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朱門繡戶
朱門繡戶
第二日,還未等陳太醫主動前往,傳話的已提前登門。溫府的人跪在地上,抽泣着道完一切,陳太醫又對着宮門的方向長嘆一口,整冠束發,挾着告慰品去見了溫大人最後一面。
鶴夢巡夜歸來,望見母親急匆匆的身影,心下頓時明白發生了什麽。她沒有猶豫,跟上了母親。後者看見她來了,便扶住她的手。
溫府哭聲一片,這讓鶴夢想起那個飄雪的冬夜。姊姊的屍首被她帶回府上,坊間最剔透的女兒死了,浮州城就該有一場大雪。鶴夢的眼睛被雪漫的看不清,她繞着無邊際的紅牆,只在一圈一圈的行走。直到她再聽不清家裏的哭聲,終于到了路的盡頭。寂靜無聲的夜裏,她倒在雪地裏,明白再也回不去了。
無論是那個雪夜,還是曾經的疆域,她都回不去了。
她們小輩都不能進內院,只能在外守着。鶴夢站着,這才發現曾經顯赫一時的溫府已經蕭涼許多。她兒時由姊姊照顧,曾被她裹着厚襖放在秋千架上,看着她和溫硯玩耍。姊姊玩不盡興不會停下,所以鶴夢大多時候會望着溫府最高的那棵大樹發呆。倒是溫硯,最不愛說話的性子,卻把她顧得最好。他會突然出現,或是塞給她個蘋果,或是給她裹緊披風。所以鶴夢裹着像個粽子,嘴裏塞滿了蜜糖,坐在秋千上看他們玩耍,倒也算得上無怨無悔。
那棵大樹如今還在那裏,一片枯黃的葉子落下,覆在其下的石刻上,鶴夢突然發現那架秋千已不知什麽時候被人移走了。
門“吱呀”一聲推開,有個人影自溫大人房中出來。溫硯着寬大外袍,褐黃色的垂紋遮住了小腹。他的神色有些憔悴,整個人就像那片落葉,在風中搖搖欲墜。
他擡眸子,視線對上鶴夢。她沒有躲開,也沒有上前。她也許有話與他講,但此時竟不知從何而起。溫硯也沒有動,他目色沉如水,定在鶴夢身上。突然,他對她點點頭,轉身離開。
幾日後,王大人葬儀。雖是之前鶴夢已因查獲官案而被封賞,但大概是念着王大人過去的功績,上頭還是決定為她保留後名。所以王大人在這次案件中被抹去了姓名。她的死因被定為憂慮成疾,久病無醫。因此葬儀依舊按照原先規制,鶴夢作為後生,也出現在了這場白事上。
只是這次同往日不同,她不再是能隐則隐的女官,而是剛破了大案的待升新秀。幾個同僚借着王大人的身前事主動同她問候,一來二去,倒是讓她有些坐不住。
倒是也有好處,有這幾人相護,鶴夢能夠很好的從王大人的死因中脫身。不過,雖然大多數人都認為王大人是因病而亡,但也免不了幾個對她的死起疑心。比如說王翎,王大人的獨子。
鶴夢幾番推辭後起身,待無人注意她時,去了後院。這王翎是個癡兒,雖是年歲同她相仿,但還離不了旁人照顧。眼下衆府人都在前堂幫襯,就把他留在了內院。
一個稍胖的身影趴在地上,不知道在搗鼓什麽。他身後站了個男子,衣着講究,看見有人過來了,也只是不屑的看了一眼。王翎對着手裏的泥巴念念有詞,像是塊寶貝一樣捧着泥巴塑像,鶴夢走到他身邊時他沒有回身,直到她喊了一聲“公子”,王翎這才如夢初醒般望向她。
他長得很像王大人,鶴夢掃視着他的臉。眼神卻不怎麽精明,果然同他們所說的,是個癡傻的。
“所有人都在門廳呢,你怎麽不去招待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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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識你。”
王翎不答反問。鶴夢有些失色,但很快收斂起表情,她有些提防的看向王翎身後站着的那個人。對方持扇掩住臉,看過來的眼神有些挑釁
“你是陳醫師,你之前來給我送過藥。”
鶴夢露出個笑臉,蹲下身子伸手拿起王翎的泥人
“那是我的姊姊端儀,我是陳鶴夢。”
“是你。”
王翎面色更不冷靜,他沾滿泥的手朝鶴夢撲過來,鶴夢避之不及,卻見他并無殺意,反倒是抓住了她的袖子
“是你把我母親帶出來的。我聽他們說了,是你最後把母親帶出來的。”
鶴夢不知他們對他說了什麽,但王翎身後的楊雍卻冷冷開口,一柄扇子拍下來,隔開了王翎去抓她的手。
“別傻了,你這個笨蛋。這個人那日和王大人在一起,誰知道王大人的死和她沒有關系,不清不白的,少理會這種人。”
“楊公子。”
鶴夢沒有擡頭,任由楊雍将她渾身上下打量了個邊,才淺笑道
“我與公子無怨無恨,公子怎能這樣說我呢。”
“你認識我?”
楊雍有些提防,不動聲色的收起那柄扇面。
“忘機樓管長街柳巷的稅收,我與公子打過幾次照面,公子可能不記得我了。”
“原來你就是陳太醫的女兒。看起來也不過如此。”
楊雍聲音放低,又挑眉,居高臨下的看着她
“只是一個落勢将軍罷了。”
鶴夢輕輕擡眸,雖是謙遜的半彎身子,但眼神中仍是不卑不亢。
“能被楊公子這樣名門大家記住,是陳某的榮幸。”
“真是個奇怪的人。王翎,我們走。”
楊雍拉起王翎,甩掉他手中的泥人。王翎原先不願意,但楊雍扯着他,全然不顧他已經疼的呲牙咧嘴。楊雍又看了鶴夢一眼,鶴夢忙拱手拜別。楊雍眼神中無不蔑視,鶴夢淡淡應對。直到楊雍消失在她的眼前。
鶴夢歪了歪頭,有些不耐煩的正了正酸痛的脖頸。她的眼神如墜冰淵,嘴邊輕輕勾起,念了聲楊雍的名字。
楊家未入仕,卻與官場有些聯系。按說楊家稅收已夠數,足以捐個閑官出來,可不知為何,楊家這麽多年,竟無一人任職。看起來是受有心人壓制,但其實,未有官職壓身的楊家做某些事情反倒更加方便。
正逢琬嬰來尋她,看見鶴夢背對着她站在亭閣中,心中不免有些悵然,她走到鶴夢身邊。
“樓主,少理會那些見風使舵的人。”
那些鶴夢沒聽進心裏去的眼紅她的官場醋化話全教琬嬰記下了。琬嬰将湯婆子塞進鶴夢手裏
“咱們沒必要和他們計較,日子還長呢,有他們受得。”
“我不是氣他們。”
鶴夢嘆口氣
“我氣我自己,沒什麽能耐,讓自己淪落到這種地步。”
“樓主。”
琬嬰眼巴巴的瞅着她,眼裏滿是心疼。鶴夢罕見的露出一絲疲倦,她搖搖頭,輕輕抵住琬嬰的肩膀
“我只是有些累了。”
“昨夜您又去巡夜了,指定沒睡踏實。那待會您直接回去休息,樓裏的事情由我和陸通代為處理吧。”
鶴夢笑了,點點頭。
午後半刻,琬嬰要送鶴夢回府,卻只送她到長街柳巷。鶴夢執意她們在此啓程,勿要誤了回樓的時辰。
眼下驕陽散漫,長街上都沒有幾個過路人。胭脂粉巷各坊門大門緊閉,燈籠黯着,暗流湧動。原先此處是座名為歸家院的宅子,專門給教坊司送倌哥兒的。如今教坊司只收學徒,學成後任職。歸家院沒有門路的子弟便入了浮玉閣,雖是設在坊巷間,可待客如教坊司無二。
浮玉閣開了扇暗門,鶴夢敲了敲閣門,從手中掏出密令,遞進去。門就此打開,鶴夢順利進去,裏面別有洞天。
大堂不比外室,寬敞又合時宜,倌哥兒們都在寝處收整自己,為的是今夜花中排榜做準備。幾個龜奴忙着在堂內收拾,有個管事兒的瞧見了衣着不俗的鶴夢,便上前來朝她福了福,鶴夢了然,随他引着路朝裏面去了。
裏堂更熱鬧。競标的賓客按籌碼被分到不同的座席,幾幅繡工了得的花作靜立臺上,還未着完墨上最後一點色,已有不少恩客記下了花名,吩咐了随行書童去拟題作花詩。人頭攢動中,鶴夢看見楊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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