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這是辛山竹第一次打車,他哪裏都好奇,坐上車問柏君牧:“為什麽現在打車都不是出租車了?”
柏君牧:“之前沒打過?”
他們一起坐在後排,辛山竹點頭,“這是我長大後一個人來這裏,還沒坐過地鐵呢。”
辛山竹來了快一個月,每天早出晚歸,知道的以為他是賺錢買電腦,不知道的還以為他付不起學費。
柏君牧:“你地圖導航到一個地方沒彈出汽車的圖标嗎?”
現在小孩手機玩得很溜,反而是長輩需要這樣教,但柏君牧的長輩一個比一個時髦,八十歲的爺爺奶奶還能兩個人去港澳臺環游,根本用不着小孩擔心。
回去打車也就十來分鐘的事,柏君牧在車上教辛山竹打車,車停在小區門口,下車後他問辛山竹,“不打車你剛才打算走回來?”
以前這片治安不算很好,這幾年好了很多,但凡換個人柏君牧都沒這麽擔心。辛山竹點頭,“我走路很快的,跑步也是,以前上小學要翻兩座山,天蒙蒙亮就要出發了。”
他沖柏君牧笑:“你好關心我。”
柏君牧不知道怎麽接,辛山竹又問:“你真的不是喜歡我嗎?”
柏君牧嘆了口氣,很理智地問:“你覺得是哪種喜歡?”
辛山竹:“不知道,反正我不想和你親嘴。”
這話說得像是柏君牧有這方面的需求一樣。
也算見過世面的男人頭一次被噎得無話可說,始作俑者卻拉着他往前走了。辛山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房東就在身邊,還在磕磕巴巴地介紹自己怎麽租的小區:“這個房子是我看攤的琴姨,就是我老板給我介紹的,她人很好的,就是老公生病了,還在醫院呢。”
他的語氣也會随着說話的內容起伏,尾音軟軟,深夜這片小區還有好幾戶亮着燈,偶爾有人騎車經過,也有喝得醉醺醺的人躺在單元樓底下等着家人開門。
“琴姨給我介紹了三個房子,這個是最好的了,錢兆讓我選這個。”
“錢兆是我同學,應該……”辛山竹頓了頓,“應該也是我的朋友,”他口氣聽起來有些猶豫,說話一認真就忘了自己要往哪裏走,沒注意到剛才開始就是柏君牧領着他走了。
柏君牧和他一起就很放松,像是辛山竹有這種天生的解壓能力,他問:“你知道什麽是朋友嗎?”
辛山竹:“同學不一定是朋友,我有好多同學,但……”
他嘆了口氣,“算啦。”
柏君牧被他逗得笑出了聲,“然後呢,就選了這個?”
辛山竹嗯了一聲,“房東阿姨人很好的,給我便宜好多,原本都是半年起租,我上大學就住宿舍……”
這邊都是老校區,也沒幾棟樓,更沒有物業,綠化一般,還有一段路坑坑窪窪的。
辛山竹走路還要踩着綠化帶邊沿的石階,走得和他說話一樣磕磕絆絆。
今天月亮很圓,前幾天說要來的臺風據說不影響這邊。
月光比老化的路燈明亮很多,辛山竹還在分享自己的租房經驗,沒注意到花壇邊也有缺塊,一個踉跄,眼看就要一頭栽倒,柏君牧下意識地扶住他。
但他今天也喝多了,如果沒喝肯定能穩穩當當地把人接起,現在抱了個滿懷還後退幾步路,還好靠在路燈上才避免了兩個人一起倒在地上。
柏君牧剛想說話,懷裏的人卻笑開了。
少年人在路燈下擡眼,笑得眉眼彎起,笑聲也很輕快,“你人真好。”
柏君牧胸膛堅實,剛才額頭撞上去的辛山竹又埋了回去。
可能是親媽梅歡買了太多花襯衫,他爸認為開中醫館的要嚴肅,都推給了兒子。
廉價的襯衫胸口走線都是歪的,身價好幾千萬的拆遷市民穿着也不吊兒郎當,反而風味獨特,和同學印象裏的學霸背道而馳。
小他很多的男生呼吸噴在身上,柏君牧有點後悔出門為什麽選了一件紐扣不能扣到最上面的。
柏君牧把人從自己懷裏拉出來,辛山竹還在笑。
“笑什麽?”柏君牧問。
辛山竹:“好好玩啊。”
單元樓近在咫尺,他又抓住柏君牧的手,這次只抓住了幾根手指,溫熱的觸感讓男人想逃,松開又被抓住了小指。
“我和我哥小時候這樣玩過,但他接不住我。”
柏君牧:“你還有哥?”
辛山竹:“不是你這種哥哥,是我堂哥,他叫辛曉徽,今年二十五歲,在……”
柏君牧打斷他:“這些就不用說了,不要洩露你親人的個人信息。”
辛山竹嘀咕了一聲:“我就是想和你說。”
他性格還挺直,嘴上問柏君牧是不是喜歡他,完全沒意識到他自己表現出來的才是喜歡。
但他遇上的不算壞人,沒順水推舟占個便宜。只是不是壞人的人也不知道拿他怎麽辦。
這些年也不是沒人對柏君牧表達過好感,出事前有,出事後也有,他早過了青春校園的時候,很多人都是奔着合适去,到他眼前的也都是篩選好的。
他也沒有任何繼續發展的欲望,連朋友也沒問不出為什麽,到現在都不知道柏君牧的性取向是什麽。
他什麽都不說,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在這個歲數看來顯得天方夜譚。
柏君牧不要物質,只要喜歡。
柏君牧:“不适合和我說。”
他說話一直很柔和,這個時候像是陡然冷了下來,辛山竹也能感受到,嗯了一聲,卻沒松手,拉着人走上老單元樓窄而陡的樓梯。感應燈自動亮起,兩邊都是陳年的白色拼薄荷綠的樓道牆漆,掉得斑斑駁駁,□□開鎖通下水道等廣告也印得到處都是。
一層住着的是一對老夫妻,二層辛山竹沒見過,三層有個小孩,有一輛兒童車,四層是一對年輕夫妻。
五層右邊是辛山竹租的房子,他也從來沒見過對面的租戶,對面門上插滿了卡片和廣告宣傳紙。
辛山竹默不作聲,手卻攥緊了柏君牧的手指,溫熱的肌膚觸感彼此傳導,少年人從包裏找出挂着紅燒肉鑰匙扣的鑰匙,打開防盜門才開口,“你不要對我那麽兇。”
柏君牧拿開他的手,從來沒人這麽說過他,男人忍不住問:“這叫兇?”
辛山竹點頭:“本來就是,就像……就像……”
“往油鍋裏扔沒解凍的星星雞排一樣,我心裏都嘩……哇……噗噗的。”
他的拟聲詞實在太好笑了,柏君牧很難忍住,辛山竹擡眼看他。
很快感應燈就熄滅了,辛山竹跺了一下腳,目不轉睛地看着柏君牧,柏君牧很難适應這種凝視,“你快開門進去。”
辛山竹開了門又開了燈,裏面看上去空空蕩蕩的,他拉了柏君牧一下,沒拉動,“你不是要和我睡嗎?”
“不是。”
柏君牧糾正他,指了指對面的門,“我住在對面。”
辛山竹看了看對面塞滿廣告小卡的門,又看了看柏君牧,“真的?可你從來沒回來過。”
這句話又像是他一直在等柏君牧一樣。
柏君牧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麽說,燈又熄滅了,這次換他跺腳了,“我一般和父母住,偶爾會來這邊住。”
辛山竹哦了一聲,“你這樣租房子好浪費。”
柏君牧正想說不是租的,對方卻換了話題:“那你餓不餓?”
都不等柏君牧說話,對方就從房間裏拿出一大包零食,還是連號的薯條,“我們一起吃薯條吧?”
柏君牧覺得不是自己餓了,是眼前的人餓了,但他剛才分明聽辛山竹說晚上和朋友吃火鍋了,問:“你吃火鍋沒吃飽?”
辛山竹嗯了一聲,“兆仔要攢錢開車行的,我不能多吃。”
他傻得實在太明顯了,柏君牧看了看他細瘦的手腕,低頭纖細的腳踝,他和辛山竹一樣大的堂弟膀大腰圓,估計能掄好幾個辛山竹,足以證明這孩子營養不良,估計都沒吃好。
柏君牧:“那你餓了就吃這個?”
辛山竹:“我早上不怎麽吃,十點上班,十二點可以去對面快餐店免費吃,晚上可以吃完飯再看攤,吃飽一點就好了。”
說完他蔫了幾秒,“今天老板才告訴我快餐店沒開,我中午晚上随便吃了一點,之前不會這麽餓的。”
柏君牧站在門口,也看出辛山竹根本不做飯,不過他本來就是短租,沒必要買一些家用電器。
這個角度看房間空蕩,眼前的少年低着頭,毛絨絨的小揪徹底散了,他大概不知道自己看起來格外寂寞。
柏君牧:“那你想吃什麽?”
辛山竹:“我想你和我一起吃。”
他看向柏君牧,寂寞這種詞太書面,孤獨向來和辛山竹一起長大。他太早失去了父母,山村人家不多,星星點點的幾戶,大伯和對他不錯,但終究沒什麽話好說。
辛曉徽又一直在外面上學,村裏的同齡人一直不喜歡他,還叫他傻子山豬,辛山竹強調是山竹不是山豬,只會得到更大聲的嘲笑。
一年四季,風霜雨雪,長大後他也不能找爺爺抱怨打雷很可怕,暴雨很可怕,風吹房子的嗚嗚聲會和他記憶裏幼年車禍瞬間的轟鳴重合,全是裹緊被子的顫抖。
他一直讨厭一個人,但他從來都是,或者只能一個人。
錢兆是朋友,但他也有更好的朋友,辛山竹不是他的第一選擇。
柏君牧:“為什麽是我呢?”
辛山竹低頭,輕聲說:“你是我來這裏認識的,第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