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門口站着的人戴着一頂有些誇張的寬檐編制草帽，穿着熱帶風情十足的印花短袖和簡單的灰色棉麻褲子，一手拉着行李箱，手裏還拿着墨鏡，看樣子像在旅行。
鵝蛋臉微微發腮，臉上的皮膚有些松垮，膠原蛋白的流失在眼周和鼻側最為明顯，略微松弛的上眼皮下墜，遮住了一半內雙，但鼻梁高挺堅毅，雙眼也炯炯有神。
房間裏三個人面面相觑，同時安靜了幾秒，這畫面，有點詭異。
直到65驚嘆一聲“天吶”，擡手将帽子摘下來，露出一頭燙卷的白色短發，一下點亮了黯淡的室內。
15驚得長大嘴巴，不由自主走過來：“我去，你這是染的還是……”
“染的，”65看着她回答，“怎麽樣？”
“好好看啊。”
15睜着眼睛打量，她白發燙着卷，長度剛過下巴，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搭配起來異常大氣。湊近能在她臉上看到很多細紋，頸部也是，可在那雙閱盡千帆的透亮眼睛下，細紋反而讓她有種獨特的魅力。
15在打量65的同時，65也在看她。
老天啊，她沒想到還能見到以前的自己。
她看着15澄澈幹淨的雙眼，緊致的皮膚，飽滿的臉蛋，簡直移不開眼睛。
她忍不住伸手捏起15的臉頰，發出歲月的感嘆：“哎喲，你皮膚真嫩啊，真軟，全是膠原蛋白。”65捏着15的嫩臉蛋，像問自己的小輩，“你今年十幾了？”
“我15，你呢？”
“我65了，看不出來吧。”
15倒吸一口氣，發自肺腑地說：“看不出來，我以為你50多呢！”
“哈哈哈哈。”65仰頭大笑，她眼角笑出更多的皺紋，但從容大氣，15盯着她瞧，可真好看啊。
15指了下25問65：“你猜她現在多少歲？”
65扭頭看着房間裏的擺設，又看25：“25吧。”
“這麽準？你怎麽知道的？”15看向65的眼神裏已滿是崇拜。
“你15我65，她看起來也就20出頭，那就是25了，找規律嘛。”
“哇。”15笑起來，十分興奮。
三人就這麽認識了，兩人聊起這場意外的變故。
“……我正旅行呢，剛到酒店，給家裏寄了明信片，寄完我就上來了，一推門，好家夥，吓我一跳。”
“我是寫完信，”15也迫不及待分享自己來之前做的事情，“我寫信給10年後的我，就是她，”15指了一下25，“寫完出去上了個廁所，回來一推門就到這兒了。”
“哎，我收件人寫的也是25歲。”65說。
“所以，”15看着25問，“是因為我們都同時在給你寫信，所以時空交彙了？”
65也看向她。
25想到自己剛才在回信，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她沉思片刻最後說：“我不知道。”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
“那我們要怎麽回去啊？”15問。
“要不，你再出去開門試試？”25說。
15起身，25和65都看向她。
她走過去手握上門把手的那一刻，25和65都屏住呼吸，緊張注視，像燒腦電腦揭秘前一秒，畫面切成特寫，耳邊排除雜音，時間被慢速放大拉長，心跳躁動。
15卻突然松手轉身，甩了甩手說：“這才剛來就走有點虧……”
氣氛驟然松懈，25一時哽住。
“你說這穿越一次多難得啊，就這麽走了，太可惜，你覺得呢。”她看着65.
65說：“有道理，開門就能回去的話，什麽時候都能開，要是不行回不去更不急這一時了。”
聽到65說的話，15更放松了，她轉頭問起65，2065年是什麽樣的，65給15講起她所生活的世界。
15眼裏閃爍着激動的神色，對65口中的未來充滿憧憬，25卻沒她這麽雀躍。
她看着65，這個未來的自己，她舉手投足非常松弛，有着難以言說的魅力。
15趴在床上雙手托腮望着她，那眼神是剛剛她對自己從來沒有的。
她心裏有點失落，可轉念一想，15崇拜的是65歲的她，也算是她本人了。40年後她還活着，而且活得還不錯。
25心裏又舒服了些。
中途15出去上廁所，等回來時才後知後覺自己剛剛已經無意識試驗了，開門并不能回到原本的時間。
于是，再次懸着的心終于落地了。
晚上三個人擠在25那張1.5米的床上睡覺。
她們睡得比較早，不到11點就上床了，但25一直沒睡着。
室友從22:50左右陸續出來洗漱，有一個室友還洗了澡，聲音斷斷續續，外面直到23:30才安靜。
15就躺在25旁邊，翻來覆去。
25聽到她的動靜也心裏不安，她側躺着背對15，一直睜着眼睛。
65倒沒什麽聲音。
過了一會，25有了一點睡意，15突然翻身起來。
25擡頭看她，小聲問：“怎麽了？”
25說：“我想上廁所。”
“奧。”25伸手按亮了小夜燈。
等15回來上了床她才重新關上。
15躺好：“你每天都這樣睡，能睡好嗎？”
25平躺着說：“現在的人都習慣晚睡，12點之前睡就不算熬夜。”
15沉默了一會又問：“你明天早上幾點上班？”
……
25張了張口，不知道說什麽。
她現在沒有工作，不用上班。
但25能察覺到15正在黑暗裏轉頭看她，還在等她的回答。
于是她說：“八點半，我7:30起床，要叫你嗎？”
“不用，我又不用起來上學，我可以睡個懶覺。”她說着閉上眼睛，準備睡覺了。
25突然有些羨慕。
于是第二天，失業的第144天,25七點半起床洗漱。
她醒的時候先朝旁邊看了一眼，15還在睡覺，但似乎是被鬧鐘吵到一點，皺着眉把被子往上拉了一點蓋住一半臉後不動了。
65也醒了。
兩人對視一眼，25小聲說：“我先洗漱了，等會上班。”
65說好。
她5分鐘洗漱完畢，從衣櫃裏随便拿了一件衣服換上，紮了個頭發，然後将筆記本裝進包裏，拿上手機鑰匙出門。
走到玄關，65剛好洗完從衛生間出來，25說：“我在桌子上放了300，你們要買什麽吃什麽直接用，電話號碼也寫在卡片上了，有事打給我。”
65說好，然後25就出門了。
她先去樓下的早餐店買了一個包子一個雞蛋和一杯豆漿，排了隊付完錢，她跟着腳步匆匆的人群往地鐵口的方向走，在路上解決了早餐。
10月中旬的早晨還有點微微涼。
等她穿過十字路口，走到地鐵口将包裝袋團成一團随手扔進垃圾桶裏時猛然一怔，她不用去上班啊，那還坐什麽地鐵啊。
如夢初醒。
西裝，短裙，皮鞋，高跟鞋一個個不斷經過她，有年輕的小夥健步如飛跑起來直接跑下步梯，大概是快遲到了。
25站在地鐵口低頭看着自己的鞋子，思忖自己要去哪。
到了上班高峰期，地鐵口人很多，她先往旁邊讓了讓，站在不擋路的位置，
又擡頭看着遠處不斷朝這邊蜂擁而來的人，她突然有些無所适從，不知所去。
擡腳往地鐵口裏走了兩步，又返回，退到原地茫然地轉了半圈，最後走向了忙碌衆人的反方向。
她沒有目的地，就沿着路邊随便走，騎着電動車的上班族，和疾步趕往地鐵口的男男女女和她迎面擦肩而過。
她腳步悠悠，無業游民，不用擔心上班會遲到。
街邊的匆匆而冷清，路過一個有些熱鬧的街邊公園時，25走了進去，裏面全是退休早起鍛煉唱戲練太極拳的老太太和小老頭。
他們看着25這張年輕的臉，不停地朝她投來好奇的眼光。
所以，呆了十幾分鐘，25就走了。
她不屬于這裏。
25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轉悠，最後走到附近大廈下的門店，進了一家星巴克。
她随便點了杯喝的，挑了個最裏面的位置坐下，這裏往前走幾步是衛生間，離點餐臺很遠，過去需要轉個彎。
她坐在這，從包裏掏出筆記本，開機放在桌子上，像找到了自己的工位一樣安全踏實。
25喝了兩口咖啡，在電腦上又将簡歷簡單調整一下後便開始在手機上刷招聘軟件投簡歷。
她要趕緊找工作。
不能這麽下去了。
有家不能回，出來假裝上班，有點可笑。
25忙着在手機上翻招聘，偶爾星巴克的工作人員從她面前經過時她都會提心吊膽，眼睛盯着手機，餘光卻偷偷觀察他們來幹嘛，怕他們看到她只點了一杯咖啡在這裏坐這麽久趕她出去。
但好在這種事沒發生。
她再次擡頭看時，發現旁邊也有兩三個人，坐這兒挺久了，年齡相仿或略大的男女，和她一樣，點了一杯喝的，筆記本往桌上一放，開始看手機。
看到有人作伴，25心裏安全感又多了幾分。
中午，25吃了飯，去商場逛了圈，買了杯奶茶邊喝邊逛，逛到書店，進去在裏面坐了一下午。
等傍晚看時間，該“下班”了，25收拾東西回家。
回家路上，心情和腳步一樣沉重。
這一天下來簡直比上班還累。
她想到15還在家，這樣的日子明天還要繼續，心就更累了。
15,65的出現讓她感覺壓力很大，特別是15，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對15。
回家路上她就在想，不知道她們什麽時候離開，她只希望回去的時候，能恢複到正常的生活。
出了電梯，走到門外掏鑰匙開門時，25還很緊張。
進到家裏，推開卧室的門，房間裏面是空的，沒有人，她驟然放松下來，像卸下一個重擔般釋然地呼了口氣。
雖然心裏也翻湧出小小的遺憾和失落，沒和兩個自己好好告別，但她至少不用明天繼續假裝上班了，結束了這荒唐又荒謬的一天。
25将包放下，在手機上回了幾個HR消息，看着窗外天色漸晚，想到自己還沒吃飯，打算下樓覓食。
25拿上手機和鑰匙，鎖上房間門後出門。
她走到電梯前，按下下行按鍵，剛好上行的電梯停在26樓。
都不用等電梯，25心情更加夷悅起來。
但下一秒，“叮”一聲電梯門打開，25看到站在裏面的15和65，表情空白。
15看到25一臉驚喜：“你要出門嗎？”
“啊——我正準備出去吃飯。”
“我們剛吃完，”15和65從電梯裏走出來，“正好你走前給我們開個門吧，我們沒有鑰匙，今天在外面逛了一天，剛才還想着你要是沒下班，還要等你呢，這剛出電梯就碰見你了，運氣真好。”
15說着笑起來。
“哈哈哈……”25也陪着她笑，轉頭掏出鑰匙開門，“是啊，這不巧了嗎。我剛回來見你們不在，還以為你們回去了呢。”
“沒回去，唉，還不知道咋回去呢。不過今天在外面玩了一天，有的地方還挺有意思的，我漲了好多見識。”
“是嗎，玩得開心就行。你們進去吧，我去吃飯了。”
25轉身時15又叫住她：“對了，你吃完飯要不順便給我們配把鑰匙？這樣之後我們出門也方便。”
25保持着微笑：“好的。”
聽到25的肯定後15笑得純真無邪，站在門口朝她揮手：“你快去吃飯吧，上了一天班肯定餓了。”
25微笑着看她關上門，然後轉身走回電梯前。
電梯剛好下去，她重新按了按鍵等電梯。
看着一點點沉下去的電梯數字，25閉着眼垂下頭。
老天，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到頭啊。
15來到這裏不用上學，65早已退休，兩人每天就是出去逛逛吃吃。
15體驗未來，65故地重游。
只有25，最狼狽，每天早出晚歸按時去星巴克，書店“上班”，一邊假裝工作一邊投簡歷刷招聘軟件。
在星巴克呆着呆着，25都記住了幾個熟面孔，大家心照不宣地坐在自己的固定“工位”上，某些時刻，25感覺他們跟同事一樣。
其中有個女士上廁所時經過她，兩人正好對上眼，就聊了幾句，還挺投緣。
她說她是被裁員了，沒敢給爸媽說，現在在找工作，在星巴克和肯德基假裝上班快兩周了。
又問25,25說，她也是。
只不過，她爸媽知道她離職的事，她不敢說的是她自己。
過了兩天，那位女士沒再來，25想她可能是找到工作了。
但願是吧。
25本科讀的新聞傳播，大學不算很好，但也不算差。
她在大學的時候做了很多的大創大廣賽，參加了很多的比賽，也拿過一些獎，在大四秋招的時候，機緣巧合進了奧斯這家公司。
她的學習和工作履歷還算說得過去，但可能是最近兩三年應聘環境和她當年畢業時大不相同，又正好趕上秋招剛剛結束，市場職位飽和，她最近投出去的簡歷都沒得到太多的回應。
有的hr對她感興趣和她聊起，在問到她上份工作離職以及空窗期的原因，為什麽辭職後這麽久沒找工作，然後就不了了之了，可能是因為對方有更好的選擇，也可能只是打發時間。
25有些無奈。
不過也有邀請她來參加面試的，有一個視頻面試，25為了這場面試，甚至還花錢開了酒店，但最後也沒有了下文。還有的面試過程還不錯，但薪資待遇不太滿意，25考慮後拒絕了。
晚上回到家，15和65還沒回來。
手機彈出老媽的視頻電話。
想到信裏15讓她多陪陪父母，25的神情柔和下來。
老媽在電話裏問她工作找的怎麽樣，又勸她要不回來考公考編，或者考研繼續讀書也行。
老媽總覺得幹廣告太折壽。
25也耐心聽着，不時點頭。
老媽察覺到她的情緒，敏銳問：“怎麽了？有事兒不順利？感覺你有點累。”
“沒有啊。”家人的體貼更讓25心裏一熱，她調動情緒，朝攝像頭笑出白牙，“就是這幾天面試有點多，我剛接到兩家公司電話，問我什麽時候能去上班呢，我正在考慮呢。”
老媽在電話裏叮囑她，工作和生活要平衡，錢夠花就行，別把自己逼得這麽累。25嗯嗯點頭，聽見門口傳來15說話的動靜，和老媽又聊了幾句。
挂斷電話時，15和65剛好推門進來。
“你在打電話？”
“嗯。”
“誰啊？”
“我媽。”
15怔了一下，眼睛亮亮的：“那不就是我媽嗎。”
15身後的65說：“也是我媽。”
……
25看着65想說，我媽現在還沒你年齡大呢。
可什麽都沒說，15在床邊坐下，突然嘟囔了一句：“我有點想我媽了。”
這句話一出來，屋裏瞬間安靜了。
25和65都望向她。
少年青澀，稚氣未脫，坐在床上盯着地板，眼圈有點紅。
見兩人都看過來，15垂下頭，腦後的長發垂在肩側，脖頸細瘦。
25看到她這樣子心裏有點難受，想說些什麽安慰她又不知道要說什麽，就去看65，這幾天她們朝夕相處的，每天待在一起，關系比她好。
然後她看到65動了，她走到15旁邊坐下，說：“我也有點想我媽了。”
在她那個世界裏，老媽已經不在了。
25看着她們倆并排坐着，濃濃的憂傷突然也圍繞着她。
這算什麽事啊。
25撓撓頭。
“要不，我把我媽讓你們看看？”
兩人同時看向她，25說：“還有我爸，如果你們想看的話，我現在打視頻。但前提是你們倆不能露出來。”不然……那場面她不敢想。
15點頭如搗蒜。
于是25又給老媽打回去，她正坐在家裏沙發上，問她怎麽又打回來了，25說正好今天沒事，多聊會兒呗，老爸在一旁看電視，聽見動靜挪過來問她最近咋樣。
25舉着手機說話，夜問他們家裏怎麽樣，避開工作話題，不在15面前露餡。
老爸拿着手機給25看他最近剛買的花，老媽在後面笑着吐槽，家裏陽臺快擺不下了。
15和65湊到她手邊目不轉睛地看屏幕，不放過每個細節。
65眼波柔軟戀戀不舍地盯着爸媽情不自禁低聲感慨道：“這會兒真年輕啊。”
15眼裏也是難得的成熟穩重，說：“明明老了好多。”
兩人的小聲嘟囔被電話那邊聽到，老媽問：“你旁邊有人啊？”
“沒有啊，沒有。”25用手勢提醒兩人。
“那我剛才咋聽到好像有人說老了年輕了啥的。”
“哈哈哈，你聽錯了吧。”
挂了電話後，15和65心情各異地沉默着，25不知道她們現在在想什麽，她能猜到一點，但不能想象全部。
這是兩人來到2025年的這幾天來第一次氣氛如此沉重。
看看時間，25最後說：“洗洗睡覺吧。”
睡一覺起來就好了。
半夜25被吵醒，15抱着她勒得她呼吸不暢，25醒來聽見她吐字不清地哭着喊着，媽，我要回家。
25伸手打開燈，又拍拍15,15睜開眼時，睫毛潮濕，眼淚從眼尾滑落。
65也醒了，聲音在夜裏非常溫柔：“做噩夢了？”
15大概是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臉埋在被子裏沒說話。
過了一會才問：“你說要是我們都回不去怎麽辦？”
25和65對視一眼，沒說話。
她想了想摸着15的腦袋說：“那就在這邊好好生活，我媽就是你媽，我家就是你家。”她也看向65，說，“不管多大，我們都有媽媽，都有家。”
第二天醒來，昨晚的惆悵噩夢和眼淚好像随着夜晚一并消失。
太陽升起，新的一天開始了。
早上25面試完，吃完中飯，打算去商場書店“上班”，卻在大廈下面碰到了15。
她先是看到65的一頭白發，體态優雅，發色醒目，在人群裏非常顯眼，接着就看到她身邊的15，那一秒，25當場剎住腳，提着心，轉頭就走，幾乎是落荒而逃。
她閉着眼咬緊牙在心裏祈禱15沒看到她，千萬不要看到她！
但15叫住了她！
15一路叫着朝她奔過來，跳到她面前。
昨晚無意識暴露的脆弱讓她對25産生了更多的依戀，像相依為命的姐妹親人，所以此刻偶遇25她異常興奮。
“你公司在這裏啊？”
聽她這麽問，25只能硬着頭皮調整呼吸，調适臉上的表情，有些驚訝地轉身看着15問：“你們倆怎麽在這兒？”
“出來吃飯啊，剛吃完逛逛消消食，準備一會回去呢。”15還笑着。
65也走了過來，問25：“你吃飯了嗎？”
“吃了。”25看了看手機，終于找到一個借口，“那個，我還得回去，手上有個case得回去再對一下……”
65說行，15卻突然問：“我能去你公司看看嗎？”
！
“啊，啊？”25心跳飙升，她已經有些站不住腳了，聲音隐隐發着抖，“去……去我公司幹嘛？我上班的地方沒什麽好看的。”
“我好奇你在什麽樣的環境裏上班，都和什麽樣的人做同事，讓我去看看嘛。”
25張口結舌，不知道要怎麽回答，她眼睛慌亂地眨了兩下，咽下口水，心髒撲通撲通跳到嗓子眼，頂的她有點惡心想吐。
65卻恰好開口，摸着15的腦袋聲音平和：“進寫字樓都是要刷卡的，沒工卡你進不去，而且，裏面大家都在忙，你進去看看不太合适。”
說着對25說，“你有事就先去忙，工作要緊，不用管我們。”
65打了圓場，25簡直要淚流滿面了。
她連忙說：“那我先走了。”
15也只好乖乖說：“好吧，那你去吧。”
25轉身的一瞬間像是跑完了一萬米的馬拉松，長舒一口氣。
之後兩天25在外面游蕩時總是提心吊膽的，不時就會四處看看，怕自己再不小心遇到15.
直到周末來臨，她終于可以心安理得地窩在家裏休息。
周六睡了個懶覺，起床時15還在睡，25坐在床上發呆。
早上房間裏很安靜，清晨的陽光照在室內，光線明亮，房間裏幹淨整潔，65在家随手就會收拾。
桌上放着早餐，是65早上買的。
25的心情就像今天的天氣一樣晴朗，在這種安寧美好的時刻，她覺得和她們住在一起還是蠻幸福的，就是晚上睡覺擠了些。
她摸着下巴思索，是不是應該換個大點的房子？
又看向躺在旁邊的15,如果兩人都回不去了，15這個年紀還要繼續上學，65退休了，也要給65養老。
25算了算自己的存款，和未來的支出開銷，中年人的無力感油然而生。
她在25歲的年齡竟然就過上了上有老下有小的日子！
真是可喜可賀啊！
晚上25在衣櫃裏找衣服搭配。
15看她翻來覆去地挑衣服問她幹嘛，25最後挑了一件淺色的牛仔褲和米色針織開衫，說：“我一個好朋友明天結婚。”
“誰啊？張瑾嗎？還是陳淑儀？”
“都不是，另一個朋友。”
15奧了一聲，問：“你現在和張瑾，陳淑儀的關系還好嗎？”
25想了想，不動聲色地說：“還可以啊。”
其實上了大學關系慢慢就少了，但她不想說，15回去之後還要和她們相處很長一段時間，她們還是好朋友，後面的就順其自然吧。
25說完很怕15提出想看看照片或者和她們打個電話之類的事情，于是她又補了一句，将話題落在現在的朋友上：“明天結婚的這個朋友是我大學室友，趙姿，是個美女。”
然後15就問：“我能一起去嗎？”
……
25非常理解15對什麽都好奇的心情，但——
可65也突然說，她想去。
這下沒辦法了，三人一起。
周日這天多雲轉陰，25帶着15和65到了婚宴現場。
她們在酒店宴會廳裏遇到幾個大學同學，大家好久沒見，站在一起聊天，有人看到旁邊的15和65，問25：“江萊，這是？”
“啊，”25看着15,65猛然不知道該怎麽介紹，絞盡腦汁，看着15的年紀，說，“這是我——表妹！”
15轉頭瞪着眼看她：啊？
她又指着65說：“這是我姥姥。”
15差點沒笑出來。
25面不改色：“我姥姥這幾天帶我妹來看我，剛好周末趙姿結婚，順便就來看看。”
15和65都沒拆穿她，還配合着點頭。
同學一直盯着15，65瞧，眼睛在她們三人身上來回打轉，神色有些激動地說：“我就說，這肯定是一家人，不然不會長得這麽像！”
又有人說：“你妹和你長得可真像，還有你姥姥，你們三站一塊，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25哈哈笑着：“沒辦法，基因太強大，我們家裏人長得都像，跟複制粘貼似的。”
入座沒過一會，一個女生在25旁邊坐下，應該是大學同學，兩人聊天，聊着聊着說到某個沒有名字的人。
“我聽說，那誰去年入贅了？”
25表情怔了一下，垂下眼睫：“不知道啊。”
“啧，不得不說，有的人真是運氣好啊，傍上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15在旁邊坐着，雖然沒提那個人的名字，但看那女生說話的神情語氣态度，她好像猜出來，是25的前男友。
25和朋友聊起別的，15湊到65旁邊小聲問：“她們剛才說的那男的是什麽情況？25是被甩了嗎？”
因為名字相同，為了區分，三人便互相以年齡作為代號相稱。
65看她一眼：“你怎麽這麽八卦？”
“我自己的事我八卦點怎麽了？”15說着說着急了，“說說呗，誰啊，最起碼名字給我說下，我以後見到他繞着走，不！見他一次揍他一次。”說着揮了揮拳頭。
65哭笑不得，摸着她頭，語重心長：“自己多長點心，比別人多嘴一百句都有用。”
15不滿意65這麽敷衍她，鼓着嘴有點不開心。
婚宴開始後是冗長乏味的儀式，15盯着餐桌上的點心又餓了。
終于儀式結束開席，飯點都過了，15也顧不得形象，埋頭開吃。
這桌就她一個學生，大家也都照顧她。
吃的差不多了，新娘趙姿敬完酒，來大學同學這邊看看老同學。
25見她過來，起身向她送上祝福。
趙姿看向15和65，25主動介紹：“這是我姥姥，這是我妹，她們來看我，正好你結婚，帶她們來蹭蹭喜氣。”
“歡迎歡迎，”又看着三人，說了句25今天快聽吐的話，“你和你妹長得好像，你要不說這是你妹，我都要以為這是你小時候了。”
趙姿又看向65剛要說什麽，65卻盯着趙姿突然說：“30歲不要出國旅游。”
她聲音有點低，宴會廳嘈雜，只有她們幾人聽到了，四人都是一愣。
65也只說這一句話，随後朝趙姿笑了笑。
趙姿看着65，落進她眼裏，像掉進寧靜的幽邃的另一個時空。
她懵懂地偏了下頭，眼裏有混沌不知的顫動，下一秒去看25時又即刻抽離，爽朗地笑着說：“你姥姥還會算命啊？”
25看了眼65，舉起杯子對她說：“哈哈哈我都不知道，姿姿，祝你新婚快樂，白頭偕老。”
“謝謝。”
旁邊又有人喚她，說了兩句趙姿走了。
25正想問65怎麽回事，有人拍了她的肩膀，回頭，是大學時的班長。
“好久不見啊。”
“班長！好久沒見。”
“最近怎麽樣？”
一聽這話，25怕聊到工作上的事，餘光瞥了眼15，邊說邊起身往旁邊走。
“還行吧，就那樣，你呢？”
見她走到一旁，班長也跟着挪步過去。
15轉頭趴在椅背上，盯着不遠處的兩人，突然說：“我覺得他對25有意思。”
65低頭看她，唇角似笑非笑：“你從哪兒看出來的。”
“直覺。”15眼睛緊緊盯着他們。
“那你覺得他們倆有戲嗎？”65優哉游哉地問道。
“嗯……應該沒戲。”
“怎麽說？”
“那個男的剛才過來，你都沒有反應。”
65笑，沒想到15會這麽分析，不過很有道理。
“他倆在說什麽？她笑得這麽開心。”
宴會廳裏嘈雜混亂，各種人聲碰撞聲混在一起，形成巨大辨聽阻力。
15看着兩人，脖子前傾側着耳，像是想認真聽他們倆在聊什麽，眼睛都微微眯起，耳朵好像都在跟着使力，仿佛這樣能聽的更清楚一點似的。
“工作找到了合适的了嗎？”
“！你怎麽知道我在找工作？”
25震驚。
她離職的事只有爸媽和韓佳翎，她閨蜜知道。
“我在招聘軟件上看你投了簡歷。”
“等等！”25再次驚愕，掩唇，哭笑不得，“不是，我……投你公司了？你什麽時候轉行做HR了？”
班長搖頭笑着解釋：“我沒轉行，我自己開了個公司，有時候會看簡歷。”
25還是難以置信，這緣分。
“你上份工作做得還不錯啊，奧斯可以的，怎麽離職了？”
“哎，怎麽說呢……”25舔了舔嘴唇開口，“之前一直帶我的上司走了，然後我被并到我們公司的另一個組裏，新上司和我風格不一樣，呆着不太舒服，正好我當時身體也有點問題，就……”
25攤了下手，點都為之。
班長笑起來：“這樣啊，沒事，錢什麽時候賺都行，身體重要。”
25嘆了口氣搖搖頭，十分無奈：“顧頭不顧腚，拆東牆補西牆，你不知道，現在找工作太難了，我最近頭都大了，boss快被我刷爛了……”
5月中旬辭職，辭職沒多久趕上畢業季，現在又逢秋招結束。
班長看着25說：“要不，來我公司？你能力我還是非常相信的，怎麽樣，要來嗎？”
25有些意外，但沉吟想了想，笑着說：“我考慮考慮。”
“行，你要來，我給你最好的待遇。”
“謝班長。”
可25在轉頭時，臉上的笑意褪盡，血液倒灌。
她看到15就站在她身後不遠，不知道站了多久聽了多少。
她一下轉過身，上前一步，像滿口謊言的人突然被扒光了所有虛假的外衣，扔在聚光燈下驚慌錯亂。
“你怎麽過來了。”
“我不過來就看不到這麽好的戲了。”15看着她，眼底有震驚，失望，表情似笑非笑，“江萊，你簡歷投錯了，你不應該繼續做廣告，你應該轉行去做演員。”
15說完轉身就走。
25呆滞在原地，被抽幹了所有力氣。
班長上前問她怎麽了，她才反應過來急忙追上去。
她在酒店門口追上了15，拽住她，卻被一把甩開。
“你聽我解釋。”
“解釋什麽？解釋你丢掉的工作，甩你的前男友？你租的破房子，合租的室友，還有高中的好朋友，你要不要都解釋解釋啊？”15瞪着她，因為欺瞞的憤怒聲音高漲尖銳，“你還有什麽瞞着我的？”
25卻驟然間說不出話。
室外不知何時已經陰沉，冷風過境，吹亂她的頭發，也吹涼她的心。
她突然覺得有點冷。
見她無力反駁的樣子，15咬牙切齒，不難置信眼前的人就是她自己，像恨鐵不成鋼，像怒其不争，口不擇言。
“你真失敗，你連自己的失敗都不敢承認，你比失敗還要失敗！”
字句铿锵摩擦出一粒火星，掉落在枯木爛油上，頃刻，怒火和怨氣拔地而起。
25此刻已然顧不上作為成年人的風範，在酒店門前，宴席散場的來來往往人群裏和一個15歲的小孩子較起勁來。
她獰視着15：“你有什麽資格指責我？你知道我都經歷了什麽嗎，你就站在這裏高高在上的指責我？是，你覺得自己厲害，了不起，你有大好的前途，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你看不起我，你覺得我混的不行，混的差，我都知道！”
宴會離場的人紛紛回頭，有的駐足，酒店大堂的前臺人員和保潔人員也望了過來。
他們都看到一個年輕的女人在灰白的天際下不顧形象地情緒崩潰。
在弱肉強食虛榮至上的成人世界裏當衆坦誠自己的現狀，承認自己的落魄，撕開最後的自尊外衣，赤.裸.裸地站在這裏承受着不斷聚焦的好奇同情可憐的眼光，和八卦的竊竊私語……
可15卻不為所動，只是冷淡犟着臉看着她，她剛剛聲嘶力竭的肺腑之言沒有在她心裏激起半分水花。
她正在經歷的這一切，都是她自己咎由自取，罪有應得。
25被她的眼神刺中，她上前一步面色冷硬壓得15下意識退了半步。
“我知道，我知道我現在的樣子和你想象的差別很大，落差太大，你受不了，你不滿意。我都知道。但我告訴你！”
25指着15的鼻子一字一句幾乎是罵，帶着扭曲的報複的酣暢淋漓同歸于盡的快感：“你長大以後，就是我這個樣子！！！”
不知是她語氣太重，還是說的話太可怕，15冷漠的表情在最後那句話裏徹底崩盤。
她雙眼驚恐地閃爍，瞬間蓄滿眼淚，嘴角下癟，嘴唇抽動着，那是快哭的表情，可她又咬着牙，攥緊了拳頭，眼睛通紅地怒瞪着她，像看一個仇人。
“你閉嘴！閉嘴！”
25的胸口劇烈地起伏，想到自己走過的這10年，她滿懷期待的成長，用力地生活，她自诩不是什麽懶惰之人，也不是蠢笨之人，可青春在她這麽奮力地掙紮下還是枯萎了，沒結出一個好果子。
她眼睜睜看着鏡子裏的自己一點點褪色成她最不想看到的樣子。
夜裏流下的眼淚沒有人知道，輾轉反側的難眠夜晚也數不清，日漸稀疏的發縫，迷茫疲乏的腳步和逐漸暗淡的雙眼。
一切的一切，她沒有和任何人抱怨。
她努力到自己能努力的最後一刻。
25微仰下颌，眼睛微傾向下，迎着15痛恨的眼鋒睨着她，手指戳在她肩膀上，随着說話的力度一點點用力：
“怎麽？你在怪我？恨我？恨我一點點殺了你？一點點把你變成這副平平庸的樣子？”
那我恨誰呢？
我恨誰呢！
她竟然不知道該怪誰。
于是，她忍着心中惡魔的咆哮，和翻湧沸騰的淚意，深吸一口氣。
用最殘忍冷靜的語氣對15歲的自己下了最大的詛咒。
“不好意思，親手殺了你的，是你自己。”
15再也忍不住，眼淚決堤，跑了出去。
陰了一天的雨在此刻終于落下。
