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宮牆竹隐
宮牆竹隐
禁庭幽靜,一堵銅門隔開室裏和室外。竹官抱着絲質珠墜的華袍候在門外,金烏悶悶的挂在天上,照的他額角滿是汗。
竹見有些站不住了,他是三王爺的貼身內侍,眼下三王爺在裏面受罪,他就沒有抛下她去休息的道理。他捧着宮辰悅的衣物,那人身上的味道便浮現到他身邊來了。竹見得了些安慰,一只手透過外袍按住隐痛的腹部。候在一旁的宮人看他面色蒼白,想要扶他一把,卻沒敢上前。突然,門被人打開,一臉落寞的宮辰悅從皇上的書房走出來。
她步伐緩慢,任誰看都看不出和方才進宮的那個纨绔皇族是同一個人。竹見見她出來了,忙過去把外袍披在她身上,他仔細的瞧了,她面上、身上露出來的地方沒有帶傷。但竹見的眉頭還是随着她落魄的樣子皺了起來。
“三殿下,陛下沒有為難您吧?”
“滾開。”
宮辰悅一把扯下外袍扔到竹官身上,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後者見她還在生氣,便垂首不再說話。竹官把絲袍撿回來,拍掉上面沾上的泥土,他還是有些擔心,想脫下自己幹淨的披風給宮辰悅披上,可她此時宛如一只炸了毛的貓,冷冷開口命他
“你別碰我。”
“殿下,天很涼。”
“我不要你管。”
竹官的手環住她,手上的披風輕輕披在了她的背上,宮辰悅卻絲毫不留情面,當着衆多宮人的面又要去扯披風,卻突然停下了舉動。竹見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徐總管不知何時也出了殿,半眯着一雙眼睛看着她。宮辰悅哼了一聲,到底沒再鬧下去,轉身氣惱着走了。
竹見看看宮辰悅,又替她上前去,此時徐總管已經換了副面孔,和善與他禮一禮。
“竹侍官放心,陛下今日心情好,沒有為難咱們三殿下。”
“多謝徐總管。勞您費心了。”
竹見從袖中取出銀票,想要送到徐總管袖口,徐總管破天荒的推了回去。這一下反常,竹見心裏咯噔一下。
尋常徐萬福都會收這所謂的謝銀,雖是不一定真的替辰悅說多少好話,但無疑與告之竹官這次陛下沒有真的動氣,要不他也不敢為了幾兩銀子得罪皇上。但是一旦他也不肯收銀子,恰恰說明皇上真的要開始整治三殿下了。也許今日龍顏無異,誰能保證的了明日宮辰悅也還安然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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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見遲疑道
“徐總管,可是有別的事要告訴我?”
“哎呀,竹侍官平日與我最好,我有了消息告之你也是應該的。”
竹見恭敬俯下身子,聽徐萬福在他耳邊道
“你呀,回去勸勸三王爺,南嶺的封地雖然小點,但到底是塊封地。等她過去了,拿着俸祿好好改改就行了。沒必要為了這事兒得罪朝裏老臣,要不連帶着皇上也操心啊。”
其他幾個王爺的封地雖然良莠不齊,但到底是個有人去的地方。宮辰悅的封地卻是一塊鳥不拉屎的巴掌大的白土地,能不能種出來東西都不知道,更別說供她像京城時這般潇灑了。宮辰悅有意見是應該的,可皇上想出來這樣的方式逼她和半朝老臣做對,無疑與想置她于死地。
眼看徐萬福将所有罪證都推到宮辰悅身上,竹官背後起了一身冷汗,他卻心知不能與他作對,不然只會将三王爺的路走的更窄。于是他還是點頭稱是,随後沒有猶豫,拉起徐萬福的手。
一彎镯子從他手腕上滑下,溫潤的黃玉,滑倒徐萬福的手上時照暖了他的手背。徐萬福的眼睛亮了亮,嘴上推辭道
“使不得,竹侍官,這怎麽好意思,這不是你的寶貝嗎?”
“只是一個家傳的镯子而已。徐總管在皇上身邊任勞任怨,這是您應得的。還請徐總管多勸勸皇上,讓她別生氣。”
“好好好,你放心就是了。三殿下那邊你也多勸這點,最近陛下肯定找人盯着殿下,若是再做出些出格的舉動,那我也幫不上忙了。”
“多謝徐總管。”
竹見千恩萬謝的送走了徐萬福,宮城裏傳來一陣鐘聲。竹官皺着眉頭,抱着宮辰悅的衣物出宮尋她。
“竹大人。”
宮辰悅的府人終于瞧見他,忙圍上來。竹見把衣物交給府人,又覺有人為他披上披風。他低頭一看,正是方才他給宮辰悅穿上的那件。
“殿下呢?”
“殿下她又…又去那裏了。”
竹官心裏一緊,斥衆人
“怎麽不攔着點。”
她們的腦袋耷拉下來,竹見心裏也知道,除了他,無人敢去勸宮辰悅。他搖搖腦袋,墜痛的腹部帶着腰一塊痛,他腰牙撐住身子,府人來扶他,他借着她們手臂上馬,拉起缰繩,朝昭陽樓的方向去了。
耳畔的風聲呼呼吹着他的發,仿佛追逐最後的太陽,竹官駕馬極快,可等到了酒樓,太陽也已經墜下去了。
他翻身下馬,面色不善的朝裏去。昭陽樓的小二當然都知道他是來找誰的,紛紛湧過來,拉着這位俊俏少年,面露難色道
“竹官,王爺說了,今日絕不讓您上樓去尋她。”
“放開老子。”
竹官面若冰霜,有幾個被他吓得松開手,可還有幾個不怕死的緊緊抱着他的腿,勸道
“您別生氣,若是像之前那樣您惹得殿下惱了,我們這酒樓又得重修了。”
昭陽樓是酒樓,也是倌樓。是宮辰悅的溫柔富貴鄉,也是她的芙蓉暖帳。她一有心事就泡在此處,可皇上最恨她這樣大搖大擺逛窯子,不顧皇家顏面。如今剛出了事,皇命未下,她又來自找不痛快,就連竹官都生氣起來。
“你跟她說,讓她鬧去吧。我就在樓下守着她,她幾時下來,我幾時走。”
“竹官,您這是何苦呢…唉,小六,快去傳話。”
竹官的面色沉下來,他如他所言那般走到樓梯下,蹲坐在一側等着。衆人知道他心裏難受,便都未去勸他。
浮明三年,竹官通過一系列官試做了內廷禮官,是男子裏的頭一份,也是令所有女官傾佩的功名。可他卻放棄內廷的一切,轉頭跟了宮辰悅,成了她的內侍。衆人不解,畢竟這內侍連側妃都算不上,雖然能跟着王爺到處抛頭露面,但說難聽點就是個暖床的。衆人都以為他與宮辰悅在進宮前就有私情,可宮辰悅卻明擺着把他當成是皇上的眼線,就連在外面都絲毫不掩飾對他的讨厭。她甚至寧願留宿倌樓,都不肯踏進竹見的閨閣一步。
可竹官卻甘願受其之苦。昭陽樓掌櫃的靠着桌案看着他的身影搖搖頭。感情的事,誰又說的清楚嗯。
竹見的腹痛越來越難以忍受,他攥緊了樓梯的扶手。強撐着閉目養神。他心裏知道自己這些話威脅不到宮辰悅分毫,她甚至只會當笑話和躺在她身邊的那個人談起。竹見的思緒如一團麻繩,他索性直接切斷,不去想關于她的事。
樓梯上方傳來些聲響,有人下來了。竹見沒有力氣站起,卻被一雙手毫不留情的從地上拉起來。
“吃裏扒外的東西。”
宮辰悅罵了一句,看起來是從小倌閨房裏受了氣。竹見見慣了此景,壓着肚子的手慢慢放下來,他睜開眼睛,眼眶溢着痛極的眼淚,宮辰悅突然松開了緊鎖的眉頭。
竹官沒有像往常一樣對她說教,這一點讓她感到驚訝。她避開他那有些可憐的眼神,宮辰悅松了手,竹見險些未站住身子,又叫眼疾手快的府人扶住了。
“一個兩個的,都給我找不痛快。回府。”
“是。”
府人慌忙應着,去準備她的轎攆。竹見推開衆人,跟上前去,宮辰悅一回頭,就能看見他。宮辰悅瞧出了他滿頭的汗水,但她沒有多問,直接坐上了轎攆。竹官騎馬跟着,着人回府,為殿下休憩做打點。往常都是竹見親力親為,眼前他腹痛難忍,只得在看着王爺的轎攆回到了王府之後,轉身駕馬去了醫館。
竹見心裏有個想法,這個想法叫他心怕。
等他再回王府,府裏已經鬧翻了天。宮辰悅似乎喝了酒,将主室的東西掀翻,灑落一地。竹官趕過去,從背後抓住她的手腕,她回過神來瞧清是他,便又是一陣拳打腳踢
“你人呢,我問你你剛才去哪裏了。”
竹見任由她發洩,默不作聲的護住了小腹。竹官聞見了她身上的酒氣,也看出了她微醺的眼神。官辰悅喝醉後容易鬧覺,竹官有些怨的看一眼給她酒喝的府人,将她攬腰抱起,朝居室走去。
“你放開我,你們都欺負我,我要我父妃。”
宮辰悅到了房中也不老實,死死的推着竹見,不讓他再靠近他一裏。竹見轉身鎖上門,又推開窗,将她抱到窗口吹風,晚風卻沒有令她清醒起來,宮辰悅變了個态度,突然抱住了竹官
“父妃。我要我父妃,竹官,你帶我去找他好不好。”
“殿下,娘娘已經不在了。”
竹官輕撫她的臉,只覺一滴燙淚滾落在他手背上。
“我害怕,竹官。我不敢睡覺,沒有父妃,我不敢睡覺。”
宮辰悅嗚咽起來,竹官動了隐忍之心。他将宮辰悅拉起來,放到床榻上。随後又點起滿屋的燈火,他于最後被照亮的那裏回頭,對滿臉淚痕的宮辰悅道
“睡吧。”
“竹見。你別走。”
宮辰悅慌張起來,她想要留住竹見,但那人行動極快,已經開了鎖出了門。門又被鎖起來,宮辰悅拼命的敲着門扇,卻只能聽到竹官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我恨你,你別走,竹見!我恨你!”
她的聲音漸漸小下去,竹官并未走遠。他被酒氣熏的有些反胃,只在園圃中停留了一會。等屋裏沒了動靜,他才直起腰,打開了房門。
宮辰悅趴在桌案上睡着了。竹見看着她平靜的睡顏,身上終于舒服下來。他抱起宮辰悅,把她放到被子裏。
“父妃。”
她喃喃着,竹見被她在睡夢中握住手。他停下了腳步,複而彎下腰,牽着她的手放到身前微微隆起的一處。
她的面上不起波瀾,竹見蹲下來,湊着窗外寂靜的月色,吻在了她的面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