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柏君牧不怎麽回這邊的房子,但他也會回來定期打掃,就算一個單元,樓下長租的租戶都不知道他是房東。
只有需要換一些房子零件的時候梅歡才把號碼轉接給兒子,導致現在柏君牧交流最多的都是頭發花白的老頭老爺子,有些也不是租戶,而是一棟樓的業主。
辛山竹跟着他進屋,都是一樣的格局,外面看着是老破小,對門裏面卻是精裝修,入戶玄關還有一個超大的白熊,辛山竹剛伸手摸了一下,白熊的托盤掉了,哐當一聲,辛山竹吓了一跳,換了拖鞋正要走進廚房的男人轉頭,看男孩幾乎要貼在門上,無措溢出,茫然地看向他。
柏君牧走過來把地上的銅盤撿起來,“過年的時候家裏小孩弄壞的,一直沒重新粘,不是你的錯。”
辛山竹哦了一聲,他耳裏還是剛才銅盤落地的聲音,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現在有些驚訝過度,如果是小動物,可能已經飛機耳了。
柏君牧看他還保持剛才的動作,伸手拉了他一把,問:“怎麽了?”
辛山竹搖頭,“聲音太響,我有點害怕。”
他嘴唇都白了,柏君牧猜他以前就害怕類似的聲音,語氣柔和了幾分,“你先去沙發坐着,我看看冰箱有沒有東西。”
辛山竹不去坐,他跟在柏君牧身邊,柏君牧進廚房他也進廚房,柏君牧開冰箱他也要跟着。
柏君牧不怎麽回這邊,放的一些儲備糧也是上次更新的,有面條也有速凍馄饨,他問辛山竹要吃什麽,轉頭差點把人撞倒。
柏君牧忍不住問:“你到底在怕什麽?”
辛山竹的聲音聽上去都蔫了:“剛才的聲音很像鑼鼓聲,我怕。”
柏君牧問:“吃馄饨還是吃餃子,還是吃面條?”
辛山竹看了眼他架子上的方便面,“那個可以嗎?”
剛才柏君牧直接略過這個選擇,如果梅歡在肯定要說沒一個健康的。只是這個點小區外面的沙縣小吃都關門了,外賣倒是可以送,但還要等很久,吃火鍋還能空着肚子回來的人明顯等不了了。
“可以,”柏君牧這裏泡面還挺多,不少是之前買東西湊單的小包裝,“你要哪個味道?”
辛山竹:“紅燒的。”
男人點頭,辛山竹還是沒走,廚房不大,竈臺占了一半,他站在柏君牧的另一邊,看對方把水燒開,看柏君牧下了一份問:“你的呢?”
柏君牧:“我不愛吃泡面。”
他問辛山竹:“為什麽怕鑼鼓聲?”
他長得也不兇,不笑的時候光看臉也是溫柔帥哥的典型。辛山竹本來就好奇,站得近了,眼神在柏君牧和方便面之間逡巡,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想把柏君牧拿去下方便面。
辛山竹:“村裏有人走,就要敲鑼,這個聲音很像。”
也不用柏君牧問細節,辛山竹對柏君牧完全沒有任何防備,甚至好感過剩,什麽都說:“我爺爺六月初去世的,敲了好幾夜的鑼鼓。”
有一些偏遠山區仍然保留鑼鼓和戲曲,柏君牧也有遠房親戚,他大致知道是什麽流程。
還沒等他說話,辛山竹又說,“村裏有老人去世,都是這個聲音,要是碰上大雨,聲音好像被雨水送到我身邊。”
“又轟隆隆,又咚咚咚的。”
他的拟聲詞仍然很多,但這次柏君牧沒笑,他嗯了一聲,問:“要加火腿腸嗎?”
剛才的速凍水餃拿出來還沒下,辛山竹目光落在一邊還沒放進冰箱的速凍水餃,“可以放幾個餃子進去嗎?”
這種碳水要求柏君牧第一次聽,他看了一眼辛山竹,少年抿了抿嘴,“爺爺會這麽給我下的。”
柏君牧:“我不是……”
還沒說完,辛山竹就說:“你是好人。”
柏君牧又拿了一個鍋煮餃子,他的廚房看上去纖塵不染,格外幹淨,一邊聽辛山竹絮叨他的老家,一邊讓小孩自己選櫥櫃裏的餐具。
他已經放棄讓辛山竹閉嘴了,對方根本沒把柏君牧和壞人挂鈎,坐到餐桌上的時候還很高興,看看柏君牧又看看要溢出來的方便面餃子砂鍋。
柏君牧:“我去洗澡,你吃飯不用我陪着吧?”
他仍然有些暈,辛山竹嗯了一聲,又學柏君牧的口氣說:“那你洗澡不用我陪吧?”
柏君牧走了兩步回頭,大概是這小子看上去實在太傻了,他問:“有人洗澡讓你陪過?”
一口一個大餃子的男孩鼓着臉搖頭,“沒有啊,你想我陪你嗎?”
什麽話被他反問一遍都帶着歧義,柏君牧搖頭,徑直去了浴室。
已經淩晨一點多了,辛山竹拍了一張自己吃飯的照片發給辛曉徽。
和他有幾個小時時差的堂哥沒上課,直接打了個視頻電話過來,辛山竹剛接起,辛曉徽就大喊:“你在哪裏?我怎麽記得你給我看的租房不是長這樣的?”
“你的同學錢兆的房子也不是這樣的吧?”
辛曉徽一緊張就破音,視頻那邊吃着泡面餃子的漂亮男孩在畫面裏顯得淡定無比,他沖辛曉徽笑了笑,“我在鄰居家裏吃宵夜。”
“曉徽我和你說,錢兆晚上請我吃火鍋,我只吃了這點……”
他還給辛曉徽比劃了,“還沒這個碗大,我和你說,錢兆爸爸欠了好多錢,他不上學就是為了還錢,很辛苦的,還請我吃火鍋……”
堂弟的過分單純辛曉徽一直清楚,他也盡量不打斷辛山竹的分享欲。
在他看來辛山竹哪裏都好,就是一張臉和性格反差太大,不說話還能遮掩幾分腦子不好,一開口皮囊的豔麗被氣質的青澀沖淡,純粹的不谙世事足夠惹人掠奪。如果不是實在隔得太遠加上自己生活也沒穩定下來,辛曉徽都想帶走辛山竹一起生活。
“嗯嗯,所以小崽你為什麽要在鄰居家吃宵夜呢?等一下你不是說你對面沒人住的嗎?怎麽回事?”
“鄰居多大了,男的女的,是他\\她邀請你的嗎?”
“他有沒有對你做什麽?”
辛曉徽的連問很急躁,那邊的辛山竹還在不急不慢地喝湯,小孩都愛吃方便面,一般十七八歲也就膩了,但方便面對辛山竹來說一直是奢侈品,就算爺爺難得給他煮一包也不會放調料包,頂多是面餅,吃起來沒滋沒味的。
屏幕那邊的少年人含含糊糊地說:“我叫他來我這裏吃薯片,他說不吃,我說我想和他一起吃。”
辛曉徽剛交完作業沒多久,他的生活和一般留學生比可以算得上過分忙碌,這個時候也沒回住的地方多久,剛泡了一杯咖啡。青年撸了撸頭發,努力壓住自己的暴躁,“你為什麽想邀請他和你一起吃薯片?你們之前認識嗎?”
柏君牧洗了個冷水澡差不多徹底清醒了,剛走出來就聽到辛山竹在和人說話。
應該是熟人,聲音拖得長長,親昵得很,“認識的呀,我和你說過的,我坐摩的,他載我的。”
辛曉徽大聲說:“那多大歲數了啊!你還去老男人家裏吃方便面,辛山竹你瘋了嗎?”
辛山竹急忙否認,“不是的不是的,他長得特別帥,特別好看,總是光顧我的塑料魚攤,曉徽我和你說,雖然他和我說他不缺錢,但我感覺他還是很可憐的。”
辛山竹還說了這段時間和柏君牧的相遇次數,包括煲仔飯打工和自己賣冰淇淋的事。
那邊的聲音聽上去都快炸了,柏君牧也能猜到那應該是辛山竹說的堂哥。
“可憐?你還有功夫可憐別人?!辛山竹你十九歲了不是九歲啊!不要成天爛好心!一個四肢健全的男人為什麽要你可憐,我和你說了多少次不要和陌生人多來往,也不要去陌生人的家裏,你知道他叫什麽嗎,就吃他給你下的面,這次只是下個面,那下次……”
辛曉徽自己把自己嗆到了,辛山竹捧着手機傻笑,“你快喝口水吧,不要生氣。”
他又好奇辛曉徽沒說完的,問:“這次只是下個面,那下次是什麽啊?”
這種話換成別人都能聽明白,但辛山竹沒那麽多彎彎繞繞,什麽都要攤開說,直白說,就像他這麽直白地對別人說一樣。
辛曉徽對這雙純潔的眼說不出污穢的話,他重重地嘆了口氣,“小崽啊,你長點心可以嗎?你哥我真的要被你吓死。”
辛山竹卻固執地和他分享自己的雀躍:“他叫柏君牧,柏樹的柏,君子的君,牧場的牧,好聽吧?”
都是一樣的戶型,柏君牧的房子也不大,餐桌就在客廳裏,也只能坐得下兩個人。房子雖然小,還是給人一種空蕩的感覺。辛山竹抽了張紙擦了擦嘴,又從自己兜裏掏出一顆汽水糖,一邊認真地對辛曉徽說:“他真的很好,都沒覺得我傻。”
柏君牧心想:哪裏沒覺得了。
“而且……”辛山竹頓了頓,“他四肢健全但手上好多疤,看着好痛的。”
辛曉徽哦了一聲:“都是疤了肯定不痛了,你心疼什麽啊。”
“那你的同學錢兆呢,不是也對你不錯嗎?”
辛山竹含着糖拖得聲音都糊糊的,“他有好朋友的,今天晚上要通宵去打臺球,可能還會唱歌,這種活動我不能去的。”
他從小到大都是集體活動多出來的那一個,沒運動細胞,跑步也不快,一些接力跑輪不到辛山竹。
打籃球剛上場就已經可以擡走了,勞技課小組作業也沒人喜歡和他一組,哪怕辛山竹動手能力不差。
男生覺得他一張臉妖裏妖氣,女生有可憐他的,但因為和他湊近會被其他人嘲笑,也不會靠近。
他說這話的聲音聽不出難過,更像是陳述一件習以為常的事實,辛曉徽卻有點想哭,他剛想安慰幾句,卻聽辛山竹大聲喊了一聲哥。
男孩陡然擡起的眼神也亮晶晶的,辛曉徽就算是豬也能聽得出這一聲,看得出這一眼裏包含的情緒。
完全不是喊他,而是在喊大半夜給他煮方便面的男的。
辛曉徽大聲說:“什麽哥!你哥我在這裏!”
辛山竹把手機轉向走過來的男人,柏君牧還在擦頭發,他穿着寬松的睡衣,一眼就足夠打散辛曉徽認為的老男人形象。
柏君牧看了過來,明知故問:“你家裏人?”
辛山竹嗯了一聲:“我哥說你是壞人,我說你不是。”
他眼神就沒從柏君牧身上移開過,辛曉徽悲哀地想,完了,他的傻弟弟情窦初開,喜歡上一個……男的。
柏君牧知道單純成這樣的小孩家屬肯定擔心,他沖視頻那邊辛曉徽打了個招呼,說:“我住他對門,他吃完我會讓他回去的。”
辛山竹還很失望,“我要回去嗎?我不能……”
沒等柏君牧拒絕,那邊的堂哥大聲說:“不能!”
柏君牧點頭,“看吧,不能,我們也沒熟到可以留宿的地步。”
辛山竹又問:“那我們什麽時候可以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