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風疏雨驟(一)
風疏雨驟(一)
六月初九,鶴夢收到深宮秘要,太鳳君鐵了心了要她去做禦前女官。鶴夢推脫幾次,皆被內廷禮官囫囵化解。此次太鳳君閑來無事,決心親自會會她。
鶴夢着官袍,自蕭爽院子上東去,一路上沒少犯嘀咕。此番勝陽初上,他老人家教她帶上趁手的兵器去後宮,這既不合規矩,又是建朝以來的獨一份。鶴夢自知不能張揚,只帶了根長鞭就來了。好在剛進了宮城,引着她來的小公公變了個方向,二人一前一後朝武苑去了。
“煩問公公,為何帶我來這兒啊。”
遠遠的,鶴夢就聽見了練武的動靜。小公公沒有回頭,畢恭畢敬道
“娘娘在武苑,等陳大人一試。”
鶴夢站住了腳步,也顧不得禁庭條例了,拉過那小公公就問
“試什麽?我和誰試?”
“大人,太鳳君娘娘說您想做禦前女官,要先通過武将的考核。”
小公公轉動着眼睛,有些怕的瞧着鶴夢。
這是要霸王硬上弓了。她一直以來的托詞都是自己武力不行,怕護不好娘娘鳳體。如今看來太鳳君定是不吃她這一套。鶴夢捏了捏腰上系的鞭子,放下內侍官,雖他進去了。
武苑裏擺滿了各式兵器,幾名武員瞧見她,紛紛停下了動作。屋堂裏,太鳳君端坐在後面,鶴夢瞧不真切他的尊容,還是聽着禮官的指使朝那朦胧的方向行了禮。
“陳鶴夢,參見太鳳君。”
那人沒有說話,鶴夢自然是不敢起來。她正焦灼着,突然身後響起些動靜,鶴夢一驚,忙翻身而起,避開那掄半個身子大的鐵錘。持錘武官共四人,她們将鶴夢圍起來,分毫不讓的舞動着錘子,勢要将她置于死地。
“娘娘!”
鶴夢慌亂的挑起,踩在一人的鐵錘上。太鳳君瞧着此景,饒有興趣的支頤,露出個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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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有意思,再上幾個。”
徐總管欠身應是,從帏簾後走出,對兩側的武将使個眼色。剛找到對抗鐵錘的技巧的鶴夢一轉身,便瞧見持刀二人接替被她按住的鐵錘武官,朝她沖了過來。鶴夢罵了一句,抽出鞭子,在空中換了個方向。她反手握住鞭子,腕子動了動,鞭子擰在一起,發出撕裂天空的一聲巨響,鞭身膠着在一起,變得如利刃般堅固。鶴夢沒給另外二人反應時間,像持劍一般揮刀在他們面前抽去,啪的一聲,一人的劍被擊打到地上,另一人還未反應過來,鞭子的餘力揮散開來,直接抽到了那人的臉上。
“好!再來!”
幾名武将聞聲上前,鶴夢卻已弄清太鳳君的心思。他這不是單純看個鬥武這樣簡單,而是要将她逼急,只有這樣才能讓她展現真實的水平。她方才一番比試,大概也能看出這禁苑武将雖是招招致命,功力卻都在她之下。鶴夢只要時間,就能足以将她們收拾個徹底。但是若是她為了不做女官,此時丢掉鞭子躺到一邊去,雖是能讓太鳳君大跌眼鏡,但這幾個武将免不得假戲真做将她打死,怎麽樣都不是個主意。
眼見幾武員又要掏出各式兵器,鶴夢幹脆假裝丢了鞭子,赤手空拳對幾人。距離她最近的那個分明看出了是她自己扔的鞭子,那人不禁一愣。鶴夢便拉過她,擋了幾下。衆武将見誤傷同僚,紛紛停下了戰火。鶴夢挾着她從中心走出,直接将武将扔到徐萬福身上,吓得他接連後退幾步。鶴夢再跪太鳳君,無力道
“娘娘再逗鶴夢,鶴夢就真的要死了。”
“哀家看你這不是挺厲害的麽?這就沒力氣了?”
太鳳君掀開惟簾,身後立馬跪了一片。唯獨鶴夢直着腰,與他對視。太鳳君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輕輕啓口道
“你若是裝的,那可是殺頭的罪過。”
“娘娘,你還是直接殺了我吧。”
鶴夢避開他的眼神,太鳳君瞧出了這人被他惹的有點惱火,還想再逗鶴夢幾句,可還未等他開口,只見武将中一人走上來,站在鶴夢身後款款施禮道
“娘娘,她陳鶴夢不知好歹,我蘇蘊願與之一較高下。贏得那個,才能保護好太鳳君,才擔得上禦前女官”
“你主意倒是大。”
太鳳君面露不悅,可他心裏也清楚鶴夢方才那幾下是在哄着他玩,若是找一個手下不留情的與她鬥一鬥,也許還能讓他多看些她的樂子。半路殺出來個蘇蘊,這陳鶴夢能如何去應對,也能教他好好瞧瞧。
鶴夢看着冤家路窄,這蘇蘊話裏話外都是要為皇家表忠心,可是若是真與她對上了,她定是真的會下死手。鶴夢偏過頭,視線裏的餘光掃過蘇蘊的側臉,太鳳君瞧出二人氣氛有些異樣,突然心裏那點樂趣少了一些。反倒是跪着的那個,對她的挑戰起了興致
“陳大人,上次與你未戰完的殘局,不如今日了卻了吧。”
“原來是有仇啊,哀家還以為蘇尚書是好戰呢。”
太鳳君笑道,他看着鶴夢還未發話,身後那個已經蓄勢待發。太鳳君一歪頭,蘇蘊像是得了什麽指示一般,朝鶴夢撲過來。鶴夢仍端跪着,若有所思。等那人拾起她的鐵鞭靠近之後,鶴夢突然伸出手,任由那鐵鞭從她身上抽過。
太鳳君愣了,他看着血從鶴夢被劃破的袖口上慢慢滲出,那人不知痛一般,站起來冷眼對蘇蘊道
“這一下我和溫硯都不欠你什麽了。”
蘇蘊沒有遲疑,她持鞭立在遠處,周邊人慢慢散開,為她們二人讓出位置。鶴夢赤手空拳,卻信心無限。只因她眼裏都是溫家故宅裏的熊熊烈火,和成親前跪在地上的溫硯。
她的蛇刃順着垂下的受傷的手臂滑下,尖銳的刃以袖為鞘,伺機待發之時,鶴夢已逼近蘇蘊的身。她的鞭子揮過來,鶴夢擡手對鞭,竟直接将鞭子扯爛。她袖口的蛇刃別人不好察覺,此舉引得衆人矚目紛紛,就連太鳳君,都皺起了眉頭。
蘇蘊将斷鞭扔過去,一把抓住了鶴夢的脖子,鶴夢忙抓住了她腰上系的束繩,雖是文官,但她力氣極大,眼裏的恨要将鶴夢吞裂。她此時極度渴望看到鶴夢的眼睛,那裏一定充滿了恐懼和畏怯。可是她卻沒有看到一點她希望能夠看到的東西。
鶴夢眼睛裏滿是快意,甚至有一些興奮。她對着蘇蘊露出一顆尖牙,笑着挑釁她
“你又輸了。”
蘇蘊大怒,腰間淬着毒液的暗器被她扯下,她撕扯着鶴夢的衣服,直到能看到她的肩頭。那些毒镖被她搞搞舉起,鶴夢此時才使了力氣,踹開她朝一邊躲去,可是她的镖還是飛來,鶴夢着急之際躲到亭廊裏的柱子後。突然,一聲尖叫聲從镖飛來的方向傳過來。
蘇蘊斷手,她面目猙獰,捂着放镖的手嚎叫。鶴夢愣神,她的刀還在袖口,尚未用得上。等她朝太鳳君的方向看去,那人面前的帏簾正巧被風輕輕吹刮起來,鶴夢看了一個殺伐果決的後宮之主。
他看着底下一切,頓時索然無味。鶴夢看到了他高舉的手,方才的銀刀從他手中飛出,一瞬的功夫割斷了蘇蘊的手。鶴夢有些不知所措,她能感受到太鳳君的眼神在她身上一直未移開
“敢帶着密器闖後宮,你怕是不想活了。”
他冷冷張口,視線卻定在鶴夢身上。鶴夢低下頭,不由自主收起短刃,她聽見武将上前将蘇蘊帶走的腳步聲漸漸離內廷而去。她被濺了一身血,又跪在了太鳳君能看見的地方。鮮血止不住似的流下,她不敢擡頭,終于聽他又開口
“陳鶴夢。”
“臣在。”
“本宮最後問你一次,是否願做本宮的禦前女官。”
“臣願為娘娘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他救了她一命,她自然是不能再拒絕他。只是,為何這個禦前女官必須是她,鶴夢也想不明白。她擡頭,看見太鳳君的笑臉。這個不過才剛到四十歲的男子,笑起來宛如一支風吹過的合歡花,顫抖着,卻愈發爛漫。鶴夢不敢雖他同笑,卻覺他這次笑的比往常都要開心些,大概是終于得到想要的結果之後的餍足吧。
太鳳君與她無話可說,只叫她等着回去聽信。鶴夢的傷他似乎視而不見,好像得到了她之後,她的一切便不再重要了。真是個奇怪的人,鶴夢心裏想。
她自宮道回去,路上人見她又是一身血,反倒對她更加尊敬。鶴夢有些疑惑,旁人便告訴她,太鳳君下旨,若是她今日能從宮中活着回去,那她就已經是禦前的貴胄。鶴夢嘆口氣,任命的上了轎子,讓人把她擡回去了。
宮裏傳話的官員比她還要快,鶴夢剛到家,便聽裏外一片恭喜聲。沾親帶故的來了一群人,他們眼裏瞧不見鶴夢披風下的傷勢,只有要和太鳳君的身邊人處好關系的審時度勢。鶴夢敷衍過去,衆人擁着她到內庭,陳太醫和主君已到了她和溫硯的宅子,眼下剛好幫他們照顧客人。
鶴夢迫切的想要知道溫硯對此事的看法,她從人群中走過,直到看見溫硯。他的眼眶一觸到她的手臂就紅了,溫硯轉過身去,不想讓她看見他失态的樣子。鶴夢倒成了慌神的那個,她過去,正好他回過身來,不由分說的朝居室走去,鶴夢連忙跟上。
“把衣服脫了。”
溫硯鎖上門,鶴夢聽話照做,鮮血淋漓的手臂終于不用被外物遮掩,鶴夢皺了皺鼻子,朝身後藏了藏。溫硯已拿出藥箱,他讓鶴夢坐過去,鶴夢不知他什麽時候看到她的,只好坐到了他對面。鶴夢只穿一件裏衫,微風吹過來,帶着她的汗有些涼,溫硯輕輕為她上藥,擡眼便見鶴夢痛的顫抖的睫毛。她的手死死的抓住木桌,将呼痛聲隐在牙關。溫硯做包紮一事向來最利落,此時他竟下不去手了。
“沒事,不疼的。”
反倒是她,又對他投來那種關切的目光。溫硯轉開頭,手指被鶴夢握住,雖是什麽都沒說,他也慢慢的回握住她的。鶴夢故作輕松的搖晃着他的手,輕聲哄着
“你給我上藥的時候力氣最輕,我一點都不會難受。”
前半句話是真的,鶴夢從小便記得受了傷就要往姓溫的那家小哥哥那裏跑,他最仔細體貼,找他看病還能聽他柔聲細語的哄她,鶴夢那時候找他上藥,眼睛總是離不開溫硯不自覺皺起的眉頭,好像是在替她分走一半的痛苦。
突然,溫硯停住了手裏的舉動。他推開箱子,對鶴夢敞開懷抱。那人不解,聽他柔聲道:
“坐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