨好族人,除了這個願出頭的,其他幾人也多有怨言。陳鶴夢到底是陳家未來的家主,她們多的是想為她聯姻的人,誰知道被這個落勢溫家的捷足先登了。于是此時肯勸長輩回位置的少之又少,多得是冷眼旁觀,等溫硯妥協後好去灌他第二杯,第三杯酒。可是,鶴夢卻比她們想的還要護着夫人。
“我夫人他不想喝,我不願強迫他做不想做之事。請您見諒。”
“賢侄,你是喝多了吧?我們陳家向來都是妻主一句話,哪個內人敢不低頭。你是怎麽回事,還教他騎到你頭上去了?”
到此地步,衆人都聽出這人已經口不擇言了。溫硯拉住鶴夢,站起身來,想要去接那杯酒。蘇君坐在他不遠處,能看到他有些顫抖的指尖,他收回視線,轉而看向鶴夢,那人的氣場突然冷了許多,蘇君挑眉,頗有興致的等她接下來的舉動。
“嬸娘,是我不對。您別生氣。”
陳家長輩這才滿意的看他伸手斂袖,恭敬的要來敬她酒。下一秒,那杯酒就灑到了地上。溫硯遲疑着看向攔住他的鶴夢。她變得像兒時那般渾身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氣勢,或者說她向來如此護着自己的東西,從未改變過。
“你沒錯。你是蕭爽的主人,沒人能逼着你做不願做的事情。”
鶴夢擋住陳家長輩的視線
“嬸娘,請你歸席。”
衆人嘩然,有人朝着陳太醫的方向竊竊私語。她早就喝的比誰都醉,剛被勸着想說幾句,又被陳家主君和蘇君一起拉着坐回了位置。
“都是一家人,何必這樣劍拔弩張的。你呀,偏偏挑人家最情暖意濃的時候試探夢兒的真心,夢兒可不會因此謝你,你快回來坐吧。”
陳家姑母出來發話了,她在長輩中也算威嚴之一。如今她這樣替她開脫,另一邊是從小就以狠出名的鶴夢,那人倒也真的順着臺階回去了。衆人見狀,又重開筵席。只是因着鶴夢的面色一直冷着,倒是無人再敢造次。姑母想着,做戲要做全套,便又緩和氣氛道
“夢兒,你跟姑母說實話,不教硯兒喝酒,是不是有了不能說的喜事?”
“對呀,我剛才還在尋摸着呢,有了身孕頭三個月不能往外說,可我們也不是外人啊。得虧二姐說出來了,不然我得一宿琢磨這個事兒了。”
周圍人都笑,鶴夢只得無奈解釋道
“我夫人前些日子吃祭肉吃的胃痛,一直未調養過來,我不願讓他再飲酒。”
突然,座上又傳出一聲冷笑聲。還是方才那位前輩,她又喝的更醉,此時就連姑母都未攔住她脫口而出的話
“是胃痛,還是小産。溫硯,你是開醫堂的,連這都分不清?還是說,你以為能瞞住所有人。”
陳家長輩站起身,掀翻了面前桌案上的幾只碗盤
“他溫硯,嫁入我們陳家前,就有過身孕。這事你們肯定都聽說過吧。我還真是好奇,我們陳家也算是個京城名門,怎就能容未來家主娶了一個不幹不淨的男子。鶴夢是個最老實的,想來無人會将這種話說給她聽,倒是教你鑽了空子了。少夫人,不,溫公子。事已至此,你還不想承認麽?你肚子裏的孩子到底是誰的?”
溫硯假孕的事鶴夢自然知道,但鶴夢未與他提起過此事,沒想到這人居然多管閑事到此地步。鶴夢皺起眉頭,倒不是因為被她的話感染,而是她知道此時他的心裏定是不好受極了。鶴夢做事從未這樣不假思索過,她一手摟住溫硯的腰,讓他可以靠在她懷裏,另一只手拉緊了他的手,盡力讓他耳目可及唯有她一人。鶴夢和他對視一眼,勉強擠出個笑容,叫他不要多想,她在,沒有人能找他的不痛快。溫硯被她堅定的眼神說服,滿肚子的話原本堵在嗓子裏無從開口,如今也沒必要辯解了,只因他知道她會信他,只要她信他,那剩下所有事都沒有關系了。
鶴夢能感受到他緊靠着她是身上傳來的重量,這份重量不只是對她的感激,還有更多的依賴。鶴夢過去不知自己這個妻主做的是否稱職,但是如今,她已經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了。她輕輕拍着溫硯的背,一手已經觸上靠在桌案腿上的禦賜官刀。溫硯察覺到了她的動靜,伸手将她的手拉了回來,有些虛弱的朝她搖了搖頭。
鶴夢是火,溫硯就是能壓得住火的靈藥。他的方式溫和自然,鶴夢的殺氣竟被他壓住了,慢慢的穩了下來。鶴夢總想,溫硯就是她這輩子該娶的人。只是不知他知不知道這一點。
鶴夢的耐心維持了一會兒,直到她輕飄飄的一句話丢過來,愣是撕破了籠罩在整個陳府頭頂的寂靜
“你肚子裏的那個孽胎,究竟是我鶴夢賢侄的孩子?還是我端儀賢侄的遺腹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