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花榜奪魁
花榜奪魁
浮玉閣花榜一期一評,花魁人選早已為衆人所道。如今臨場的多數已有心中人選,所以大多圍坐一桌,只為待時擲金,博得佳人一笑。
楊雍一個男子竟然今日也會臨場,他坐在上上座,有幾個瞧見他的,也未敢上去搭話。楊雍斟了一壺酒,自顧自沽着。鶴夢給了龜奴些金子,後者忙恭敬的迎她至上座。
鶴夢擺手,不去自己的酒桌,反倒站在了楊雍座前。楊雍懶懶看她一眼,面上不起波瀾
“又見面了,楊公子。”
“陳大人。”
楊雍放下酒杯,并未起身
“見公子一人獨酌,不知陳某可否叨擾。”
“你怎知我是一個人。”
鶴夢俯下身子,在他耳邊道
“公子神情落寞,不像是有人陪的樣子。到像是,有人未來應約。”
楊雍不惱反笑,擡手叩了叩桌案
“那就請陳大人,今日玩的盡興了。”
“恭敬不如從命。”
鶴夢坐在了他的身邊,稍微近些的位置。楊雍察覺鶴夢在打量四周,便問她
“楊某還以為忘機樓管束長街稅收,陳大人應該是不少來此地的。怎麽,大人從未來過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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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楊公子笑話。陳某是個無聊的人,平日消遣只愛讀些閑書。平日出巡,也是大多推給副官了。”
楊雍突然來了興致
“那這麽說,你的第一次,是和我一起?”
鶴夢點了點頭。楊雍展開扇面,給她倒杯酒
“那楊某今夜可就要看熱鬧了,看最板正的陳大人被這些美人兒迷住的樣子,一定比看花魁選拔還要令人振奮。”
鶴夢随他笑了,道
“是啊,真期待呢。”
楊雍笑夠了,又要去斟酒,鶴夢抓住了他的手腕
“別喝了。你喝的夠多了。”
“這才多少,本公子尚未盡興,陳大人管我作何。”
楊雍撂下酒杯,自顧自取來新酒,挑眉看鶴夢。
“怎麽,陳大人是怕我待會兒不能幫你挑男人?呵,放心吧,這浮玉閣我來的多了,你只需告訴我你喜歡什麽樣的,我保管你玩個盡興。”
鶴夢沒說話,一雙深淵般的眼睛看着他。鶴夢從他手中拿過酒杯,仰脖一飲而盡。楊雍笑了,腮邊肉堆起來
“好,陳大人好酒量。”
鶴夢不勝酒力,粉腮上兩團紅雲飛過,倒是叫人親近許多。
“主要是擔心楊公子酒量太好,陳某人不能盡到作陪的責任。那再有下次,楊公子肯定不帶着我了。”
“陳大人的話,聽的讓楊某十分感動。但是既然陳大人想與我交朋友,是不是也該拿出些誠意來。”
鶴夢面色一沉,擡手喚龜奴
“拿酒來。”
楊雍不勸她,擡手又斟滿兩碗酒。鶴夢喝的爽快,若非有心人,不然察覺不到烈酒入喉時她眉頭微微皺了一下。楊雍因她的爽快有些發愣,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也端起了面前的酒盅。卻被鶴夢伸手接過。
“公子交朋友的心意陳某領了,楊公子就別喝了。”
楊雍果真沒有再與她強硬,只是看着鶴夢又接連喝了幾杯,才喚了随從過來
“陳大人好酒量,只是這樣的酒還不算上乘,配不上今夜。把酒都撤了,改日我再請大人喝花雕。”
“花雕,不就是女兒紅嗎。”
鶴夢每次喝酒後反應力總不如尋常時候,她眨巴着眼,一臉認真的問楊雍。一般女兒紅只有該家少主成親時才會拿出來宴請賓客,楊雍喜飲酒,從未管過這些風俗,眼見着鶴夢就要誤會,他忙道
“自然不是本公子的女兒紅,也不是任何人的女兒紅,就是本公子藏的酒而已。算了,你愛來不來吧。”
鶴夢搖搖腦袋,盡力保持清醒,與那人交談
“沒說不來。公子何必這樣激動。抱歉,我去方便一下。”
鶴夢起身時脖頸上戴的香囊的味道随着酒香拂過楊雍的鼻息,他回頭看了鶴夢一眼,眼底一閃而過一絲落寞。
鶴夢洗了把臉,繞落四角圍香的亭閣,池中荷葉疊着荷影,在月息漸上的時候最是好看。她憑靠欄杆,任池邊流風幫她醒酒。荷花池對面就是今夜選花魁的地方,類江南的設計,白璧上嵌了一圈竹木雕,一扇黑紗遮住屋裏,鶴夢不知自己是不是眼花,總覺得有個身影也在通過那扇窗棂看她。
“這楊掌櫃,還真是老當益壯,無節制啊。真令人羨慕。”
“你還羨慕上了?要我說,這都什麽事兒啊。”
遠處傳來腳步聲,似乎提到了楊雍的母親楊掌櫃的事。鶴夢睜開眼睛,不動聲色打量了那來人一眼,繼續聽着
“楊公子為何來看花榜,再怎麽能幹,到底是個男兒家。天天往這裏跑,算什麽事。”
“我聽說,是楊掌櫃看上了浮玉閣的一個雛兒,人家自命不凡,說是只做正房夫人。”
“所以和楊公子有什麽關系?”
“你傻啊,楊掌櫃家大業大,想要什麽得不到。楊公子已經來這裏游說多天了,硬是勸不動他。就找了這兒管事的,讓他也來選花魁,這樣楊公子今夜直接競标就是了。好像是叫什麽蘭公子。”
“原來如此。”
二人沒有看到鶴夢,随着路的方向又走遠。鶴夢清醒了一些,決定回去找楊雍。
一路無人,唯有寂靜的香氣。鶴夢在一株海棠前猶豫一下,還是擡手折花,進了大堂。楊雍的身影背對着她,但是她聽到了四周竊竊私語的聲音,鶴夢不能保證楊雍沒有聽到這些有指向性的指指點點。她罕見的主動與那些人對視,皮笑肉不笑的,倒是止住了她們的話頭。她在戰場上磨練出的一身傲氣,也就此時還能派上用場了。鶴夢自嘲的笑笑。
楊雍果然未在喝酒,望着手中的一物出神。鶴夢自他身後瞧見了,調笑道
“心上人送的?”
“哪有什麽心上人。”
楊雍有些遲疑,還是大方的将玉玦遞給她看。鶴夢附身看了一眼,問他
“怎麽缺了一塊。”
“古物。另一半找不到了。”
“想不到楊公子還有這等雅興。陳某真是望塵莫及啊。”
楊雍看她一眼
“你手上拿的是什麽。”
“想着既然與公子結交朋友,就不能空手見公子。想來你什麽也不缺,滿園春色關不住,唯獨海棠香的沁人。便贈你今年的第一縷春天吧。”
“說的到好聽,一枝花就想這麽糊弄我。”
楊雍嘟囔一聲,接過了那枝海棠。鶴夢注意到桌上上了一壺濃茶,焦褐色的茶末怎麽看都不像是這位年輕公子愛喝的。
“喝吧,醒酒的。”
楊雍笑一下
“才喝了多少就跑了。虧你還是個兵,就這點酒量。”
鶴夢皺皺眉頭,比起吃苦的東西,她更願意暈酒。楊雍看着她,鶴夢只好敷衍的品了一口,坐回位置。
“方才聽她們說今日來的都是為了要好的藝倌,楊公子呢,今夜是為誰而來?”
“我還想問問陳大人呢,說是最不愛來這煙花柳巷,今夜卻按時來訪,可是瞧上了哪個解語花。”
“哎呀,我就是擔心,我們今日是為了同一個人而來啊。”
鶴夢捏起塊黃糖,泡進茶裏,又唱了一口,還是不喜歡。楊雍用扇柄蓋上糖盒,笑語盈盈
“上好的普洱,怎麽,不合口味。”
合不合口味的,看起來也不是她能決定的了。鶴夢淡淡道
“陳某只喜歡碧螺春,再好的普洱,在我這兒,也比不上尋常碧螺春。”
楊雍與鶴夢對望一眼,鶴夢意味不明道
“若是楊公子有不願喝的碧螺春,陳某願代以飲之。”
飲之二字說的極慢,楊雍明白她指的并不是碧螺春,而是他今夜要帶回府的花魁。
“一枝不知何處折來的海棠,還想換我的碧螺春?”
“尋常海棠自然比不上這枝,這枝開的最好,一般花色可比不上。”
鶴夢于他人望不見的地方擡手,搭上楊雍的玉袂。他繡袍華麗,織褚交錯,依照紋路,不難看出上面繡的正是海棠。楊雍避開她的眼神,清了清嗓子
“不就是碧螺春麽,陳大人想要我給你送去。只是陳大人,難道你今日來,就是橫刀奪愛的?”
“哪有,我只是個湊熱鬧的罷了。”
鶴夢挑挑嘴角,未再多言。二人又閑聊了會兒,等到臺上忽的亮起,照見臺下已坐滿了人。衆賓客中混着幾張熟悉的臉,鶴夢掃過他們,楊雍支頤望着臺上,鶴夢不知他在想什麽,也沒問他。卻聽他自己開口
“梅花清雅,陳大人應該喜歡梅花。”
話音剛落,臺上突然發出些聲響。稱作梅蕪君的緩緩登臺,剛亮相便引的全場喝彩。
“喜不喜歡。”
“确實不俗。”
梅蕪君稍一轉身,滿眼情絲流轉,神情卻不卑不亢。堂下的女子大概最愛這種,紛紛活躍起來,朝臺上扔代表票數的花枝。楊雍将桌邊的花枝遞給鶴夢,鶴夢接過,又放在手邊。
楊雍深深看她一眼,随即眼角帶笑,挑眉望向臺上。
下一位是寇三郎。天生的好嗓子,披了一身黃梅戲裝,眼波更甚梅君。楊雍留意着鶴夢輕叩桌面的手指,只是一曲終了,她未有別的舉動。
再來這位號稱花中之冠,行事潑辣爽快的主。一登場鶴夢就将視線移開,他身上頂多只算穿了一層厚紗,濃豔的脂粉氣襲入賓客席。鶴夢扭過頭去,用手帕掩口,卻似乎被牡丹仙兒盯上了,在楊雍的慫恿下坐入鶴夢懷裏,吓的鶴夢不敢動,楊雍倒是終于開懷的笑了。
鶴夢送走牡丹仙兒,一臉埋怨的看向笑的淚都流出來的楊雍
“你滿意了。”
“盡興啊,陳大人。”
楊雍的臉色變了變,臺上人正報場。靈均來了。
臺上多了為公子,雖是也塗了脂粉,卻恰到好處。他與尋常男子不同,舉手投足間竟有些讀書人的風度,一雙潋滟眼彎起來,看的人心為之一顫。
“一曲情殇兩處愁,月明庭院鎖清秋。”
蘭公子唱的是古調,臺下一片沉靜,皆是為他傾倒。鶴夢未雨綢缪的撚起報價的牌子,卻覺身邊人快她一步,舉起了花枝。
“楊公子出三百兩!這可是足以幫靈均花中奪魁的數目啊。”
楊雍有些煩躁的丢下花牌,管他三百兩能買幾個魁首,他只是買個開心罷了。靈均站在臺上有些發愣,但他還是堅持彈完了一整首古琴。鶴夢的位置離他撫琴處十分近,她能看到他微微顫抖的睫毛,以及已經泛紅的眼角。鶴夢看見靈均眼角下有顆淡淡的褐色小痣,與他的眸色相同。
楊雍的出價叫人無法同他競标,靈均如願排上榜首。宴席将散之際,浮玉樓管事兒的領着蘭公子來見他。鶴夢在一旁靜靜打量,她感受到靈均看過來時有些求助的眼神。他面色有些蒼白,似乎不願嫁入楊府做第七房夫人。
“送給陳大人。”
楊雍偏頭,漏出一排整齊的牙齒
“陳大人與我有緣,送份禮物給你也是應該的。”
“那你母親…”
楊雍收斂了笑容,看向自知失言的鶴夢。哼了一聲,道
“我就知道你聽說了。”
他看一眼鶴夢身旁的靈均
“有些自擡身價的手段,使一次兩次還能吊人胃口。次數多了,再喜歡你的人都不會買你的賬了。”
楊雍又嘆一聲,拉住鶴夢的手,遞到靈均手邊,蘭公子擡手扶住她
“可惜我們陳大人未涉情場,你省些手段玩她。給本公子留個全屍啊。”
蘭公子惶恐的低下頭去。鶴夢皺眉頭
“你這都是什麽話。”
“本公子幫你呢。好好服侍陳大人吧,我們走。”
楊雍喚過随從,披上外袍。他又走到鶴夢身邊,擡手為她系好披風上的帶子,突然,又摩挲上她的下巴
“你喜歡海棠?”
鶴夢點點頭,不知他的用意。楊雍卻笑了,湊近些,在她耳邊道
“你不喜歡海棠,你也不喜歡蘭花。”
他的手向下,掌心托起一物,慢慢收攏。他握住了鶴夢胸前佩的香囊,陣陣花香正從中傳出,楊雍挑眉看她
“你喜歡廣玉蘭。”
鶴夢一驚,擡手抓住了香囊。楊雍卻未松手,任由她的手指壓着他的指尖。楊雍又低頭看了看她的鼻尖,突然轉身,道了聲告辭,帶着随從浩浩蕩蕩的走了。
玉鈎将上,靈均帶她到了居室。正是鶴夢方才醒酒時望見的那間屋子,一切皆已按花魁的規格裝點。鶴夢察覺到,出去雍容華貴的用具,倒還有些布置應該是按蘭公子的喜好來的。
“大人見笑,這是奴家閑時所畫,入不了大人的眼。”
見她一直打量桌上的畫,靈均急忙上前,将酒盞遞給鶴夢,又要将畫收回。鶴夢按住他的手,仔細地端詳他的畫。說來浮玉閣教導有方,他的畫作筆鋒有力,用色又有自己的巧思,鶴夢看着也喜歡。
“這是蘭草麽,很好看。”
“大人。”
靈均面上紅了,他從身後抱住鶴夢,将頭埋進她的脖頸處。
“多謝大人今夜相救。”
“楊公子救的你。你自己不是也瞧見了。”
“是大人救的我。”
他堅持如是說。鶴夢能感受到他言語下的意思,轉眼間,房中的燭火已被吹滅。
“求大人疼我。”
鶴夢了然。将他放到地上的榻上,寂靜之中,唯獨窗外蕭索。他的眼睛很亮,用薄紗掩住半張臉。鶴夢有些晃神,她好像又喝醉了,不然怎會将他認錯。
“你喜歡玉蘭。”
楊雍的話在她耳邊響起。可房中唯她二人。鶴夢的心跳的厲害,她撫摸着靈均的臉,卻覺那雙眼睛像極了那個人。
“溫硯。”
“大人。”
靈均貼住她的手心,紗垂到地上,露出他的臉。原來他不是他。靈均見她無舉動,便擡手替她整理衣衫,他的手觸及到鶴夢的香囊,她如夢初醒般坐到地上。
靈均忙坐起身子,卻見鶴夢起了一頭的的汗。良久,鶴夢的聲音從寂靜中傳來
“抱歉,我…不行。”
靈均笑笑,露出一排銀牙。
“無事,我彈琴給大人聽。”
他了了起身,披上鶴夢的披風,掀開燈罩點起了明光。暖燈照亮了鶴夢的半張臉,靈均沒有去抱琴,反倒是端着裝有安神香的香爐坐到鶴夢身邊,他将鶴夢擁入懷裏,輕輕給她按揉額角。
香爐上燃了些蘭草,沁人的味道叫人安心。鶴夢望望他的臉,雖是初相識,靈均的存在卻教她放松許多
“睡吧,大人。”
鶴夢睡去,一夜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