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天幕灰灰，陰雨綿綿，下到夜晚。
25一個人在外面游蕩，直到深夜才回來。
回來時，15已經睡了。
65靠在床頭，房間裏只有桌上的臺燈亮着，她在一片暈開的橙黃暖光裏看着25，像等孩子回家的媽媽。
25進來一言不發，脫下衣服換了拖鞋去衛生間洗漱。
洗完出來，另一個室友就進了衛生間。
她走進房間關上門，聲音小了些，走到桌邊簡單抹了抹臉。
65小聲和她說話：“沒事吧？”
“沒事。”
25擦完臉看了眼床上的15，下午的争吵還一幕幕印刻在她腦海裏循環播放，她心情不算好，沒有上床，走到陽臺關了門。
10月下旬氣溫低，晝夜溫差大，晚上的陽臺很冷，她手臂撐在冰涼的坎牆上看着遠處的萬家燈火，鼻端是剛下完雨的潮冷。
呆了幾分鐘打開手機想找個音樂。
app首頁随機推送，25随便點了一首放着，播完後下一首自動連播。
悠揚舒緩的前奏過後，歌聲幽幽流淌。
有些時候 你懷念從前日子
可天真離開時你卻沒說一個字
你只是揮一揮手 像扔掉廢紙
說是人生必經的事
……
許多年前你有一雙清澈的雙眼
奔跑起來像是一道春天的閃電
想看遍這世界去最遙遠的遠方
感覺有雙翅膀 能飛越高山和海洋
她聽出了，這是S.H.E的《你曾是少年》。
歌詞像在完美映唱着她的年少。
她看着自己的青春燦爛地盛放，又眼睜睜見它寥落地凋謝。
25終于忍不住鼻酸苦澀，很沒出息地伏在手臂上哭了出來。
陽臺的門被輕輕推開，又關上。
25急忙埋頭将臉上的眼淚蹭在手臂的衣服上，将手機音量關閉。
下一秒，她肩上一沉，周身被柔軟的暖意包裹住。
65給她披上外套，擋住了夜風。
25低聲鼻音厚重地說：“謝謝。”
“沒事。”
65沒有看她哭紅的眼眶，沒有問她沙啞哽咽的聲音，而是安靜地陪着她沉默而寂靜地伫立在夜色裏。
過了一會，25突然問她：“你覺得我應該怎麽做？”
說完看向她。
65伸手将被夜風吹亂的白發別在耳後，問：“你指什麽？”
25看着她淡然松弛游刃有餘的動作。
她臉上的細紋，她自由的發絲，都是她所渴望的，渴望成為她的樣子。
“你已經65了，我經歷了什麽你都知道吧？所以我接下來的人生，我應該做什麽不應該做什麽，你能告訴我嗎？我會聽話的，我會乖乖按照你說的去做。”
可65卻看着她問：“你累了？”
25一怔：“沒有。”
她的聲音低下來，越來越低。
“我只是想聽你的建議，能讓我的人生變得更好的建議。”
65沉默很久。
“我說了不一定是在幫你，也可能會害了你。”
看到25投過來的困惑的眼神，她繼續說：“我無法預知你命運的全部走向，你也未必能完全複制我的人生，命運會在某個瞬間發生變化，這是誰都無法預測的，我對你說了，可能會适得其反。而且，準确來說，我是你，但你并不是我。”
25不懂，特別是最後那句話。
65想了想，單手撐着坎牆，再次向她解釋：
“我只是你在很多個瞬間做下決定後的綜合體，但你的人生不是一道固定的程序。65歲的我回頭看，我的命運是25歲的你，但25歲的你向前看，不一定是現在這個65歲的我，你可能走向任何一個方向，你明白嗎。”
25似懂非懂。
她想要得到建議，但65說完她更混亂了。
所以呢，她應該怎麽做？
她不想活得這麽複雜，這麽累，她現在就想輕松一點。
對，輕松一點。
她确實是累了，不想自己摸索了，希望有個人能直接給她指明路的方向，告訴她朝那走就行了。
25有些痛苦地皺着眉，迷茫乏力：“可我現在不知道怎麽辦。”
“你相信自己嗎？”65只問。
“什麽？”
“相信自己。”
“我……”25垂下腦袋，聲音有點悶，“我也不知道。”
65嘆了口氣，像再次看到曾經的自己，她也确實用對自己說話的語氣對25說：
“你知道嗎？如果你現在是15歲，你會覺得我無所不能，我前途無量；如果你現在是65歲，你會覺得人生在世，除了生死，再無大事。”
“但你現在是25，你朝氣蓬勃，簡單純真，可也無比脆弱。你沒有經歷過風暴和挫折，你的想法被否定，你的銳氣被打磨，你的世界被沖擊，你的觀念被重塑，你開始否定懷疑自己。”
“你現在就像走在一片森林裏，周圍都黑漆漆的，你看不清路，也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走，只能站在原地打轉。”
25咬着嘴唇，良久問：“那我要怎麽從裏面走出來呢？”
65沒有回答，而是反問她：“你要先知道你為什麽會被困在這裏，你又究竟要到哪兒去。當你不清楚方向的時候，往哪兒走都是迷路。”
25知道65在教她自己獨立思考，65可能随時會消失，但人生的路她要自己走下去。
她沉默着思考剛剛的問題。
“你知道為什麽你會辭職嗎？”
“因為……”25張了張嘴，腦子裏閃過很多原因。
“因為你不認同別人，也不認同自己。”
25看向65。
“你以為痛苦是你和外界的矛盾其實只是你和自己的沖突。你不能說服自己接受，可也沒有足夠的力量堅定自我。”
“你有自己的追求和包袱，但你對自我價值的認知又來自于他人和外界的肯定，你視長者上司為權威，沒有得到他們的理解和認可，就開始懷疑和否定自己，認為自己沒有才華和能力，自己是錯的。”
“其實這個世界上很多東西都沒有對錯，他是對的，你也是對的，換成別人也是對的，因為世界太大，能走的路太多，多到你走的路再奇特，都有人同行，而你們只是需要找到和自己同頻的人。”
25聽着她說的話，想到她的第二任上司。
以前25覺得她非常急功近利，她可以同時推進很多個項目，速度快周期短效率高，她做的方案多次被打回駁回，最後的方案她覺得套路化同質化流水線作業，但甲方很喜歡，上線後也獲得了不錯的反響。
很長一段時間她都處于矛盾和混亂中，也是那一年，她在奧斯水土不服，痛不欲生。
25擡眸看向65，渴求更多答案：“那我應該要怎麽做呢？”
65深切地看着她，25在她的目光中遲疑着低聲說出：“相信自己？”
65點頭，語氣平和而堅定：“你要相信自己的才華和能力，但也要看到自己的不足和成長。”
25仔細咀嚼這句話，有些若有所思。
“不能太過于驕傲自滿，覺得自己獨一無二，天賦異禀，同時也不要太過于看重批評和否定，将他人和外界的否定轉換成對自己的打壓，把自己貶的一無是處。”
65娓娓道來：“你要學着在這兩者中間找到自己的平衡。一邊不斷地激發自己的潛力，保護自己的熱情，一邊虛心地持續學習請教，吸收沉澱，豐富自己。”
25心裏泛起激蕩的漣漪，兩只手交握搓着泛涼的指尖。
“聽起來很難。”
“道路曲折，但前途光明。”65說道。
25點點頭，但眼裏還有彷徨和迷茫。
“可是，我還是有點害怕。”
“怕什麽。”
“我怕我做不到。”
“為什麽會覺得自己做不到？”
“因為……不知道自己走的路對不對，這條路要走多遠，終點在哪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可以休息，什麽時候應該再堅持一下，逼自己一把，或者什麽時候應該主動放棄。”
65想了下說：“确實，畢竟第一次做人沒什麽經驗，做不好，走彎路，走錯路都正常……”
25聽到65這麽說心裏忍不住低落，垂着眼睫。
是啊，每個人不都是這樣嗎。
可下一秒，65按着25的肩膀，看着她，一字一句說：
“但眼前不是終點，錯路彎路不代表游戲結束，無可挽回。繼續往下走，走着走着，可能2年後，5年後，10年後你再回頭看，現在的錯誤也許正是一個新故事的開始。你眼中的錯路可能會導向正軌，而正軌盡頭反而是條死路，誰說的準呢。”
25睫毛一顫。
“如果你以膽怯審視自己，那你走的每一步都有纰漏，之後的每一步也都在膽戰心驚地彌補漏洞；但如果你堅定而開放，那踏出的每一步都是前進，是在把握可能追逐機遇，未來也變的不再可怕，因為你知道乾坤未定，一切都可能發生，一切都可以改變。而你，只需要勇敢地為自己翻山越嶺赴湯蹈火，你也遠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強大。”
悲觀低落的情緒被65的話一點點驅散，25神情恍惚地看着她，嘴裏呢喃重複着她剛剛的話語。
65說的話像自帶魔力，她的眼神也正源源不斷地向她傳輸着力量。
25浮在夜空薄霧中迷路的雙眼漸漸敦實落地。
她看到65眼裏的相信，鼓勵，內心逐漸被力量充盈，長呼出一口氣。
“謝謝你，我明白了。”
65臉上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
“不用謝我，即使沒有我剛才說的那些話，你明天早上起來依然會繼續新的生活。因為你從來沒有想過要真正放棄你的人生。”
65看着25，眼裏是欣賞和肯定：“沒有什麽能真正打敗你，除了你自己。”
25一陣鼻酸，轉頭看向深夜，眼前世界夜霧朦胧無邊無際，可她不再膽怯。
也許我們并不是害怕路途遙遠流血受傷，我們只是害怕結局不如人意，配不上一路的流離失所跌宕起伏，也辜負現在的自己。
但，你不會也不能将命運的面紗提前揭下。
因為未來的美妙就在于你不知道它會走向哪裏。
所以一切都可能發生，一切都可以改變。
第二天早上，25洗漱完裝上電腦拿上手機和鑰匙要出門時，突然聽到身側醒來的15問：“又上班啊？”
25沒說話，只是“嗯”了一聲，便走出去。
15看着25平靜的反應，盯着25開門出去，看着門口的方向，突然有些沒勁。
65在床邊坐下開口：“你昨天不應該那麽說她，她比誰都想要把25歲過好，你說她失敗比殺了她都讓她難受。”
15回想起兩人的争吵，心情更加郁悶：
“可是是她自己打腫臉充胖子，說怎麽怎麽樣的，被我發現還惱羞成怒，那麽兇。”
“而且，而且……”15雙手攥着被子，“我就是覺得，我就覺得她不應該是現在這樣的，她應該過上更好的人生。”
15說完65一直沒有說話，心裏忐忑，直到她擡頭看見65一直看着她。
65直直望着15的眼睛，問：“你不能接受自己的失敗落魄和平凡嗎？”
15聽到這句話思維鈍了一下：“我？”
不是在說25嗎。
可65盯着她眼睛說：“對，25失敗落魄，平庸拮據，但她已經接納了自己和現實，也一直在很認真地對待生活，她只是短暫地迷路而已，這裏并不是她的終點。”
“你沒發現嗎？一直以來不敢面對自己的失敗的人，不是她，是你。”
這句話像戳中了15的命門。
她一下抿住嘴，咽下口水，眼珠子惶亂地飄來飄去，低着頭盯着被套上的星星一言不發。
65看到她臉上錯亂驚惑的表情，擡手撫摸她柔順的發絲，輕輕開口：
“她畢業之後沒問家裏要過一分錢，工作之後也一直在攢錢，因為她發現掙錢真難，掙大錢更難，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就逐漸認識到自己的平凡。”
“她不舍得吃，不舍得穿，畢業到現在，她沒有出去旅游過一次，平時周末放假的消遣奢侈就是和朋友吃個飯看個電影，她上一份工作的薪資待遇真的不錯的，但你知道她為什麽要離職嗎？”
15擡頭，啞聲問：“為什麽？”
65低下頭，微笑着說：“因為她太認真了也太年輕了，對自己要求高标準高，總想讓自己做得更好，獲得更大的價值。但她又沒做好，而且不知道該怎麽才能做好，她只能和自己怄氣，改方案加班熬夜。”
“因為焦慮，失眠脫發，神經衰弱，雙手爆皮，身體上慢慢開始出現各種問題和狀況，提醒她，但她覺得，年輕嘛，抗造，咬咬牙就過去了，不要把自己想的那麽嬌氣，風吹不得雨淋不得班加不得的。”
“後來，她開始心口疼，她很慌，不過也只是擔心自己得了心肌炎，害怕猝死，上班的時候請了2小時的假去醫院檢查，發現不是，只是壓力大太太焦慮需要多休息，然後她高高興興回去繼續工作了，那時候她還覺得自己真厲害啊，這點事擱別人身上早崩潰了。”
“直到後來有一天，她起床睜開眼睛的時候，感覺自己差一點就醒不過來了。她害怕自己真的有一天再也睜不開眼睛，再也看不到這個世界了，所以她才主動離職了。”
那天早上醒來盯着天花板，撫着心口用掌心感受心跳的後怕如今都依然清晰，回想起來隐秘而恐怖。
15垂着腦袋，她并不知道這10年發生了什麽，65剛剛輕描淡寫的概述讓她有了一點簡單認知。
可她知道自己是什麽樣的人，她也清楚，25比自己年長比自己堅強，能抗下更大的壓力能處理更難的事情，可她最後依然舉手暫停主動放棄，背後的原因一定遠遠不止這些。
她想到昨天和25面對面時，她們離得那樣近。
她們的腳尖只隔了10cm的距離，她們的心卻隔着10年的故事。
那是25獨自戰鬥的10年。
15肩膀顫抖地哽咽，雙手捂臉，眼淚從指縫裏滲出滑落。
她後悔了，她昨天不該情緒沖動冷語傷人。
65抱着她輕撫她顫動的背脊，抽出紙巾讓她擦拭掉眼淚。
“別哭，你應該高興。”
15淚眼朦胧地擡頭，鼻翼翕動，65用細瘦衰老的右手将她黏在臉頰的發絲別到她耳後，撫過她濕滑的嫩臉蛋。
“看到現在的我了嗎？這是25歲的你一點點打下來的，低谷時的你從來沒有放棄過自己。”
“所以，別為自己流淚，為自己驕傲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